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旷工”的商珏此刻和箜澜一起出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入目就是郁郁葱葱的竹林，而在曲径尽头是一座竹木小屋，小屋旁溪水潺潺，恍若世外桃源。
“这是……什么地方？”
箜澜恍惚着回头，才发现商珏状态不对，额头冒出一层虚汗，太阳穴两侧青筋暴起，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她一把撑住摇摇欲坠的男人，勉强有了支点之后，商珏终于呼出一口气。
“你怎么样？”一边问着，箜澜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其中一只扶着他的手顺着臂下滑至腕骨。
“混乱。”商珏回应得很艰难，只两个字就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
灵力顺着他手腕探入。
好热，这是箜澜接收到的第一个讯息，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的感官。
商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沸腾，温度却在要传达出来之前被皮囊锁在体内，于是肤表温度无异，只有内里滚烫无比。
箜澜几乎要听到他浑身骨骼吱呀作响的声音，令人牙酸。
灼烧感顺着灵力不断向箜澜传递，她面上也浮上一层薄粉，却没收回手，“再撑一下，我们去前面的小屋。”
“好。”商珏只剩下气声，无知无觉地带着热气吐息在箜澜耳侧。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岩浆上，商珏咬紧牙关忍住，在一片混乱模糊中落回点力气，不让自己把重量全都压在箜澜身上。
神识探查无异，竹木小屋安全。
箜澜拖着他连移带走，“吱呀”一声，有些腐朽的木门被推开，显出内里景状，实在是空徒四壁，只有两个落了灰的蒲团。
她将商珏安置在其中一个蒲团上，这时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刚刚还窝在手里的两枚玉珏不翼而飞。
她实在不想猜测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特别是但她看到关上的门后刻了和玉珏上一模一样的梵文之后。
唯一的差别大概就是门上这个笔画不太熟练。
箜澜对坐在商珏旁边的蒲团上，和商珏手掌相对，眼看对面的人已经快要神志不清了，她闭上眼睛运转灵力。
两人周围的地面上被一只无形的笔画出符阵，与此同时，箜澜眉心银白色的神纹额印再次出现。
而那颗红痣无端红艳得如同鲜血，泫然欲坠。
竹木小屋外的光亮经由斜支着的窗蔓延进来，将两人相对而坐的影子映照在地面上，拉长，再拉长，直到变成两个相对而立的身影。
可箜澜和商珏无从知晓身侧影子的异状。
“商珏。”
商珏隐约听到箜澜叫他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却似隔了很远的距离，模糊不清，还带着雾气。
他恍惚又站在竹林入口处，前面是一条小径，尽头是竹木小屋。
周边开始升起腾腾雾气，苍翠欲滴的竹叶被雾气席卷着一寸寸枯黄，风一吹就要落满地。
倏尔，天地间只剩下唯一的一片绿色朝他门面而来，带着势不可挡的锋芒，没有半分停顿之意。
“商珏！”
“！”商珏迎着声音的方向偏过头，下一秒，那片竹叶擦着他侧脸，尖锐鲜明的疼痛瞬间袭来。
在血珠坠落的瞬间，雾色散去，枯黄的竹叶又长回竹身，依旧苍翠欲滴，而割伤他脸的竹叶消失无踪。
他晃了晃脑袋，总觉得里面突然多了些什么东西，重得将他整个人都往下坠。
“商珏……”
商珏回头，终于看见一脸如释重负的箜澜。
她将点燃在手里的火焰挥散，在商珏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将手探向他侧脸，“商老师不仅被迫翘班，还受了伤。”
话音落下，他脸侧的刺痛感消失，倒是箜澜指腹上沾了红，是他的血。
“你的手。”商珏想给她擦掉，熟料箜澜收回手躲开，他不解地看着箜澜将血迹涂抹在自己面颊上。
正好是他刚刚受伤的位置。
“这不是血。”箜澜解释，伸出手去拉住他，“我们现在还在竹木小屋里，这里是你的潜意识，我需要它指引，跟着我，别走丢。”
