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南城一中开学典礼。
闲置许久的大礼堂挤满了新兴的太阳,个个憋不住新鲜劲儿,叽叽喳喳放光芒,领班老师费了好一会儿功夫维持秩序,直到冗长的校领导讲话开始,小太阳们才慢慢藏进乌云里昏昏欲睡。
其中也有零星几位依旧精神的,比如姜满,正琢磨着该给手里的信纸添些什么寄语,这是学校安排的开学第一课——写给三年后的自己一封信。
再比如前座的程思语,把左三圈右三圈扭动脖颈的活动操执行了一遍又一遍,嘴里止不住地嘀咕:“帅哥呢?帅哥呢?我那水灵灵金灿灿乐呵呵胸膛梆梆硬的大帅哥呢?”
事情倒回至一小时前,姜满他们在查看分班情况的公告栏前被冲散。据程思语本人回忆,她无意撞上了结实的胸膛。抬头的瞬间,眼前惊现现实版服部平次,活生生的超绝黑皮体育生。
这一眼之后,她再难忘怀。
开学典礼的座位是按照班级来划分的,程思语迫切地想知道那位帅哥所属何处,这样以后更容易打听名字。她脖子活动得勤快,台上的主持流程也进行得利索。
“下面有请高一新生代表时渝上台发言。”
话音刚落,时渝便阔步走上台,学校统一发放的白衬衫制服在他身上像是量身定做,剪裁合身得体,扑面而来清爽干净的少年气息。
更别提那张看了千万遍的脸蛋,小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现在褪去婴儿肥,气质出尘得藏也藏不住,漂亮的眉眼山根却极其张扬肆意。
灯光下,垂眸时浓密的羽睫上像栖落了一只蓝尾蝶,在眼尾留曳下黎明星河。
“时渝”这名字本就是轰动,南城市中考状元,平时行事低调,也没有接受新闻采访,同届的外校学生及家长自然好奇他的真面目。
这会儿冷不丁看见真人,难免感叹惊艳,类似于——“上天到底给他关上了哪扇窗啊!”
姜满没有意外,反倒和程思语同样转脖子,只是目的不同——她悄悄扫视了一圈周围穿着同款白衬衫的男同学,突然理解方迎秋曾经接她放学时说的话:“都穿得一模一样,我还是一眼就找着你了,就看你最顺眼!”
绝对不是拉踩,就是真情实感。
清冽好听的嗓音驱散了礼堂里的瞌睡虫,眼瞅着女同学们渐渐振奋起精神,眼睛里闪烁着灼灼的希望之光,程思语直摇头,啧啧啧个不停:“不得不承认时渝存在客观上的顶级美貌,但他无法撼动我的内在心灵。瞧这架势,可惜咯,又得伤碎一波少女心。”
姜满笑笑,目光专注地放在台上那个人身上,间或与他对视,间或给信补充内容。
暑假刚修剪的头发长度正好,低头时偶有几缕发丝垂落也不会遮挡视线,她很满意自己的理发技术。
时渝不乐意外人碰他头发,小时候带去理发店,他也不吵不闹,只咬着唇流小珍珠,豆大的泪珠哗啦啦地怎么都淌不完,眼周跟着泛红,任谁看了都不忍心。
这些年里姜瑾行盲目自信的剪发水平迟迟没有长进,姜满实在看不过去,就在镇口理发店仔细学了几天,后来又不断亲自试验精进技术,终于成为靠谱的托尼老师。
殷红的嘴唇有些干燥,这家伙肯定又忘记多喝水。嗓音还带了点沙哑,开学前刚感冒过,折腾旁人点倒没什么,就是病号足足咳嗽了有一周多。衣领很服帖,纽扣扣到了最上端,说话间喉结上下滚动,也不嫌勒得慌。
洗净烘干的白衬衫上应该还留有菠萝话梅的香气,是独属下雨天的味道,和自己的一样。
前些天梅雨季,姜满一直捱着日子懒得洗新校服。眼见着快开学了,还未痊愈的病号背着人默默帮她洗衣服,用她喜欢的洗衣凝珠,两手搓得通红,再仔仔细细地盯着翻面烘干,熨平衬衫。
等姜满回来时,只见田螺小鱼留下的整齐叠放的衣物。
于是乎,她任劳任怨地帮时渝准备了今天的发言稿。
思绪收回,邻座的齐逸昂起头,骄傲得像开屏的公孔雀,止不住地提高音量:“不愧是我兄弟!好样的!一表人才!”
随后他又鬼鬼祟祟地探头过来,对她们说:“你们听见没有?周围不少女孩已经开始打听时渝了!什么身高体重血型星座联系方式家庭住址社会关系,堪称人肉现场了都!你俩以后在学校可得注意点,别被当成炮灰情敌了。”
姜满摸了摸下巴点头道:“放心,只要奇异果卸下大喇叭,没人会知道咱们曾是一条街上的小伙伴。”
齐逸听罢直拍胸脯:“小姜,你这话可不厚道啊!这么多年了你还信不过我的为人吗?事关我兄弟的幸福人生,我肯定守口如瓶……”
与此同时,不远处幽怨的小眼神瞟过来,在他们之间来回流转,又狠狠给奇异果记上一笔。
齐逸对时渝来说,相当于“别人家的孩子”,倒不是形容他十项全能出类拔萃,而是姜满常常信口拈来拿他造句,例如:“奇异果就不挑食,吃嘛嘛香,吃相特别有福气,农民伯伯高兴,别人看着也有食欲!”
