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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攀附

青石板小巷被两侧白墙黑瓦裹挟,初春天际有点阴,微冷风吹拂过几分冷怨。

马车将将停稳,帘里便探出一只未染丹蔻的纤白手,一个身量纤细的人影扶着车下的老媪翩跹落下。

“女郎,这边请。”

方一落地,还未等林落将眼前四处打量全,便听眼前老媪沉声。

林落敛了眸垂首:“嗯。”

旋即眼前一扇小门被打开,林落跟着老媪走了进去。

门中是雅致景观,一草一木打理得无比妥当,游廊绿石水清亮,这是林落在乡下庄子里从未见过的景致。

好看是好看,只是一想到接下来要在这里住上半岁,林落就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女郎何故叹气?”

老媪听到了林落轻柔的吐气声,她放慢了些步子,侧眸看林落。

“无事,只是有点紧张。”

林落如是回答。

说话间,林落的头是低着的,声音也轻得出奇。

瞧着林落那半截如玉般的脖颈绕着几缕乌黑发丝,似花照水的面庞隐约着娇娇怯怯的模样,老媪不禁目露几分怜惜。

这女郎着实可怜了些,从小随小娘生养在乡下庄子里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有才情,乍来此处定是陌生得紧。

于是老媪声调柔了些:“女郎莫慌,夫人已经把你记在了名下,你现在也是林家嫡出的女郎,尊贵着呢,做派可以大方些。”

“好。”林落轻轻应声,抬了抬头,露出脸面。

纵使老媪在昨日就已经见过林落的模样,此刻还是忍不住为之惊艳。

眼前的小女郎眉如远山黛婉约,明眸上鸦睫纤长,小小巧巧的一张脸如玉如瓷般细腻无暇,一点没沾口脂的唇是薄薄的樱红色,实在是娇。

只是可惜了。

老媪想到林落此行来东郡的原因,心中微叹,旋即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衣袂轻飘纷飞在曲折游廊上,静默中,林落也不欲多言。

他只心中自嘲一笑。

嫡出的女郎?尊贵?

真是好笑。

若是真的尊贵,方才就不会让他自侍从走的偏门进来,林家也不会就派个老媪来引他去接下来要住的小院。

但对于这些事,林落只能垂首着全部接受。

谁让他只是个被用来替嫡姐顶赐婚的庶出子。

一月前天子在敬国公嫁女宴席上赐婚于林、裴两家世族,圣旨不过刚下,便引起了各地风言,便是连在庄子里的林落都听到附近村中百姓对此津津乐道。

当今皇后膝下无所出,天子又已迟暮,各王对储位虎视眈眈,其中雍王与慎王最得声望,也斗得最厉害。

因慎王母妃出自林氏,而雍王母妃出自裴氏,于是林、裴两家在朝堂上各自为党,不睦已久。

如今天子赐婚,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这桩姻缘注定是一个火坑。

所以主母不愿自己膝下唯一的掌上明珠嫁去裴氏受苦,这才会把庄子里的林落接回来还记在名下作了嫡出。

世间嫡庶分明,其实一介庶出因替嫁能被记在主母名下本是一件天降喜事才对。

更遑论林落要嫁的那个人还是另一世家大族洛阳裴氏的嫡子,裴云之。

洛阳裴氏五世三公,而裴云之幼时便被先皇赞誉天纵英才,其人才华斐然不说,还传闻俊美无俦,只是他习书做官少露面,甚少有人见他真容。

作为裴氏长房嫡长公子,他及冠之年便已官至太常,未来迁官袭级在望,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即便林、裴两氏不睦,但这桩姻缘怎么看都是林落捡了便宜。

