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天一亮，船上就嘈杂地吵闹了起来。
“美人鱼不见了！”
“人鱼失踪了！怎么回事！？”
“彼得老头也不见了！”
“找啊！”
“房间里没有！各个区域都找了，没有！”
“都搜啊！锅炉房的角落也给我搜一遍！”
人们乱作一团，我走出门，发现伊莎贝尔和王子也趴在栏杆边，听着海员们的呼喊，蹙起眉头。
【怎么了？】
我走过去问。
“彼得老头不见了，”伊莎贝尔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人鱼，人鱼也不见了。”
我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报告！全船都搜遍了！没有找到踪影！不管是彼得还是人鱼！”
“人鱼的身子那么大……不可能有什么地方能藏下……但是彼得老头……”掌舵的海员紧皱眉头，摸着胡子。
“报告！”一个小年轻人类跑过来，满脸焦急。
“怎么了？找到了？！”掌舵者问道。
“没有！”年轻人类一慌，急道，“不，不是他俩……我是说，我没找到人！”
“那你说个屁！”
“我，我是想报告！”年轻人类站直身子，大喊道，“船上备用的逃生小艇不见了！”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该死！彼得这老头太奸诈了！”掌舵者一拳拍在栏杆上。
“他带着人鱼跑了！”人群中有人惊呼，语气中有不敢置信和震惊。
“那可是我们缴获的人鱼！”一个人类喊道，忽觉得有不妥，又看向王子大喊，“那是王子缴获的人鱼！理应是王室的！”
“该死！现在还能追吗？”
“那可是活人鱼啊！！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疏忽他是个老头了……还有这么大精力……”
“恰恰因为他是个老头啊，他全部财产不就是那条鱼了吗？”
“该死！”
愤怒的埋怨声此起彼伏。
伊莎贝尔紧紧裹着披巾，一只手拽着我，大大的眼睛里充满惊恐和疑虑。
其中还有一些……愧疚。
这趟行程下来，她肉眼可见的精神力差了许多，脸色非常苍白。
我抓住她的手回握了握。
“好了别说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子忽然发声，他双手撑着栏杆，眼睛低垂，望着下面的海面，“彼得老头带着人鱼潜逃了。”
他抬起身子面向大家，带着沉重的遗憾道：“返航。”
“我们此行一无所获。”
37
回到王宫后，伊莎贝尔在王子坚持形影不离的陪伴和聊天下，脸色渐渐恢复，也恢复了笑容。
王室的人们不知道我们出海找到了人鱼的踪迹，他们只以为我们是去度假游玩。
那件事隐藏的很好。
世间“最后一条人鱼”和彼得老头的消失，无人知晓——就好像她们从未存在过。
伊莎贝尔依旧喜欢来找我玩——不如说，比以前找得更频繁了。我能感受到她的热情中增添了一些别的情感，不单单是“情感丰富”和“温柔”能形容。
王子对我更加温柔了，不如说——是更加放纵了，几乎是有事必应。
他甚至还下达了命令——〖梅尔小姐想去的地方，无需报备，直接通过许可。〗
甚至他本人的休息寝殿、书房等私人空间，我都可以随意出入。
更惊奇的是，王子还把他房屋的钥匙交给了我。
“梅尔，从今往后，我的地方，你可以随意出入。”他含笑的眼睛望着我，眼神认真。
我接下了钥匙。
一切照收。
我决定，就在这两天，要对他做出【一击毙命】的处决。
人类们再次广传我和王子的关系：
说我和王子之间“爱意浓密”、“王子殿下可能不久就会宣布结婚的好消息”。
王子如他们所愿，确实宣布了结婚消息。
这让我大喜，我感到——最佳的日子来临了！
这是深海给予我的又一个幸运机会。
王子于昨天早晨发布大婚公告：
〖两天后，王子将会在航行游船上，与伊莎贝尔举行婚礼。〗
此公告一发布，整个王宫内外的人类们都喧哗了。
有人祝福，有人惊诧，一些人对我投来微妙异样的眼光。
昨夜在订婚公告会上，王子与伊莎贝尔盛装出席，王子牵着我的手，宣称我是他最爱的妹妹。
伊莎贝尔也高兴地宣称我是最可爱的妹妹，不许人们说我的闲话。
“我们仨会永远美好地在一起。”她脸颊红晕，神情认真。
这消息一点都不吃惊——最起码我早就发现了她俩之间的猫腻与情愫。
但是身处人类社会的其他人类们，竟然完全看不出这点，甚至屡次宣扬我和王子的“爱情”——这实在是让我有些费解。
实在是愚蠢至极的生物，非寻常人鱼可以理解。
婚约宣布后，两人对我更加无微不至，她们总是笑问我想去哪里玩、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和心愿。
我这次也一一笑着跟她们应答了。
