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直以来，世代人鱼皇国都安分守己呆在海底，绝不游出深海半步。
有时几个淘气的小人鱼游出去，仅仅只是游到深海边缘，便会被家人鱼大骂一顿。这也会成为她们往后鱼生“探险”的炫耀勋章。
仅仅如此，这便是极限了。
人鱼们安于现状，觉得如此这般的生活便已足够美好，没有人鱼去“肖想”海底之外的世界、也没有人鱼质疑过为什么。
除此之外，人鱼皇国有严格的年龄限制规定。
比如小人鱼的活动范围只有宫殿周围方圆几海里的范围。
18岁之前，你是连深海区都不能闲逛的。
成年礼这一天的“观海”纪念，12岁以下也不允许参加。
只有等到18岁成年这一天——你才会“解放”，可以“畅游”整片——海底世界。
是的，海底。
姐姐们跟我欣喜地庆祝便是为此——庆祝以后我就可以随她们一起“自由”地进出很多海域了。
但是她们殊不知，我早在很小的时候就把这些地方都游了个遍。
是的，所有禁区，包括什么深海边缘什么的……
所有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新鲜。
我可不满足于这些。
我倒是更好奇，大家每年都在这些有限的海域闲逛——就不觉得无趣吗？
众人鱼围着把我欢送到深海海底的观望区。
所有人鱼们一起充满畅想地抬起头，仰望着海洋上方。
我看着头顶深邃而幽蓝的海水。
心中只有一个词。
这个词在我脑海中已经盘旋多年了。
【凭什么？】
5
在海底世界，“人类”是禁词。
【绝对不可靠近海面】——
我知道这条训诫是为什么。
我们所有人鱼都知道。
因为岸上，存在着这样一种生物——
人类。
他们上半身和我们差不多——但比我们粗糙很多，这是听闻。
他们下半身则长着两条分叉的双腿，腿末端长着两只脚。他们就用这两条腿和脚行动——称为“走路”。很是奇异。
就是这种怪异的生物，他们凶狠残暴、自私冷血，且嗜血疯狂。
在千百年前，我们人鱼同胞被他们残害了许多。
更重要的是，我们人鱼一旦被人类发现——那是连尸体都不会留下的。
我们从未发现过一位人鱼同胞的尸体。
她们自从上岸后，全部海间蒸发了。
这是一条恐怖的秘闻。
据说只在古老的传说末期，我们人鱼祖先在中海区域发现了一条人鱼残躯。
那位人鱼……
惨不忍睹。已经没有完整的躯块了。
6
人鱼们提到人类便闻风丧胆，不提人类便和和美美。
但我从小爱把“人类”放在嘴边，母父怎么说都不听。
出门说话把游人鱼吓到，回家说话把亲人鱼们吓到。
我自然是不怕说出“人类”这个词的，大家越是禁忌，越是害怕，我便偏要说。
如此过了18年，到如今，我稍微收敛了一些，大家对我的口吐惊言已习以为常，也以为我慢慢长大，不再想那些“危险的事情”了。
大家都说我“对人类文化过于感兴趣”。
每次我的回应都是微微一笑。
我当然对人类感兴趣。
我也对海底之外的一切感兴趣，我对深海、浅海、海面和陆地都感兴趣。
凭什么海洋不可以随便游？
凭什么海面不能去？
凭什么不能去往陆地？
倘若我想去，那么哪里我都可以去。
我确实对人类文化非常感兴趣。
非常感兴趣。
是他们抢夺了我们的资源、霸占我们的海域、屠杀我的同胞……
我，当然对人类感兴趣——
我要对他们复仇。
6
我的成年礼最终结束了。
每一位人鱼都心满意足地回家。
姐姐们收获了满满的兴奋和喜悦，欢喜地回寝殿了。
母父对我温柔告别。
大家的成年宴会结束了。
我真正的成年礼才刚开始。
我的成鱼礼，可不是什么在深海“禁区”仰望一下海洋上方，这么简单就完事了。