说是潜意识，但箜澜还是感到疑虑，因为比起拿来唬人的“潜意识”借口，反而更像是——识海。
但是凡人怎么会开识海呢？
还牵动了她的识海。
箜澜垂眸瞥了一眼只有自己能感应到的，生在竹林之下的浪涌。
识海相融，还是什么？
她压下困惑，握紧身后这位一无所知“商谜团”的手，也不知道商珏在想些什么，有些用力地回握了她。
“啊……”箜澜没忍住发出一声轻呼，神经一跳，暗自压下从指缝间传来的酥麻。
在她身后的商珏只从发丝间隐约看到那一瞬间染上粉红的耳尖，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要松开一些。
手指抽动间，又是一阵奇怪的感觉，箜澜直接抓紧他，“别松手。”
与此同时，一根灵力凝成的琴弦缠住两人的手腕。
两人距离竹木小屋的方向越来越远，就在即将要踏出竹林范围时，身边再起雾气，裹挟着无形涌动的气流，要将两人往回推。
可就在气流要将箜澜和商珏完全圈住时，身后突然传来无数破空的声音，如千百道剑光翁鸣。
漫天竹叶像是无数道剑气，铺天盖地射来，目标却不是他们，而是自我对抗般撕开涌动的气流。
和刚才完全不同的景象，可在理智进行现状判断之前，商珏本能般将箜澜护在怀里。
“……”箜澜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环抱搞得茫然无措，比浑身触电般的异样先到来的，是耳边商珏的心跳声。
在气流和竹叶对抗的漩涡中心，徒留一块安全的领域。
好在竹叶对气流是完全碾压的态势，箜澜收回手里蓄起的灵力，动了动脑袋，“商珏，可以了。”
商珏放开她，垂眸却见箜澜眼尾红了一片，睫羽有些微微的颤抖，担心是刚刚的情况让她哪里受伤了，“你怎么样？”
“没事。”箜澜摇头“我们先出去，出去再说。”
箜澜拉着他往前走，他迟疑地听到自己稍快的心跳声，与心跳声一起到来的，是从交握的手心处传来的热意。
可知觉尚且没能完全传达给他，眼前就一黑，再一睁眼，两人都回到了竹木小屋里。
掌心的温热飞速抽离，这次商珏清清楚楚感知到了，与此同步出现的，还有箜澜头顶的耳朵和身后的尾巴。
白的晃人。
箜澜无奈收回冒出来的猫耳和尾巴，有点烦，可烦什么她又不知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没事了，倒是你。”
“我也没事，就是今天这状况也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她说的是幻境没按时到来的事情。
任务做得东一榔头，西一斧子，箜澜在心里默默叹气。
也不知道玉珏把他们两个拉进来是为了什么，她一口气都还没叹结束，猝不及防就和商珏一起重新出现在办公室。
箜澜：“……”
她看着手里光芒暗下去一对玉珏，诡异地生出点被玉珏摆了一道的错觉。
好在没被耽误太长时间，办公室门再一次被敲响，两人默契地将问题留到回家之后说，箜澜也捞起书窝回沙发。
表面上是看书，实际上却是看着手里的两枚玉珏发呆。
页码还停留在上午和商珏讨论过的那个地方，直到书被抽走夹上书签合上，箜澜才回过神来。
知道她肯定是在想关于玉珏和幻境的问题，商珏放轻声音：“先回家？”
“嗯。”
回家吃完饭，箜澜却提起之前在小洋楼拿回来的针织毯，想要用它试试能不能再次影响自己。
商珏不太赞同。
“你肯定也希望我快点完成任务回去升职加薪的对吧？”
商珏：“……”
实在是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可是箜澜做好心理准备投入针织毯怀抱时，无事发生，头不热脑子也不混乱，甚至还清醒得很。
“失效了。”她嘟囔，“怎么还是个一次性道具啊。”
早上论坛给她的启发还没思考清楚，任务进度再次卡住。
到了晚上，箜澜在床上翻了几个身还是睡不着，果断拿出手机查看，却见千荷回复了她之前的消息。
「千荷」账号直接用就行，不用和我报备。
大概是对方也没想到给了那么久才被想起来使用，复又问道：对你任务有帮助吗？
箜澜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把枕头拉过来垫着，慢悠悠打字：有帮助哦，谢谢千荷，猫猫任务推进ing。
「千荷」有帮助就好，我这边还有事情，先不说了。
结束简短的聊天才想起来还没问她人在不在京州，只能等下一次再说。
夜深人静却毫无睡意，箜澜将脸埋进枕头，摸索着从床边拿来玉珏，她暂时没将商珏的那一枚还给他。
