“你的意思是,如果苏城里有关此事的卷宗还保存着的话,那上面可能会有更详细的记载吗?”薄钰说这话时带着些轻嘲,“对方既然有手段左右京城的卷宗,自然不会遗漏掉苏城的卷宗。”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经手这件案子的官员,怕也是找不到几个了。
这件案子的前因后果很简单,若她的父母确实是钟离家的人,他们也本就是被栽赃陷害的,那么那二十万两就是所谓的“赃款”,也是对方得利的金额。
高怀远护送的赈灾款在路上出了问题,他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不能够排除他也从赃款中获利的可能性。
她本可以从京城入手查这件案子和她的身世,毕竟近十年都没有战争,案子的直接关系人高怀远已经在京城享受了不少年月了。
她的雇主也长期居住于京城。
但傅明霁却特地多说了苏城的信息,引她先去苏城调查,为何?朝廷上形势不明朗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谢无思”的身份无非是添了把猛火,让这场局烧得更旺些,逼着一部分人不得不动,从而让这座维系着虚假平衡的天平朝着雇主倾倒罢了。
想到这里,薄钰突然心悸的厉害。
她最初接取刺杀国师的任务,不过是为了从雇主口中得到父母的线索,在详细调查了傅明霁的信息和行踪后,她选择在皇寺到宫中的必经之路上动手。但雇主又特别嘱咐她说,国师谨慎多疑,需备万全之策,于是她便打算在必经之路上扮作受难的孤女,借以进入傅府。
这带些赌的风险,赌傅明霁会不会遵那祈福之人不可行恶事的规则。
也就是说,在最开始的时候,替代谢无思这位她只读过资料、并未见过的深闺小姐的身份并不在她的计划内——
而让她临时改变计划,选择替代这一更优的方案,是因为她在赶往那必经之路的途中意外得到了封密信。
一只信鸽在飞过她头顶时被不远处的猎户击落,那猎户只讨要了鸽子回去炖汤喝,而将密信留给了她。她打开后发现,上面写得是劫掠谢府别苑一事已准备妥当,可随时开始。
字迹歪扭,不堪入眼,像是没什么文化的山匪写得。
在此处拥有别苑的谢姓家族,只有京城里一人之下的谢家。
她便临时改了主意,前往别苑观望。她到时,大火已经烧了起来,山匪模样的人一边搜刮财物,一边麻木地杀人。
麻木。
如一盆冷水浇到了头顶上,从脑一直凉到足底。
一切都太巧了。
雇主的嘱咐、掉落的信鸽、办宴的谢家、麻木的山匪。
这从一开始就是雇主布得局。
明面上的局,是她入傅府杀国师;而深处的局,是诱引她替代谢无思,成为激起千层浪潮的那颗石子,将这浑水搅得更浑,便于他除去那些原不明朗的敌人,以完成他的计划。
她原先并未深思雇主为何要她杀傅明霁,他想从傅明霁那儿得到的又是什么,现下倒是清楚了些许。
难怪天牢那次雇主会出现。
确实是在催促她,因为于雇主而言,想来他计划道路上最大的阻碍便是傅明霁了。
又是一箭几雕的布局。
先是除了对手谢家,后引她替代谢无思,既能杀了傅明霁,又能改变朝堂上的局势,使绝大部分人站队在他身后。
怕想要推翻沈家统治的人并非是她,而是她的雇主。
“该死!”
若是她刺杀傅明霁的计划失败,她的价值想来在雇主那儿会极快贬低至无用,而“谢无思”自可以死再次搅乱朝堂,这是她最后的价值……
因为这盘棋若赢了,那么雇主便是最高位置上的那个人了。至于她这种知晓甚多,但他又用顺手了的刀,是去是留暂不可知。
她薄钰是这盘棋中最重要的那颗棋子,却也是这盘棋中最死不足惜的棋子。
若当时那封写着“任务即将失败”的信没有被傅明霁截下,而是寄出去了呢?
难怪,傅明霁会引她先去苏城。
若他早已知晓了这一切,自然知道此时的京城于她而言不仅不安全,甚至还十分危险。禾酥那句“到苏城去避避风头”的话,居然是写实的。
傅明霁看着薄钰骂完后又自嘲地笑了一声,目露担忧。
“薄钰姑娘,你感觉还好吗?”