我的成鱼礼——是要浮出海面，在海洋上空腾跃出一道传承千年的美妙弧线。
“人鱼弧线”。
那便是我今晚的成年礼。
7
漆海深静，整座宫殿陷入死寂。
我悄悄游出宫殿。
宫殿之外的海底陷入黑暗。
漆黑寂静的海水里，只有我摆动鱼尾带来的低缓水波声。
老实说，虽然我从小便爱偷溜出门，但这是我即将进行的最长一次旅途。
而且往日里禁区虽然晦暗，但还是会被水晶宫殿的余晖照亮一些。
但这次的行程——当我游出禁区的最远边缘时，整片海洋已经完全陷入了黢黑中。
纯粹的黑暗，寂静。
幸运的是，偶有一两个闪着幽暗灯光的灯笼鱼路过，他们迟缓地游过，对黑暗中的我毫无察觉。
没游一会儿，我就遇到了更多闪着亮光的鱼们游过，他们有大有小，有的光亮非常微弱，有的光亮则能起到照明作用。
一些鱼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又毫不在意地从我身边游过。
我也报之以奇怪的眼神目送他们离开。
太有趣了，是我在海底以及深海禁区都没看到过的鱼群。
整片海洋里，最让我感谢的是遇到了一只泛着白光的透明水母，她身形巨大——即便我竖立起来，也不到她的一半。
她半透明泛白的身躯里，发着鲜艳的蓝绿色光芒，随着她每浮动一下，那光芒的颜色就跟着渐变一下。
由于她的身形巨大，所以这光芒很好地为我照亮了周围的海水。
“嘿！你太美了！”我实在忍不住，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被她折服了，“我的母亲一定会超级喜欢你！”
“哦，嘿……”她似乎才看见我，微微调转了一下毫无区别的身躯，然后忽然大叫起来，“嘿！哇——啊！你是什么？！”
“哦，抱歉，”我好笑地耸了一下肩，“没有自我介绍，我是人鱼。”
“人……人！怎么会跑到……鱼！哦！是人鱼……！”她激动地叫着——虽然海洋里并不能听到她这种声音。
她是靠一种海水音波传递信息交流的。
“所以是什么？”一番激动地叫嚣后，她再次转过身子下来问我。
“哈哈，”我捂着肚子笑了一下，在海水中翻了个滚，“就是人鱼啦。抱歉很久没上来，让你们都不记得我们了。”
“哦……我记得……记得，对……我记得……”她沉思道，“嗯，你是什么来着？”
“人鱼。”我笑着靠近她，“你是什么？方便告诉我一下吗？”
“哦，我是……我。”她忽然一本正经地看着我。
“非常棒的回答。”我笑着对她点了点头。“我可以看看你发光的触须吗？”
“当然……当……哦！”她忽然又叫了起来，大叫着颤动起来，边离我远去了一点，“我差点忘了告诉你！我的触须上有毒！”
我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好笑出声：“对啊，我看到了。我只是好奇，看一下而已。”
“哦，哦，这样啊。那么你被我毒死也没关系了，反正我已经告诉你了。”她说着沉静下来，不再颤动着远离我。
我靠近上前，品鉴了一下她优美又充满攻击性的触须——几近完美的设计。
“你可真是太美了……”我喃喃道，仔细观察着那发亮的内部，那里遍布着一些发光系统，和一些毒素气囊，那毒素可以迅速遍布全身——传达到触须的每一个角落。
“是我没见过的毒素，可以研究一下……但还是有一些我认得的元素……”我轻声念叨。
“嘿！”观察完毕，我愉悦地翻了个身，再次回到她面前，“等我回来，你能再让我观察一下吗？我想从你这里取一点毒素和光体研究一下！”
“哦，你还会回来吗……哦，当然可以……”她似乎在发呆，好像才又注意到我，“你要去哪？”
“去海面！”我已经兴奋地向上游去，回身对她招手道，“很高兴认识你！”