昨夜主母派去乡下庄子告知林落替嫁一事的侍女也是这么说的。

可是……

就算这桩姻缘千好万好,林落也断不可能点头答应。

因为,他并非真的是一个女郎。

他是男子。

这事说来也是一桩糊涂事。

东郡人人都知世族林家郎,一生不纳妾。

偏偏十几年前,林家郎主一夜醉酒,误与主母身边的侍女行了事。

这事是在几月后侍女被诊出孕脉之时暴露的。

林家郎主本想杖毙侍女,但主母心慈,留下了那侍女养在庄子上任她怀着。

这侍女便是林落的生母李小娘了。

因着李小娘知林落的出生是个意外,庶出子向来日子难捱,于是为了避免林落因男儿身份被主母接回林家受忌惮与薄待,她便将林落是男儿之事瞒了下来,只向东郡传信生了个女郎。

庶出的女郎本就比或许能做官的庶子还低微,李小娘又在信中说女郎年幼,不忍骨肉分离想亲自抚养,主母便允了她。

于是林落就这么随着李小娘在庄子上当了十几年的女郎。

其实当女郎没什么不好的,除了平日里不能常常出门之外,林落在乡下倒也活的逍遥自在。

他都想好了,等到了要出嫁的年纪,他就找个借口到庵堂当姑子去。

只是还没等他找机会向从未见过的阿父传信请示,没想到嫁人这件事就找上来了。

不管这桩姻缘对旁人来说是一件多么无法让人拒绝的诱惑,林落持着自身的秘密,反正是断不可能答应的。

林落不敢想自己若是嫁去裴氏被知晓了是个男子,该是如何大的欺君之罪。

别说他落不了好,便是林氏一族也会被牵连,铸就这错事的李小娘又何能活?

于是林落在侍女同他给出无比优厚的条件时,立马拒绝了。

并没有问林落缘由,他的拒绝似乎被主母早已预料到,随即那侍女态度强硬,也不说多的,直接撂下一句:“夫人说,若不是你嫁过去,李小娘的药也不必再续了。”

李小娘。

这一句便将林落的命脉拿捏住了。

便是连他那即将出口告知侍女他其实是个男子才不能嫁的话都堵住了。

李小娘身子向来不好,这几年已经是缠绵病榻下不来床了。

林落心里唯有这一个亲人,他并不想李小娘受苦。

于是无奈的,林落收拾了包袱便在第二日乘着林家派来的马车进了东郡城里,住进了林家辟给他的碧桐院。

*

东郡连着下了两天雨,春雨如丝,轻柔烟袅。

不过刚在碧桐院住了两日,洛阳裴氏派来议亲的人就已经到东郡了。

是自小贴身照顾林落的侍女采绿跑进来告诉他的。

彼时林落正跪坐在妆台前,一双眸子盯着铜镜,出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未梳妆的人儿墨发披散,小巧的脸上不需任何脂粉增色妆点,天然去雕饰的美就这般溢了满室。

纤秾合度的身段即便是穿着最素色的中衣也可窥见几分纤纤。

采绿是知道林落是男子的,但她还是每每忍不住被他惊艳。

只晃了一下神,旋即采绿忙忙道:“女郎,裴氏的人已经来了。”

总归林落在明面上的身份还是个女郎的,避免出了差错采绿自小被要求这么唤他。

“裴二郎也来了么?”听见这话,林落脩然转首,一双如池清澈的眸锃亮。

采绿点头:“来了,毕竟这是初次登门拜见,那裴氏二公子再怎么纨绔,总该要来的,方才我在门口听见张总管有唤裴二郎君。”

议亲之事按照礼节并不需要裴云之亲自来,林落在乡下庄子里的时候就听闻了此次前来东郡议亲的会是裴氏主母和裴氏庶子裴二公子。

按理说这门亲事与裴家那庶子是毫无关系的,林落也本不该如此在意那裴家庶子是否登门。

但……

咬着唇,林落再度看向铜镜,目露几分决绝:“采绿,给我梳发吧。”

“喏。”应声上前,采绿拿起了木梳给林落梳着发。

指间穿插着顺滑如瀑的发丝,一边梳着,采绿一边看着对着铜镜把眉描粗的人儿,终是忍不住开口。

“女郎,你真的要去委身那庶子吗?”

