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露营返程,严豫川沿途找了一圈卖柿子的。
运气不好,没找着。
陈觅小小地遗憾了一会,也就抛之脑后了。
意外在于,没想到严豫川能和变魔术一样端出来这碟。
他在集市上明明没看到柿子摊啊。
严豫川站在一旁,忍了忍。尽量不让自己嘴角上扬的太明显。无他,陈觅惊喜的眼神太好玩了。
也许人生病了就会变成小孩,陈觅实在觉得自己变幼稚了,明明只是柿子而已,这么多年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真好吃。
咬开梗啾啾的外皮,里面流心的内瓤融化在嘴里的那一刻,陈觅眼睛都眯起来了。外加他长腿一缩,活像一只餍足的大猫。
暖气,柔软的毯子,甜丝丝的柿子。
幸福。
正准备伸手去拿第三个,结果碟子神奇消失了。
陈觅懵了一瞬间,不是,我那么大个的柿子呢?
再一抬头,好,破案了,在严豫川这厮的手里呢。
不仅痛失心爱的柿子,还一时不察,被伸手摸了摸脑袋,头顶上响起某人声音的时候,有种胸腔和严豫川一起共振的感觉。
“柿子太寒了,吃多了对胃不好。”
严豫川顶着陈觅略显可怜的眼神也深觉得有些压力。
怪不得同事说了一万遍要断自家小猫的吃食,让它减肥,嚷嚷了三年了也没有任何进展,永远只是嘴上说说。
他之前还嗤之以鼻来着——这回他彻底懂了,谁来能顶得住?
一时间,他手里的碟子好似烧起来一般,差点就心软,松手还给陈觅了。
不过看着还有些恹恹样子的小卷毛,又突然觉得,还是给的多了些。
陈觅也就是略表不满,摸不到碟子的第一秒他就反应过来,是自己过量了。
但是未必时时分分都要那么正正经经,逗逗严豫川这种看似正经,实则一戳就破的纸老虎也蛮有意思的,权当补偿他吃不爽快的心情了。
全然忘记了自己一开始还想着要因为陌生人而搬离这里,更别说随意逗别人当消遣了。
能被陈觅逗着玩乐一下,哄他多真情实感地笑一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又要为此心甘情愿地当扑火的傻蛾子了。
当然,事实也如陈觅所估计的,他确实是过量了。
跌跌撞撞冲进洗手间吐到撕心裂肺的那一秒,陈觅心里只有一声叹息。
何至于此呢?
但这一声短短的叹息紧接着就被胃痛和咳嗽打断,变成掌心里的血迹。
陈觅是已经习惯了,但是这抹红色在刚听见动静紧随而来的严豫川眼里却格外刺眼。
能被严豫川发现,还是要托每晚姜汁炖奶的福。
这已经是惯例了,男人挽起衬衫袖子,轻轻敲门。
陈觅睡眠不规律,有的时候睡不着熬到很晚;有的时候,才七八点就捧着平板,不自觉歪着头睡着了。
这时候,严豫川就会像摆弄洋娃娃一样,帮他调整出舒服的姿势,再默默地把牛奶自己端走喝掉。
毕竟需要这份牛奶助眠的人已经进入梦乡了。
今天也如往常一般,严豫川端端正正地挽好袖口,端起杯子,敲门,听不到回应于是推门而进,结果迎接而来的只有洗手间当中略带回音的急促咳嗽声。
他心里一紧。这一瞬间,什么社交距离,什么缓缓图之,全都顾不上了。毕竟陈觅的身体真的是太脆弱了,即便他总是强撑着,不愿表露在外,但细节上总是遮掩不住的。
果不其然,洗手池旁赫然是陈觅的身影,凑近一看,弯下去的脖颈皮肤之下只余突出到有些硌手的骨骼,伸手扶住更是感觉轻飘飘的。
陈觅几乎花光了全身仅剩的力气,狠狠扒住池子边缘才没让自己倒下去。一只手按在台面上,指腹已经用力到发白;另一只手死死绞住腹部,脸几乎是惨白的,连嘴唇也是白的,只有眼皮子透出一股子薄薄的、不正常的红晕。
严豫川站在一旁,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又怕伤他,又低估了他用的力气,一下子甚至没能把他这股往死里用的劲儿卸下来。
陈觅迷迷糊糊间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断在他耳边重复一些意义不明的字句,他努力歪头听了一会儿,才发现是在说“深呼吸……松手……”
他依言放了手,便马上得了好几句夸赞。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呼出来的气都是烫的,但是身上却如坠冰窟,发冷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甚至觉得自己已然冷到微微发抖。
看来是发热了。
陈觅脑子还不清醒,但他向来是个格外有求生意志的人,也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第一反应,就是想下地去翻行李箱当中的药。
无意识地想要挣扎着坐起来,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毯子裹起来,伸手一看,手心的血迹也都洗干净了。