“今天奇异果吨吨吨地就喝完了一瓶水,真是个省心的小孩啊!好羡慕呐!”
“唉,如果是奇异果的话,肯定不会这样闹脾气。”
……
童年噩梦。
以至于同名水果,他都连带着讨厌,偏偏姜满喜欢投喂他富含维生素的水果,拒绝的话又会被别人家的奇异果比较下去。
见没有引起姜满的注意,念发言稿的声音一顿,临近结尾时他侧身掩面轻咳了两声:“抱歉各位,我的发言到此结束,谢谢。”
姜满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小心思?时渝打小就和齐逸不对付,憋着股气争强好胜,不过后者粗神经,还以为时小渝是想和他一起玩,误打误撞之下两人也成为了多年的朋友。
新生代表发言后,毕业典礼也就结束了,时渝刚下台就被几个学生会的学长学姐团团围住,一时难以脱身。
姜满把信封好交给老师,收拾完书包后,拍了拍还在张望的齐逸的肩头,递给他一个水杯:“得,知道你忠肝义胆,待会儿跟你兄弟说我们先走了,让他记得喝水。”
齐逸比了个“OK”的手势:“好嘞,你们慢走。”
明天开始军训,姜满她们打算去附近超市逛逛。清凉降温神器必须买,果珍和运动型饮料也得准备上,再买点零食慰藉心灵。
就是这超市门还没挨上,时渝的电话先一步打来:“你在哪?”
潜台词是“怎么没等我”。
姜满长话短说:“在相山路这边的超市。”
那头没再说话也没有挂电话,背景音倏忽变得嘈杂起来,夏风急躁地往话筒里钻,随之而来的还有时渝的呛咳声。
沉默的抗议。
姜满无奈劝道:“你不用特意过来,有需要的我帮你带就行。”
听闻对面咳嗽得更厉害。既不听劝,也不愿意解释,这是犯了倔。不用看着脸,姜满都能猜到他此时的表情该有多委屈。
从小,姜满去哪儿他就要跟去哪儿,谁劝都劝不住,不让跟就偷偷跑出去找,守在她常去的地方傻等,表情有多傲娇行动就有多执着。
他不会开口要求,也不会妨碍她的活动,就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守着,眼巴巴望着,那眼神渴望得都能给姜满后脑勺烧出个洞来。
多年的习惯不是轻而易举能改变的,姜满没打算再阻止他,只是有件事还得算算账:“高一优秀新生代表时小鱼同学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恐怖故事?鱼儿不喝水就会翘辫子,孤零零地翻着圆咕噜的鱼肚搁浅在岸边,被烈日炙烤,被苍鹭啄食,最后剩下鱼骨架喂猫咪。”
故事太过悲伤,她于心不忍,立即改口:“相反,如果照常生活在清澈的海水里,每天咕噜咕噜快乐地吐泡泡练发声,没多久就能养出一副好歌喉和美丽的扇形大尾巴,成为多才多艺的海底之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凡事都有两面性,一脚踩错可能就踏进深渊了,但好在总有补救的机会。”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为虚构故事编织起复杂的起因结果:“这故事还有个前传,不知道某人还记不记得?这条下场悲惨的鱼儿其实是家养鱼。人类将原本生活在海底的他哄骗回家,却没有遵守约定,没过去多久就喜新厌旧,弃之不顾,咳咳……伤心透顶的鱼儿不愿意讨嫌,只好孤身离开,可是生着病的他怎么也找不回家乡的路,咳咳咳……”
“汗水和泪珠混杂着滴落在沥青路面,烫得他眼睛痛,更多的水分从他身上往下流淌蒸发,他却有些开心地想,咳咳咳……真好,人类会不会沿着水迹找到我呢?她怎么还不来带我回家呢?没关系,肯定是有事在忙,我再等一等。”
配合着气氛,时渝慵懒的嗓音语调变得低沉又无辜,故意沾了点鼻音,还掺夹着些咳嗽声,拖泥带水得像是拐着弯又怕人听不明白的幽怨调调。
“就这样,一条家养鱼在绝望的等待中死去。”他刻意加重末尾两字,又嫌不够,描述得愈发深入,“死得七零八落,连最后的骨骸都被猫咪叼走吞腹,溶解在它的胃液之中,咳咳咳……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最终人类收养了这只猫咪。”
……
聪明的小孩是这样的,现学现编举一反三,更何况听了多年的姜氏童话耳濡目染,欧亨利式结尾发人深省。
故事说完,人也赶来姜满面前,当着她面才开始喝水,喝一口瞟一眼,口不对心道:“啊,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不方便的话,我现在就走……没事没事,就是来的路上灌了风,喉咙又疼又痒,好像还有点儿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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