透过铜镜,林落看到了身后采绿面上的担忧。

他安抚似地勾起一个柔柔笑意:“嗯,你知道的,我非女郎而是男子,若是想活,只能如此了。”

这个谋划他早就想好了,半点迟疑都不曾有。

洛阳裴氏长房子嗣单薄,主母膝下有一子无女,还有一个外室生的庶子未记在名下但也亲自抚养。

裴家两个公子年岁相差不大,据说自小一同习书听学,照说就算裴二郎比不上大郎裴云之天资聪颖,也该成材才对。

但随着时日见长,这庶子却是长歪了,在洛阳是出了名的纨绔浪荡子,大景各处都知晓一二。

全因他喜好龙阳,每到一地必一掷千金只为与花楼里的花魁小倌儿**一度。

不过除了喝酒狎倌、无才无能之外,裴氏庶子并无其他恶习,并不会辱没门楣,于是裴氏便放任其潇洒至今。

这是林落一早便知晓的传闻。

先前林落听这传闻,只觉裴氏对这庶子宠得很,也不甚在意。

直到三日前他听主母的侍女威胁后,他当即便想起了这件事,以及筹谋了一个既能应对主母之命嫁去裴氏、又不会暴露他是男子之事以至犯下欺君之罪的两全之策。

——他要设法攀附上那裴家庶子。

那裴氏庶子喜好龙阳,而他又是男子,若是将这桩赐婚落到那庶子头上,岂不是两全其美?

林落还记得也曾听闻过那裴氏庶子去岁在知晓洛阳的一个小倌儿是被逼良为娼后,花了千两银子将人赎了出来送回家乡还给人改了良籍。

这般看来,那庶子心地良善,想来日后他若是攀附上了那庶子略略诉苦,那庶子定不会嫌弃自己的夫人是一位男子,还会怜他微弱替他遮掩全了这桩错乱姻缘。

至于赐婚圣旨上定的要求是林氏嫡女和裴氏嫡子联姻,而裴二郎却是个庶子……

林落当然也考虑到了。

既然林家可掩人耳目抬了他的身份记在主母名下作了嫡女,那庶子当然也可同他一般。

恰好裴家宠那庶子,这件事只要那庶子肯开口,应当不难。

就算这桩姻缘到最后传到建业去或许会让天子气恼世族阳奉阴违,但那也是裴氏之过。

毕竟他明面儿上可真真是世族林家的嫡女。

东郡鲜少有人知晓林家郎主在乡下庄子上还有个庶女。

打定了主意,此时林落也换好了衣裳。

——是一件男衫。

这是林落让采绿前两日拿着林家给他的一支珠钗出去变卖买来的。

清减的身量包裹在淡青的衣衫中,这还是林落这么些年来第一回不穿罗裙穿男衫。

意料之外的,铜镜中头一回将发丝尽数梳起束在发冠里的小郎君没有任何违和感,还颇有些朗目俊俏。

蓦然轻笑了一下,林落被自己心思逗乐。

真的是,他本来就是男子。

旋即他出了碧桐院。

*

春雨初歇后的枝芽都缀着翠绿欲滴,林园如清雅幽致的水墨画蕴着世族气韵风骨。

走在葳蕤葱郁的花木间小石路上,林落并没有心思去瞧那些个枝红柳绿。

他只匆匆地跟着采绿,向没人把守的偏门走去。

“女郎,此招太险,不若还是换个法子吧。”

临到将林落送到了小门外,采绿还是忍不住,替林落打起了退堂鼓。

小门低矮,昨夜雨沾湿的檐乌黑。

其下昳丽面容映上几分沉色,林落心意不改:“待嫁的日子不过只有半岁,若今日不去,拖着便不知何时才能与裴二郎说上话了。”

说着,林落向采绿摆了摆手。

“好了,快回去吧,稍后被人瞧见就不妥了。”

“喏,那明日此时,女郎可一定要归来。”采绿忧着眸掩上了小门。

“一定。”

林落镇定地安抚采绿,直到瞧见那木门闭上,面上方才泄出几分不自知的紧张。

说实在的,他也不确定他换上男衫主动投身那裴家庶子的筹谋会不会得偿所愿。

只是一想到裴氏不会在东郡逗留太久,而他唯一的希望便在此,他也顾不得什么徐徐图之慢慢引诱了。

总归先攀附上那裴家庶子再说。

春榻帐间耳鬓厮磨才是最能动情之处。

待情起渐深,他再寻机诉说真相。

爱欲浓时情绵绵,那庶子定能怜他。

眼睫微微落下,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用力几分,指甲嵌进肉里缓解了些许他的心慌。