一只熟悉的,这几天见过无数次,甚至交握过的手,轻轻替他抹去了脸上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又端过来一杯温水。
不喝还好,只是轻轻抿了一口,陈觅就又一次呕到几乎要把内脏都吐出来。实际上,胃里空空如也,最多也就是吐了一些酸水。
吐是没吐出来什么,只是脑袋一阵一阵的发晕。陈觅轻轻按住心脏的位置,不断努力在胃疼的间隙,强自镇定地调整自己的呼吸。
这种即便氧气充足,依然喘不上气来的无力感——陈觅深深叹了一口气。
严豫川第一次知道人可以脆弱成这样,陈觅在他的面前,他几乎都要屏住呼吸,生怕任何一缕风都会让陈觅消散在面前。即便心里叹了无数口气,面上却一丝一毫都不敢表现出来。
虽然说,以陈觅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发现,但严豫川也不敢冒这个险。
本来早就想带陈觅去医院的,但是陈觅对医院的态度着实反常。意识不大清醒的时候,一提医院仍然是本能性的抗拒,甚至急到喘不过气来。
好在严父房里还有个闲置的制氧机能勉强顶上——实际是陈觅烧糊涂了。记忆还停留在学生时期。甚至在他工作的前几年,陈觅都负担不起A国高昂到吓人的医疗费用。
天价救护车就意味着,他身上又多一笔高昂的负债。不要说病能不能好了,恐怕接下来连饭都未必吃得起。
哪怕有两次高烧到快要四十度,他都能踉踉跄跄回住所硬扛下来,去医院实在是太奢侈了,更何况很大可能也就是塞给他一堆止痛片和抗生素。
陈觅是潜意识中用尽全身力气在抗拒,外加天公不作美,虽然还没到下雪的时间,但是晚上断断续续开始下雨。温度骤然间降了下来,严豫川也怕一来一回折腾,加重陈觅的病情,只是喂他吃了药,守在床边时时刻刻观察他的情况。
怎么总是在吃苦头呢?
心脏泛起一股不熟悉的、细细密密的痛。
借着床头陈觅惯用的阅读小灯,严豫川总忍不住去探他的呼吸。
好像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陈觅就一直在流血,掉眼泪。总觉得他心里面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这么些天里,从来没有真正高兴的日子。
一直守到凌晨,陈觅身上的温度稍稍下来些,严豫川心里才安定下来,熟练地把陈觅身上的毯子裹紧,揣进怀里,然后靠着床头微微打了个盹。
陈觅再次清醒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因为抱的很紧,陈觅轻轻一动,严豫川就立马睁眼了。眼里一片清明,如果不是陈觅亲眼所见,是丝毫看不出刚才还在闭目小睡的。
“没那么烧了。”
严豫川摸了摸他的额头,隔着毯子,像哄睡一样拍了拍他。
“靠着再睡一会吧,要不要喝水?”
奇怪,刚才痛到冒冷汗都没觉得有什么,满脑子只研究自己应当吃什么药。
怎么这会儿被严豫川轻轻哄了两句,陈觅就一下子有股受不住的委屈劲儿。
严豫川又无意识地、哄小孩儿似的拍了拍。陈觅只能佯装闭眼,好像要咽下这股不合时宜而又来势汹汹的情绪,努力忍住不要落下眼泪来,用力到只余眼尾一抹红晕。
后来时间长了,严豫川就知道,眼皮和脸颊侧边一泛红,就是陈觅又要掉眼泪了。
只是这会儿他还不清楚。
但严豫川观察的足够仔细,连一分细节也不肯错过,生怕陈觅温度又要上来了,赶忙在他额头上换了一贴降温贴。
陈觅本不想再睁眼睛了,奈何嗓子总残余有一股痒意,只好捂住嘴巴,低低咳嗽两声。自暴自弃一般,难得清醒着脆弱一回,顺势把脸埋在严豫川胸口。
从严豫川的角度看下来,只能看到他苍白到仿佛透明的脸,毯子之下是陈觅用尽全力在呼吸起伏的单薄胸膛。
“睡一觉吧。”严豫川又重复一遍,紧紧又裹住陈觅一圈,仿佛这样就能牢牢抓紧眼前的人。“醒来就好了,好了给你炖银耳羹吃。”
说着,帮陈觅顺了顺微微汗湿的头发,这些微卷的头发难得乖顺地贴在额头上,任由严豫川的手指摆弄,就好像陈觅难得放心依靠他两分一样。
“你之前就说想吃的,我都买好了。”
是那天赶集买的。陈觅心里清楚,这让他在无间歇的痛苦之中也有了一两分雀跃的期盼。
“我要吃雪梨炖的。”被珊瑚绒毯子卷成饭团的陈觅声音闷闷的,虽然遮住了下半张脸看不清表情,但是语气松快了很多,连露出来的眼睛也比之前亮一些。
严豫川能说什么呢,这个时候哪怕陈觅说要摘天上的星星,他也不会不答应的。
更何况是这个。
然而就当他长舒一口气,以为今晚总算可以平平安安度过去的时候,陈觅的体温又一次烧上来了。
严豫川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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