“没什么,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觉得有些好玩罢了。”
可不就是好玩,大约雇主也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醍醐灌顶、福至心灵,不仅把一切都理顺了,还认清了自己的位置。
她不仅是最重要的棋子、死不足惜的棋子,而且,她也是唯一能完全逆转局势的棋子啊。
不论雇主的计划是什么,只要他死了,那么就什么都没有了。而托傅明霁的福,她现在在雇主那还是很有价值的,也就是说,若她想要反水,雇主会对她几乎没有防备。
虽然对雇主的做法很不爽,但暂且忽略暗处的危险,她对谁坐在那个位子上其实并不那么在意,或许有一点在意,毕竟现在的皇帝虽然渐渐无能了,但世间仍是安定的。
她见过太多不安了,是会有些贪恋目前这世道的安宁的,即便这也离她很远。
所以——她是否反水,取决于她的仇人与雇主有没有关系。
眼下的关键,还是苏城之行。
傅明霁袖袍内的指尖动了动,看着薄钰的神情思索了几息。
想来她应该是想通了。
“喵~”
一抹白影倏地窜到薄钰的腿上,颇为自在地蹭了两下,然后舔了舔自己的毛,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下了。
“咳……”傅明霁轻笑了两声,语气有些宠溺,“难怪上车的时候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原来是它跟着上来了。”
看到小梅秋,薄钰心中本有些激荡的情绪也缓和了不少。
“说来,小梅秋的母亲原是住在苏城的。我们这趟去往苏城,它便跟了上来,倒是有灵性的很。”
薄钰伸手顺了顺小梅秋的毛。
有灵性么……?
被傅明霁软禁的日子里,这个小家伙倒是常来找她玩,偶尔还会叼上一两片枯叶。
是院子里那棵梧桐的落叶,埋在雪里土里的啊,已经腐坏了不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弄出来的。
“我们到了。”
在驿站落脚了几次后,终于是到了苏城。
苏城地理位置上离京城很远,这里的治理有些“天高皇帝远”的意味。
冬末在车上打发了不少,此时已经算是初春了,但天仍有些寒。苏城的街上有些热闹,卖着饴糖的铺子前排满了年岁不大的孩童,各个身上套着喜庆的红色绸缎做得衣服。
薄钰看到此番情景,一时恍然。似乎……快要过节了。
小梅秋在傅明霁的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尾巴,傅明霁见薄钰盯着饴糖摊子久了,便将小梅秋放到了薄钰的怀中,去那买了袋饴糖回来。
“姑娘要尝一颗吗?”
若是说傅明霁原先称呼的“姑娘”是礼节,这时候的“姑娘”,倒是比上之前亲昵了几分。
薄钰看了眼怀中的猫儿,又看了眼傅明霁,相视无言。
想吃,但没手。
傅明霁笑着将猫儿单手接过来,将糖放到了薄钰的手心中。
薄钰拾了颗放到嘴里。
很甜的味道,是她在和那些孩童一般大时不曾尝过的味道。
他们不需要住在客栈,傅明霁在苏城有套宅邸,地处清净,也早就吩咐下人们清扫好了。
“少爷,欢迎回来。”
傅明霁轻笑着颔首应了管家,一手撩着车帘等薄钰下来。
“这位是女主人吗?”苏城的管家看起来已有五六十岁,腿脚上有些不便,但眼神却是清明的很,见车上下来了个漂亮的女子,嘴巴都笑得有些合不拢了。
“若是老爷和夫人能看到,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说来少夫人也是江南人士吗?看样貌不太像是京都的人呢。”
薄钰下车的脚步一顿。
等傅明霁有些无奈地笑着解释后,才是落到平地上。
“这位是庄叔,一直跟着在下的父母,直到在下父母去世,在下也在京城落稳脚跟后,便告老回了苏城。苏城的宅邸是在下父母置办的,他们很喜欢这里,曾带着在下在此处短居过一段时日。”
傅明霁虚虚扶了一下薄钰,向着她介绍到。
薄钰面上是温和又有些羞涩的笑,仿佛是因为刚刚那个误会而感到赫然:“庄叔好,恐怕要叨扰您一段时间了。”
庄叔笑得和蔼,热情地迎着两人进去。
“自从老爷和夫人走后,少爷已经很久没有来这儿了。我在这儿过得清闲,但时间久了,还是有些无聊的,你们能来,我很高兴。”
庄叔将人带到主厅:“厨房已经备好了饭菜,是先用膳,还是先去房内歇会?少爷的房间还是原来那间,姑娘的房间就在少爷的隔壁,若是有些什么,也好互相照应一下。”
傅明霁看向薄钰,眸中含着询问的意味:“姑娘可要先行用膳?”
其实她更想直接去查钟离家的事,但傅明霁既然开口问了,那么她还是要给合作伙伴这个面子的。
“舟车劳顿,腹中确实有些空了,先用膳吧。”
庄叔忙招呼着下人们将菜呈上来:“或许不如京中的可口,但也都是苏城特色的菜品。”
薄钰夹起一筷放入口中,刚准备称赞两句,思绪却突然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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