伊莎贝尔的气色越来越好，我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欢喜。
看到我的笑容比以往更多了，她也更欣悦起来。
明天——就是她们的婚礼了。
婚礼将在游船上举行，当然邀请我一同参加。
我就是要在那个天时海利人和的婚船上，实行我的刺杀计划。
每次我要行动时，海洋总是会助我。
这时机可太适合我的行动了。
我紧盯着波荡起伏的海面，克制着心中的澎湃。
真正的行动就要开始了。
还有——
这是她俩最后在一起的日子了，我在这最后几天，帮助她们制造一个美梦，也何其不可。
38
婚礼将在晚上正式举行，这次参加婚礼的人类众多，悉数王室贵族都会参与。
【记住，唯一能消除你身上魔法的——就是真爱，或寻到愿意为你去死之生灵。】
【这样的生灵触碰到你，你便会恢复原本的你。】
【变回人鱼，消散一切痛苦。】
海女巫的这三句话在今天早上霍然蹦跳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而在这之前我竟然完全不记得这些话！
事到如今才突然让我想起……
好处是：在我做最终刺杀前，知晓了回归海洋的方法。
弊端是：在刺杀行动的凌晨才知晓回归方法——那我该如何触碰真爱？要怎么才能回到海洋重新回归为人鱼？
我的母父——远在海底的人鱼皇国，六个姐姐们也是如此。
我自然不可能做到“在夜晚之前让她们触碰到我”——这种荒唐的事情。
事到如今，在刺杀的当天、让我在远上陆地的人类王国想起这件事情——我该如何做到呢？
我双肘支在栏杆上，盯着波涛海面思索。
不……
无论如何，我都做不到了。
我的最终刺杀计划不能再推迟了，今天是最好的行动时机。
就算让我早几天知道，有时间谋划，我的浅海区朋友们也根本不能到达人鱼皇国、通知我的母父……
我清醒地意识到：我回不去了……
这是一趟无法回去的路。
我想起海女巫的话，还有她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即将走上的——是一条极其艰险、险象环生，且没有回头的路。】
果然，她在一开始就告诉我了。
这也是为什么我在最终刺杀行动的当天才能知晓这件事情。
这就是黑魔法的副作用。
我无法回到大海了。
无妨。
我沉下心，捏了捏指骨。
那么，我就在今夜杀死王子，之后的事情再说——
后方传来人们的高声哄笑，“贵族”们推杯交盏，尖声祝贺嬉笑。
贵族们这次看我的眼神与以往不同，他们的举止里有一种故意对我展露的“可怜”、“怜惜”，同时眼神中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倨傲。
我能听到他们的低声闲谈，无非还是那些无聊的毫无逻辑的推测——认为我“一个人在海边”是“为情所困”、是“被抛弃的可怜家伙”、“如今是王子的大好日子”，“不是梅尔风光的日子”，他们便不再上前与我对话了。
因此有幸的是，眼下我独自在栏杆边沉思——落得清静，没人打扰。
咕嘟咕嘟……
正当我思绪万千时，正对着我的船舷下方，海面上忽然出现微小的气泡。
接着是沸腾的密集水泡。
我赶紧扭头看向四周，四周没有人类，大家都在后方的船中央举杯欢庆，或在餐厅吃饭。
我回头看向海面，那海面忽然升起一只小小的八爪鱼。
他周身散发着紫色的气泡光芒，慢慢从海里升出，露出水面，整个身子像是漂浮在海面上方似的。
是魔法。
而我对这个魔法气息也很熟悉——是海女巫的。
她还记得我！
【嘟嘟。】小章鱼说话了。
【可爱的欧珻尔公主，嘟，】小章鱼吐着泡泡，刻板的声调，说出来的话却完全是海女巫会有的辞藻。
【如若你再不回到海里，那么魔法会永久失效——嘟，】
【也就是永久生效：】
小章鱼的脸忽然鼓起来朝我在的方向靠近了一点，紫色的魔法气泡瞬间膨胀——这是警惕的符号象征。
【你将再也变不回人鱼】
【并且以每日加速腐烂的速度——】
【最终变成一滩烂泥。】
这三句是一瞬间蹦窜出来的，语气夸张阴森，小章鱼每蹦出一句就朝我靠近一些，因此现在变得离我很近。
从他的紫色气泡里忽然升出一只巴掌大的晶蓝色匕首，旋转着向我升来。
我立马一把抓住匕首收回袖子里，快速左右看了一下，长廊依旧无人。匕首冰冷的触感刺激着我的手掌。
【将这只蓝晶匕首插进人类王子的心脏里——】
【你就能复原，回到大海。】
【今夜是你的最后时间，还有，嘟，六海时。】
【在那之前，回到大海】
【重新恢复，嘟，海的女儿。】
【嘟嘟嘟。报告完毕。】小章鱼忽然失去了膨胀，瞬间离我而去，噗通一声落回水里，消失在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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