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这里就可以了，谢谢。”
谢过出租车司机，林喻拉着行李走进了熟悉的小区。
大半年不见，青林一中教师公寓还是老样子，不变的掉漆街灯、不变的门卫大爷，只有刷门禁卡的机器在年初换新过。现在刚过放学时间，不少林喻觉得有些眼熟的身影正拎着菜走在同样的回家路上，偶尔还有几个背着书包的少年人蹬着车掠过，没拉上的校服迎风鼓成蓝白色的翅膀。
不太平整的水泥路面上散落着零星的叶片，几棵与公寓楼同龄的白杨树沉默地欢迎着归来的居民，略微稀疏的头顶染上了晚霞的颜色。林喻灵活地绕过十岁时绊倒过自己的树根，提起行李箱、迈上台阶、刷开了单元门。
熟悉的楼道味道扑面而来，头顶的白炽灯微微闪烁，发出细碎的电流声。
“哎哟，这不是林喻吗？放假回家了啊！我刚在超市还看见你妈妈了，闺女回家她肯定高兴。”住在六楼教地理的王阿姨爽朗地打了个招呼，从袋子里支出来的大葱一起跟着晃了晃。
“嗯，放假了回来看看。”林喻点点头，把背包往上提了提，拦住打开的电梯门等对方先进去才跟上，“王阿姨您也刚买菜回来？”
“对，今天我们姐几个一块儿吃饭，多买点好吃的。”
王阿姨眼疾手快地按下四层和六层的按钮，林喻赶忙道了声谢，抬头看着开始慢慢跳动的数字。
“时间过得快啊，你这都是大姑娘了，漂亮了，就是也瘦了，还是回家好，吃点好的，多陪陪你妈。现在还在海城呢吗？谈对象了吗？”王阿姨上下打量了林喻一圈，完全不打算浪费任何寒暄的时间。
长辈问话，林喻只好礼貌回视答话：“今年搬到桉城工作了，没谈。”
“哎呀，工作忙也别耽误了自己终身大事，我闺女也是，总说工作忙工作忙，再忙也得有自己的个人时间不是，不能把大好青春都献给工作了啊！”
也不能把大好青春全献给婚姻吧，工作还能拿钱呢。林喻在心底暗暗吐槽，脸上却尽量露出受教的表情，幸好也不用她再多说什么，四楼到了。
“我到了王阿姨，祝您假期愉快！”林喻微微提高声音，朝王阿姨点头告别，拉着行李箱快步走出。
“哎，好！你也是啊！”
金属门缓缓闭合。林喻在楼梯间站定，叹了口气。小地方太容易遇到熟人了，还好今天碰上的不是教过自己的老师。她深吸一口气，掏出钥匙，打开了熟悉的防盗门。
家里还是老样子，不变的装修、不变的鞋柜上自己穿了十来年的拖鞋、不变的客厅沙发和餐桌，只有厨房在前年装修过，换掉了老旧的灶台和抽油烟机，那里正响起有节奏的锅铲声。
“妈，我回来了。”林喻喊了一声，把门关上，阻止饭菜香气进一步出逃，把行李箱靠在一边，刚开始换拖鞋就听到了菜出锅时明显不一样的铲子节奏；果然，没多会儿，穿着围裙的林女士就端着一盘炒芹菜走了出来，她把盘子放在餐桌上，推了推眼镜，看向林喻，脸上露出了一个难得的微笑：
“回来了。菜都好了，去洗手吧。”
林喻勾起一个微笑，点点头，默默洗完手回来，从橱柜里拿出两副碗筷摆好。正好这时林女士也盛好了排骨，三菜一汤占去了餐桌上大部分空间：炒芹菜、干煎黄花鱼、排骨炖粉条和冬瓜汤，家常菜的香气唤醒了林喻的胃口。
母女俩坐在各自的老位置，林女士推了推一旁装着冬枣、苹果和蓝莓的果盘，嘱咐道：“饭前吃口水果比较健康。”
林喻“嗯”了一声，顺从地吃了几粒蓝莓和冬枣。两人慢慢地动起了筷子。
“最近工作怎么样？”林女士问得不急，像是在核对课程表。
“挺好的。”林喻先把筷子伸向了林女士最拿手的炒芹菜，“这个月又多了几个新客户的单子，一直到年底都排满了。正在开发的程序也挺顺利的，合作的事务所的人也都很好。”
“那就好。”林女士看了她一眼，夹了一大块排骨放进女儿碗里，“脸色比上次回家好多了，工作之余还是要调整好作息，现在不在那个公司了，别太熬夜。”
“嗯，我会的。”家里炖的排骨真香啊，林喻把骨头夹到垃圾盒里，扒了两口饭，看到正对着自己的一块排骨上带着脆骨，夹给了林女士。
刚夹完林喻忽然想起来：“您不是说前两天去看牙了么？之前补的需不需要重新做？”
“之前补的没事，这次去新补了一颗。”
“半年还是要检查一次，之前那个电动牙刷用着感觉还好么？不行还可以换个别的牌子的。”
“这个就挺好。”
饭桌上安静了片刻，只听见筷勺碰碗的细响。这也是林喻记忆里的餐桌，母女俩交流一下近况，然后默默吃饭，关心不少，话却一直都不是很多，除了工作和健康之外两人也很少谈论别的话题。积习难改，现在哪怕偶尔有什么想说的，林喻也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这段时间也算是在桉城稳定下来了，有没有认识什么新的人？”林女士慢慢喝了一口汤，放下碗问道。
最讨厌的“别的话题”来了，林喻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嘴角一动没动，默默把最后一口饭咽下去，伸手给自己盛汤；她盯着汤勺，故意不回答到母亲想要听到的点上：“在合作的事务所认识了几个新朋友，等假期结束要跟大家一起去团建。”
“有男生吗？”
果然。
林喻就知道接下来的问题会是这个，看着勺子里捞起的冬瓜回答：“都是女生。”
“哦。”林女士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几个朋友出去玩玩也好，注意安全就行。汤要是不够咸还可以加点盐。”
