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栎——”
偌大的房间漆黑一片，只能依稀辨别出正中央大床上有人喘着气坐直身体，过了许久，床头灯被点亮。
千荷单手支着额头，垂眸缓和着情绪，冷汗还在细细密密往下滑落，好像不止是汗，除却眼角滑落的湿意，就连睫毛都被片片粘连。
也是在此刻，她周围那层和旁人之间无形的距离完全消解，床头灯明明灭灭，使光亮不能完全照亮她。
灯光被劈成两半，一半照映出她出尘的侧颜，另一半仍然隐在阴影里，恰似整个人从中间被撕裂开一般。
半晌，她终于侧首看向床头柜，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多小时，睡意全无，她掀开被子起身。
一路上没再开灯，而是摸着黑走到酒阁，门被推开时亮起的光刺得她眯了眯眼，汲步而入，有些苍白的手指划过，随意挑出一瓶。
门合上，酒阁再度暗下，千荷也瞬间出现在别墅另一端的露台上，只穿着薄薄的真丝睡裙，倚入躺椅。
夜风习习，撩动她散落的发丝，也吹散弥漫开的醇厚酒香，只是那双看着月亮的眼睛好像格外疲惫。
月亮懒懒洒下辉光，从梦中抽离的箜澜在半梦半醒之间嘟囔着翻了个身，将透过没拉紧的窗帘落进来的月光抛在身后，复又沉沉睡去。
翌日。
尘闲来电说新琴完工，要箜澜和商珏一起过去看看。
对此箜澜乐滋滋，“一定是小老头想我们了。”
毕竟制作一台琴的周期怎么都不可能只是几天。
去到古琴馆，果真如箜澜所说，尘闲只说新琴完工，却没说是用他们俩送的材料做的新琴。
商珏陪着尘闲试琴，箜澜就钻到院子里去研究那颗梧桐枯树，这里摸摸，那里戳戳。
就在她要和梧桐枯枝一起爬上院墙伸出去时，终于被叫住。
商珏只是出来倒杯水的功夫，一抬眼就看到院墙边跃跃欲试的背影，甚至一只脚都已经踩在旁边的石墩上了。
“我就是想感受一下梧桐枝桠伸出去是什么样。”
面对他，箜澜看似端正站好，实则扎成高马尾的头发还在微微晃动。
商珏却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只是让箜澜等了一下，折返去工具房找来一副手套递过去，“院墙上方瓦砾粗糙。”
会伤到手。
箜澜将手套接过来后却兀自红了耳尖，蠕动着唇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总觉得精力旺盛，像是有花不完的力气。”
“发现了。”商珏说。
早上在健身房时，箜澜就显得格外精神，刚刚在试琴时也能听到院子里她窸窸窣窣的动静，尘闲也跟他感叹猫儿果然喜欢爬高上低。
被逮住之后箜澜也没继续爬，而是抱着手套亦步亦趋跟商珏一起去了琴房。
甫一进门，尘闲就唠她，“终于舍得来瞅瞅我这个老头子了。”
“哪有？”箜澜矢口否认，将手套一股脑塞商珏怀里，一副跟自己没关系的正经无辜表情。
商珏只是垂眸认真整理着手套叠好，倒是尘闲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
“好了，我还不知道你，过来试琴。”
箜澜指了指自己，“啊？我？”
尘闲索性白了她一眼，拉长语调，“是啊。”
“嗷。”
箜澜走过去，被尘闲一把按坐在椅子上，面前的箜篌还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她取来竹拨子，抬手间举止端方，尘闲抚着长胡须满意点头。
一下子记不起别的曲子，随手拨了几下之后，箜澜弹了和商珏在梦境里合奏的启蒙乐。
尘闲却是很惊讶似的，回首看了一眼商珏，无他，跟商量好的一样，刚刚商珏抬手就来的也是这首启蒙乐。
和尘闲对上目光，商珏颔首示意。
一曲毕，箜澜回头眨巴着大眼睛看尘闲。
知道她在等夸奖，尘闲毫不吝啬，很是舒心，“不错，倒是没把我教的还给我。”
“说起来，商珏还是你师兄呢。”
此话一出，箜澜龇到一半的嘴倏地收回，“师兄？不应该我是师姐吗？”
尘闲笑笑，“你倒是想得美，商珏六七岁就跟着我学了，你那会儿还是个糯米团子呢。”
原来那么早啊，她将幽怨的目光移向商珏，对上他带笑的眼睛。
箜澜：不嘻嘻。
总觉得哪里不平的箜澜将这股气憋到了离开。
商珏关上院门，手背上是箜澜刚刚洗完手弹到他手上的水，风一吹，留下点水痕。
“师兄。”她拉长语调，颇有种阴阳怪气的调调，“商教授，商老师，商师兄，是不是还有个哥哥啊商珏？”
直觉般地，商珏没应，转移注意力般指了指对面老街，“那边有一家老式糕点铺，要去看看吗？”