“哦……当然……嗯？谁在跟我说话？”
她渐渐消退的声音在深海处响起。
我笑着耸了耸肩，借着她的光辉，朝更上方游去。
8
震惊到我的，是突如其来的水温变化。
几乎是一刹那。
水温和水流的变化是在一息之间发生的。
我从没感受过这样的水温——很奇异，但是也很舒心。
待我熟悉适应了一会儿，我知道那是什么感受了——温暖。
这里的水有温度。
接着让我震惊的是眼前的景象。
不知何时开始，海水早已变得可以视物，因为我一直游弋习惯了，所以之前没发觉。
但是眼下的环境却骤变，变化之大令我突然发现异样。
这里的海域，颜色变浅了。
众多小鱼在海水中颇有规律地游动、成群结队地扎堆。
这么多鱼！
还爱扎堆！
好可爱！
我上去跟她们打招呼，她们对我的出现也感到很惊喜。
“嘿！你好！啊！”一只红色的小鱼对我尖声笑道，“你是什么？！你看起来好大！”
“人类！”
“快跑！”
“什么？！什么是人类！？”
“等等！我发现了！她看起来好像和我们不太一样！”
大家纷乱成一堆，拼命往一处挤。
我笑着举起手掌安抚她们：“噢，好啦，我可不是人类。我是人鱼，很高兴见到你们。”
“噢！人鱼！”
“人和鱼！那是什么？”
“什么东西？是鱼和人吗？！”
“人鱼！人和鱼！鱼在哪里！？哦我就是鱼！”
大家一股脑地喧闹了起来。
我笑看着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们，离开她们向上游去：“再见啦！我得赶紧走了，我还要赶路呢。”
“哦，你要去哪？”
“去海面。”我答。
“啊！我会想你的！你会回来吗？”一只小鱼问我。
“我会的。”我冲她们一笑。
如果我成功冲出海面，那么往后的鱼生，这整片海洋都会是我的活动区域。
我想去哪就去哪。不再有限制。
“哦要上去吗？上面是什么？感觉很奇怪。”
小鱼群们聊天的声音还在我下方回响。
“是恐怖！”
“哦，对，是恐怖。”
“我觉得是下面恐怖。”
“下面？她是从下面来的吗？”
“是啊。”
“啊！好恐怖！她是从下面来的鱼和人！”
8
眼前豁然开朗，海水变得明亮和艳丽，大片大片的红色珊瑚丛绽放。
五光十色的海草、绿藓、礁石……比海底宫殿里的魔法水晶还要亮丽得多。
海龟在头顶爬过，传闻中可爱的海星懒懒地伸着懒腰，朝我说了声hi。
我笑着冲大家热情地打招呼。
从之前往上游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好像越往上，海里的生灵们便越小。
但是之前因为过于黑乎乎一片，我也只是模糊的感知。
现在来到传闻中“温暖的浅海”，发现果然如此，这里的小家伙们体型要比下面小很多，对我的存在也更加容易接受得多。
她们几乎是没有多少震惊，就接受了我的到来。
焕发着不同色彩的鱼群不时新奇地朝我涌来，围住我对我哔哔啵啵说个不停。
她们向我诉说着这里是哪片海域，有什么生物经过、上周有一个笨海龟在她们头顶拉屎……等等。
我笑听着这一切。
她们还帮我指路，说海面离这里不远了，她们还提到了人类。
和传说故事里一样，小鱼们也在告诫我：
人类很可怕。离远一点。
我欣喜地告别大家，继续往上游——
这一次的旅程实在是太惊喜了！
大家因为训诫，错过了多少美好的东西啊！
我抬头望向远方，最重要的是，在头顶上方，我看到了一片硕大的圆弧状光圈。
整片海域的光芒都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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