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盛世,正月十五,秦淮河畔。
岸边挂满了大红灯笼,敲锣打鼓声不绝于耳,人流攒动,权贵和布衣,儒生和白丁挤在同一条街上,是为金陵胜景。渡口处脂粉香四溢,那是年轻姑娘们在放花灯,嬉笑打闹声不止,不知是看到了谁藏在灯心的秘密。一个个精巧点缀的花灯排着队下水,在漆黑的水中点点闪闪,络绎不绝,宛如迎接花神的船只,簇拥着奔向灯火深处。
抬眼看星河,繁星点缀的夜空竟比不过这人间璀璨光明。
灯火稍暗处,有个眉目清秀的小公子,看着舞象之年,清退了仆从,也学着姑娘们往河里悄悄放了一盏花灯。
灯里那张纸上写着:愿繁儿姑娘常乐无忧。
且说这繁儿姑娘何许人也。
若是外地客初来金陵,只知这十里秦淮,六朝粉面,弱水三千。
而金陵人若是只知秦淮风雅而不知柳绮繁,那就是乡巴佬中的乡巴佬,孤陋寡闻中的孤陋寡闻。
因为哪怕是金陵城最穷最落魄的书生,都熟知这姑娘名号,闲来为其赋诗作词二首,便自顾自成了春梦里的多情人。
看官要问。说了这么多七七八八的,这柳绮繁究竟何人。
想必各位也已猜到一二。柳绮繁,曾是那杭州柳家的官宦小姐,柳家被抄后落入采香阁,如今已是金陵城炙手可热的第一名妓。
此女天香国色,琴棋书画又无不精通,一颦一笑皆妩媚动人,光是一个眼神就能把最浪/荡的公子哥儿勾得魂不守舍,日夜盼着化作姑娘衣带上的一缕尘,鞋底的一粒灰。
佳人如此,爱慕者众多自不必说。
就比方放花灯的这位。萧相家最小的儿子,萧平朗。
年方十七,情窦初开的年纪,对名动全城的美人有爱慕之心也算是平常之事。
只是这小公子平日里为人古板迟缓,文章常被先生夸其有嵇康之风骨,狄公之正气,在府中同姑娘们从不多话一字。萧大娘子数次往他房里送的人儿通通被退了回来。
萧大娘子有阵子焦急得很,毕竟很快这最小的也要到成婚的年纪了,生怕这老来得的子有那方面的隐疾,或是说跟着金陵城那些个不成气候的纨绔学了断袖分桃之事。
于是萧大娘子又试探地往儿子房里送了几个娇俏的小倌儿。
被送去的姑娘都是毫发无损地出来,那些兔儿爷呢则落了个鼻青脸肿的下场,毁了容貌,哭喊着要和萧大娘子多要些赔偿。
再后来,下人们宽慰她道,萧家又不只他一个孩子,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香火铁定是断不了,这最小的若是这般不愿学男女之事,到成婚的时候也会水到渠成,也就随他去了。
直到萧相有次亲自来查验其功课,四书五经考察得都很满意,然后在一本《诗经》里抖落出一张女子的小像。
这小像干净整洁,边边角角被书页压得很是平整,上面画着的那女子分外眼熟。
萧相是庙堂摸爬滚打之人,平日里与同僚赴宴少不了去些秦楼楚馆,对这柳绮繁的样貌很是熟悉。
“为何藏这女子画像?”
“孩儿心悦于她。”
“你母亲倒是想错了,你原是个有情丝的。我同你母亲还担忧有朝一日你会抛下我们去出家,此女才貌出众,当个消遣也不是不行,但切莫玩物丧志。”
“并非消遣。也并非玩物。她与孩儿有过婚约。孩儿要为她赎身,孩儿要娶她。”
“胡说!那一纸婚约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可知她现在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同她有云泥之别!”
“孩儿知道。姑娘是柳家小姐,柳绮繁,是孩儿要娶之人。”
“混帐东西!”
萧相给了萧平朗一巴掌,打得那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半张脸迅速肿了起来。
“什么柳家!那是逆臣贼子!前朝时就与当今圣上水火不容!那柳绮繁如今是个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妓子!你说这般疯话,置我们萧家于何地!是不是想把你大哥三哥的仕途尽数毁了!还有你二姐四姐!她们在婆家又如何自处!”
“这般不孝忤逆,是要将你娘儿老子活活气死!”
萧平朗遭受了人生第一次毒打。
十板子下去,萧平朗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看见了母亲泪眼婆娑的脸。
“平儿,母亲不盼你什么了,什么都不想了!只求你不要再同你父亲作对,你答应母亲。老爷实在太狠心,好好一个玉般的人儿,被打成什么破落样子了……”
母亲扶着他的肩膀哭,沾湿了他的衣裳。
萧平朗没有说话,只觉得父母世俗偏见,不懂他赤子之心。柳绮繁在他眼中依旧是万般的好。
于是这萧小公子除夕前挨的打,正月十五便忘了伤痛,瞒着下人,给他心心念念的繁儿姑娘放花灯。
“祝繁儿姑娘常乐无忧。”
看着花灯在水中逐流而去,他悄声念了一遍。
【愿早日与繁儿姑娘两情相悦,携手与共】。后面这句他只敢在心里说,不敢写于纸上,更羞于念出声。
可萧平朗不会知晓,这愿还的如此之快。
短短数日后,那位繁儿姑娘就让他哭哑了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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