“嗯？”箜澜嘴巴撅到一半，脑子已经被“老式糕点铺”几个字接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瞅过去。
见她意动，商珏循循善诱，“那家的龙井茶酥很出名。”
龙井茶酥啊。
还怪会看眼色猜人心的，屈才屈才。
“好吧。”箜澜放过他，“我们去看看，有，多，出，名。”
看着她率先赶去的背影，商珏还在心头反复琢磨着她扬起下巴一字一顿说出“有多出名”的傲娇模样。
走出几步发现不认识路的箜澜回头，“快点嘛商珏。”
“好，来了。”
商珏所说的出名确实名副其实，毕竟他们刚走到路口就看到了很长的队伍，箜澜嗅着清雅的淡香，随机挑中了几个“幸运儿”，一问都是来买龙井茶酥的。
时间还早，好吃的东西让等待也变得值得，于是箜澜非常乐意地拉上商珏站到队尾。
按照商珏之前的样子，这会儿大概会说抱歉，说他考虑不周。
可现在没有，箜澜对此很满意，一偏头，发现他在手机上点着什么。
察觉到旁边的视线，商珏抬眸，顺便把手机偏向她，“怎么了？”
“你在看这家店的攻略？”
“嗯。”商珏划动着屏幕和她一起往下看推荐和评价，“看看除了龙井茶酥还有什么是比较推荐的。”
箜澜靠得更近，看得认真，“还是你聪明，集众人之智，这样我们就不会踩雷了。”
接下她的夸奖，商珏推着专注的箜澜往前跟上挪动的队伍。
“啊，商珏你看这个高赞，茉莉梨花酥配古法烤奶。”箜澜抬头寻找，却遗憾没能发现附近没有古法烤奶店。
一回头才发现商珏似是沉默了一瞬，“怎么——”，疑问出口一半，箜澜看到下面回复说这是澈州那边的吃法。
“一会儿路过市场，买两个陶罐。”
“你会呀？”
“嗯。”商珏回应，“母亲很喜欢，也是她教我的。”
“那岂不是我也吃过？”箜澜不太确定，反问他，“吃过吗？”
商珏暗灭手机，对上她期待的目光，意在肯定，“你说呢？”
“真幸运呀我。”
队伍继续往前移动，商珏垂眸看着她毛茸茸的头顶，其实他才是幸运的那个。
买完糕点，两人又去了距离最近的市场，因为市场比较大且物什齐全，穿过花鸟市场区的时候，箜澜一路从“商珏我们养只兔子”，到“这只鹦鹉好漂亮”，再到“哇喔是会飞的老鼠”。
……
走马观花，嘴巴挑得飞快，等商珏真打算要听取她意见时，又摇着头收回自己的话。
“负担一条生命是一件很郑重的事情，我刚刚只是被美色迷惑一时口嗨。”
商珏拉她避开一个货运推车，“嗯，是我较真。”
“较真好。”箜澜这句话的声音不大，又正好被旁边的喇叭叫卖声盖过，商珏侧低下头问她说什么，箜澜又摇摇头不再重复。
陶瓷市场人不算多，箜澜不用再走在商珏很近的地方以防分开，等她溜达半圈回头就看到商珏正在一个阿姨的摊位前认真挑选。
“怎么样？”
箜澜的疑惑和摊位主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商珏先是礼貌回答阿姨，然后侧首应箜澜，“挑好了，是想去哪里？”
“我刚刚看到有人抱着很多漂亮的花经过，想去看看。”
商珏：“这边有个花卉市场，大部分花都是从云城直接空运过来的。”
箜澜：“程溪去采风的那个云城？”
“要去要去。”
花卉市场虽然和这边连在一起，外观却全然不同，要经过一个空中廊桥，进入半球形的室内广场。
甫一进门厅，箜澜就被混杂在一起的香味铺了一鼻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因五感比较敏锐，哪怕室内的空气净化器再怎么努力工作，毫无准备的箜澜还是会被呛一下。
结果一回头，发现商珏的眉头也不是全然放松的状态，跟刚刚在花鸟市场被臭味熏到时如出一辙。
箜澜拉住他的手，借着上衣喇叭袖的掩饰塞过去从乾坤戒里勾出来的一张符纸，两人手掌贴合，符纸瞬燃。
“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商珏怔然，克制住想要扣住她手指的本能，等她抽离。
而箜澜示意他低头，要跟他说悄悄话，“刚刚在花鸟市场没想起来，而且人太多太挤不太方便。”
商珏摇头，并不在意这个，也错过了回答她问题的时机。
繁杂的花香淡去，反倒是她凑近时发间的清淡暖香萦绕在鼻尖。
明明是同样的洗发水，在她发丝上却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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