“嗯，会的。”林喻把头埋进汤碗里，林老师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带着熟悉的压迫感，汤的味道她根本没注意，只是单纯地需要找个事情做，不想和母亲对视，也不想听到马上回到来的、已经出现过很多次的话。
沉默，话声没再响起。
林喻只听得到自己的吞咽声，可惜碗只有这么大，汤总是会被喝完的，她只能从空空的碗底抬头，小心地迎上母亲的眼神。
出乎她意料的是，林女士这时也依然没有说话，无框镜片后的双眼只是在她的脸上转了一圈，就垂了下去、默默喝汤。
林喻的一口气放不下也吐不出，只好低头继续吃，不过妈妈没再继续说什么总归是件好事。
晚饭就在这样有些奇怪的氛围里结束，林喻洗好碗筷，坐到客厅和林女士商量好接下来几天的计划，洗了个澡，早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床上已经换好了新的四件套，其他东西林女士从来都不会动，林喻从书架上挑了一本初中时候最喜欢看的《基督山伯爵》，打算睡前翻翻，随后一歪，直接倒在了床上，摊成了一个“大”字。
“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林喻闭着眼摸索到充电线给手机插上，懒懒地翻身冲左，微微抬起头解锁之后，回复了几条进家门之后没看到的消息，有些犹豫要不要戳戳陆知言。
没等她想太久，脑海里的思念幸运地对上了电波，陆知言的消息弹了出来：
【图片.jpg】【图片.jpg】
两张苍耳吃饭的照片后面跟着一个几十秒的视频，林喻赶紧点开，只见苍耳追着小老鼠形状的激光在客厅跑来跑去，四腿蹬得飞快，最终成功地扑——进了放在沙发旁的纸箱里，视频里响起陆知言的笑声，镜头刚刚走近了一点，苍耳就重新跳了出来，坐在一旁，无事发生一样地舔着左前爪。
“苍耳要不要和妈妈打个招呼？”陆知言笑意未褪的声音响起，林喻几乎是和镜头里的苍耳同步挠了挠耳朵。
“咪！”
“苍耳真乖！”
镜头里出现了一只熟悉的手，挠了挠苍耳的下巴，在视频结束的最后两秒，镜头忽然向下，两条光洁的腿就这么闯入了林喻的眼帘。
林喻坐起来的速度太快，险些把充电器的插头扯掉；她只能先下床按紧插头，然后坐在床边盯着暂停在初始画面的视频，心跳鼓动着耳膜，血液冲刷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脑袋怎么忽然有些晕晕的？林喻的眼睛眨了又眨，深深吸气、吐出，然后懊恼地捂住脸——自己这是在干什么？陆知言只是把手机放到腿上才关录制而已，自己这是在什么！这只是别人的大腿，都什么年代了看到大腿多正常！
可是这是陆知言，她不一样，她的大腿也不一样。有个声音反驳道，想必是林喻不听话的心。
不一样就更不应该看了！尤其不应该看完还回味！大脑直接开始唾弃。
这次脑子说的确实对，林喻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收拢不该散发的思绪，埋掉不该有的记忆，现在重要的是回复陆知言。她点开对话框，可惜手有点抖，误触了一下，手机微微一震，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
你拍了拍“陆知言”
这下更得赶紧回复了，林喻飞快打字：
【不小心碰到头像了】
【饭后锻炼身体好！】
【给你花花.gif】
陆知言也是秒回：
【苍耳的身手越来越矫健了】
【尴尬时候的样子也颇有你的神韵】
【！】
【我什么时候尴尬过！】
【就算有，我也是很成熟稳重地解决，可不像苍耳】
【真的吗我不信.jpg】
林喻对着屏幕上的“陆知言”三个字故作不满地皱皱鼻子，没忍住笑了一下。两人聊了好一会林喻回家的安排、借住的苍耳、还有好多无关紧要的话题，不知不觉就到了十点，也该休息了。
【晚安，小喻，在家好好休息噢】
【晚安，知言，你也是】
【小猫盖被.gif】
林喻正要切除对话框，一行新的字跳了出来：
“陆知言”拍了拍你的脑袋说“真圆！”
这还是不知道多久之前被璐璐撺掇着换的拍一拍，早知道陆知言也会拍，自己就换个不那么傻的了！
林喻把脸埋进枕头，紧紧闭上了眼，只是这一闭眼，有个模糊的画面不停地从脑海闪过，不久前才看到过的、忘不了的、好白——
“啪！”她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物理打断了里面的运行。完了，今天晚上的入睡怕是不会太顺利了，林喻绝望地想着。
同一时刻，桉城。
“晚安苍耳。”
“咪！”
陆知言慢慢躺下，脸上还挂有一丝微笑。物似主人形，苍耳和小喻还真的有点像啊，不过……非要说的话，小喻甚至还要更可爱一些。
她闭上了眼，带着莫名轻快的心情，顺利沉入无梦的好眠。
陆知言：觉得朋友特别特别可爱这不是人之常情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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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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