玉珏在手心温润的手感让她无端回忆起在商珏意识里时的无措感受，箜澜立马坐起身，将枕头捞进怀里抱住。
如果……如果商珏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开了识海，那她今天的异样就很好解释了，识海相融，在这个过程中魂魄的接触与神交无异。
这可不能让商珏知道。
箜澜丢开玉珏揉着发烫的耳朵。
这得算是任务执行中的重大失误了。
-
隔天一早，商珏在健身房见到箜澜时一眼就注意到她眼下的青黑。
“昨晚没休息好吗？”
箜澜听着这个问题，眼皮一热，还是没管住自己有些幽怨的眼神和往下撇的嘴角，“还好。”
说是还好，可这样子看上去一点都不好。
商珏要朝她走过去，可刚一动作，箜澜整个人就往后一缩，脚还格外明显地退了一步。
“……”
有点突兀了，箜澜撇开眼神没敢看他，动了动脚想迈回去找补一下，没迈动，倒是商珏先行转身。
“抱歉。”
让人分辨不出语气。
啊？抱歉什么？
箜澜看着他沉默走向跑步机的背影，一时出声叫他也不是，继续沉默也不是，最后她还是选择沉默。
按照往常的情况，箜澜会凑过去插科打诨，可现在不行，她不仅心虚于昨天疑似神交的意外，还茫然于昨晚模糊混乱让她失眠的梦。
而健身房另一端，商珏将目光落在自己开启按键的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脚下却一直保持着同一个频率。
“商珏，可以了。”
耳边的声音和脑海里的声音重合，商珏猛地从机械的身体运动中回过神，抬手去减速。
本来看到商珏一直在跑步，还以为他更改了晨练计划，结果自己都结束了商珏还保持着同一个频率。
“跑步也能发呆吗？”等他降到步行速度，停下来后，箜澜将手里的水和毛巾递给他，也不知是该称赞他的体力，还是该担心他在跑步机上走神。
商珏把额前微湿的头发捋上去，这才将毛巾和水接过来。
“谢谢。”他要开水杯却发现已经被拧好了，目光稍顿，“昨天是我唐突，抱歉。”
箜澜在这一秒终于诡异和他对上脑电波，结合之前的那个抱歉，眼神飘忽了一下，“那个……不是你的问题，不用道歉。”
说完，耳尖又有发烫的趋势，好在能被晨练后的潮红遮掩过去。
“好了，我浑身汗，先回去一下。”生怕商珏还要说什么，或者被他看出点什么，箜澜撂下一句话后逃得飞快。
留在原地的商珏滚动喉结喝着水，目光却不可控地落在脚步匆忙离开的人身上。
某一刹，那双被箜澜看作是华贵黑宝石的乌黑眸子沉了一瞬。
喝完水，他拧好杯盖，将手覆盖在箜澜刚刚拿着的地方。
难以确定感受到的那点温热是杯壁传达出来的，还是箜澜留下的体温。
两人在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况下度过了几天。
主要是箜澜在持续性心虚，而商珏以为她介意自己在意识里出格的举动。
转机出现在几天后，他某个叫做“张之遥”的好学生借着程溪的便利将箜澜拐走了。
也不知为此筹谋了几天。
跟他一起来学校之后的一整天里，不仅没看见箜澜，猫毛也没捞着一根。
直到下午，临近晚饭的点，商珏终于没能压住心底的念头，用手机联系箜澜。
手机铃声和开门声一起响起，他骤然抬眸，入目就是晃着手机朝他笑的人。
“商珏，我带你去个地方。”浓浓的分享欲藏在尚带着兴奋的语气之下。
微提起的心跳落下，商珏挂断电话起身。
手腕被温热的掌心扣住，箜澜好像很着急，“快快快，一会儿关门就不好了。”
于是和箜澜分开后还没走太远的张之遥看到他们永远规整守序的商教授被拉着……私奔？
“哇喔。”张之遥停下脚步行以注目礼，注意到他们去的方向正是自己和美人一起离开不久的校博物馆。
想起刚刚箜澜看着玉盘出神的样子，张之遥果断跟程溪分享：毒唯是不可能毒唯的，溪宝宝，我们在这个问题上要分道扬镳了。
哪怕是远房表哥和远房表妹的关系，她也能找出糖来。
张之遥深吸一口气，突然想起箜澜大概不知道商珏对京大的校博物馆有多熟悉。
不过那不重要，她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在下课铃响前飞奔向食堂。
箜澜确实不在意商珏熟不熟悉这里，因为她迫切要和商珏分享的东西于此无关。
在二楼偏厅的一个独立的玻璃展柜里,展示着几个世纪之前的云龙纹八角玉盘，玉质温润晶莹，不过这不是重点。
“商珏，我能……听到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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