随即林落便自小门向前巷大门处绕去。

林家大门旁停了两架马车,两个车厢都既宽敞又奢华,四角翘起的厢檐挂着镂空铜铃,穗子被风一吹便响起细碎悦耳叮铃声。

许是因为裴氏乍来东郡,匆忙着没带多少侍从,除了车厢能随船带来,马匹都只能在马市新买。

于是此时守在马车旁的便只有随着马一起买来的两个车夫。

因着主子不在,套着架子训过的马又老实不会乱跑。两个车夫便靠在了一处,聊着什么。

这恰好给了林落机会。

按照礼阶来说,靠近大门处最前处停着的马车该是裴氏主母的。

那么这停在后处的马车就该是裴氏那庶子的了。

恰好是后处的车夫去了前处与另一个车夫说着闲话,于是林落便小心翼翼地,就这般爬上了那后处无人把守的马车。

先前在庄子上时,林落就曾听闻世家贵族出行奢华,车厢堪比卧房。

那时林落未曾见过这番景象,是如何也想不出来车厢该怎样堪比卧房。

如今他掀帘进了这裴家的车厢,才得以窥见如此浮华之处。

极大的车厢尾是一处软塌,上有冰洋蓝勾雷纹锦缎铺在其间,同纹样软枕堆落,连着一床薄锦被叠在榻尾。

仅仅如此并不算够,软塌旁是一方连着厢壁的檀木小几,下分两层木架置着茶具和几筒竹卷,对坐放着一圆垫与一铜制香炉。

纵使此时主人不在,它还是燃着香料,幽香弥漫厢内,袅袅薄烟绕散在厢壁上挂着的一把长剑与弓处。

好生,奢靡。

心中暗暗惊叹,林落跪趴在厢内,一时间不知自己该在何处待着等裴家那庶子进来。

想了想,林落觉着世家贵族应当都是好洁净的,而他还未入那庶子的眼,还是不要沾染人卧榻之侧较好。

于是林落坐在了那圆垫上。

头一回做这种事的林落是十分紧张的。

虽说现在时候尚早,裴家人许是要在林家用了午膳才会启程回驿馆。

但按照林落对那裴家浪荡庶子的猜测,觉着他此行来东郡目的应当不是为了兄长提亲,而是为了来领略东郡花楼光景。

所以裴家那庶子应当会早早出来。

林落当然也要早早准备着。

跪坐在圆垫上,林落回想着昨日对着铜镜反复瞧过的角度,肘靠着小木几把腰肢松软了些陷出弧度,另一只手轻轻拉松点衣领,让纤长洁白的颈子露出,旋即面上对着门帘处露出楚楚可怜引诱的姿态。

这让人掀帘便可见他的可怜与容色。

只待那庶子来。

只是半晌过去,这个姿势让林落腿有点酸了。

卸了劲由跪坐转为斜坐,林落才觉着自己方才行径有点可笑。

真的是,该是等那庶子来了再做姿态才是。

微微吐了口气思忖自己太紧张,林落捏拳轻轻捶腿放松。

“郎君,要去哪处?”

车厢外忽响起车夫粗犷的声音。

厢内的林落闻声动作一顿。

那庶子果真早早出来了。

他连忙理了理衣摆,再度摆好方才姿势。

恰好一道如冷玉清碎的声音也近近在帘外响起:“回驿馆。”

此时裴氏主母并未出来,应是也知晓裴氏庶子传闻的车夫并未问裴二郎是否回驿馆,而是询问去何处。

并未在意车夫的心思,那裴家庶子说完便踏着小木凳上车掀帘。

只是一弓身,便忽见一双盈水明眸。

一个淡青衣衫的少年跪坐在那厢中唯一一张圆垫上,衣摆随意散落在侧,蜿蜒至他因斜倚在案几上而被玉带勒出微微塌陷的腰肢上。

芙蓉小脸如叠水春波,漾着惹人怜惜的娇弱。

这般情形似是让掀帘人愣住了,林落逆着帘外的光瞧不真切那裴家庶子的面容,他只看见那挽着帘子的那只骨节修长还带着几点凸起茧子的手骤然停住不动。

于是林落颤了颤眼睫,主动轻唤:“裴二郎君……”

声音是含着水般的娇,婉转清润又雌雄莫辨。

斯米马赛小宝们酱,背景设定哐哐堆得好多TvT

大致参考三国两晋南北朝,但很多地方又不太匹配,不要深究啊小宝们毕竟咱们是架架空空大乱炖(挥手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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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攀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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