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痛苦与混沌将我撕扯得淆乱不清，我竭力保持着最后的清醒意志，快速彻夜向海面游去。
【“药效发挥时间很快，如若在转变成人类的‘变体’发生之时，你还在深洋里，那么你面临的，是在海中淹死。”】
【“很有趣的死亡方式，人鱼通常不会体验到。”】
脑袋如炸裂一般，胸腔和鱼尾传来剧烈的疼痛和灼烧。
脑海中唯一剩下的只有“快点游到海面上”，以及海女巫临行前对我说的碎片话语。
那些话语破碎不堪，朦胧缥缈，它们杂乱得在我本就狂乱的脑中缠绕……
我疯狂地甩动着鱼尾，疼痛反而让我感受不到疲倦。我一边狂乱地四下看着，迷蒙中判断这是来到了浅海。
一些巨兽在模糊的远海盯着我，虎视眈眈。
不过幸好，它们并没有靠过来试探我，因为现在的我根本无力与他们斡旋。
从一开始出发时胸膛的冰灼交加不同，我现在越来越感受到胸膛的憋涨，就连海里不时变化的海压也似乎快要承受不来了。
快些、再快些……先到岸上再说……
第一步……先到岸上。
混乱中，身边仿佛围绕着一群小红鱼，以及一群海豚……是我之前结识的朋友们……
她们快速围绕着我，在我身边旋转、逡巡，快速地游动……
在那之后……之后……
我只想上岸。
17
“醒醒……”
“醒醒……”
“你还好吗？”
巨大的火球炙烤着我，仿佛深陷熔炉海狱，全身上下酸痛而焦灼。我应该是被火鞭抽打了有几百下才会这样……
“醒醒……啊！你还好吗？”
耳边令人烦躁的声音依旧在响起。
我的视线里出现了白色……
很耀眼的白色，到处都是刺眼的，白色的沙滩，白色的岛屿，还有一个头，一个忽然探过来的头。
那头发是黑色的，眼睛是黑色的，现在正充满惊慌担忧地看着我。
“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想爬起来，却发现浑身瘫软无力，连点头都做不到。
就在我下意识要说“能”时，胸口猛烈燃起的灼烧突然刺痛了我，我吸入的第一口气像是一团燃烧的烈焰强行塞进喉咙里似的。
这猛烈的剧痛瞬间惊醒了我。
我连连咳嗽，大口呼吸，睁大眼睛，四处张望。
这里是白色的沙滩，我终于找到了一直炙烤我的火球的存在——天空上悬挂着一轮太阳。
人鱼们梦寐以求探讨的太阳——
眼下就挂在那里，仿若审判使者对我发出焦灼的射线。
这里是陆地小岛，看样子还是上次准备刺杀王子的那座……
王子？！
我立马扭回头看去，面前黑发黑眼的面庞吃惊地看着我，缓缓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你身体无碍。”他叹道，伸出手轻轻碰了我手臂一下，“我能扶你起来吗？”
“王子殿下，不必劳烦您。我们去办就好。”
旁边站着几个金发碧眼的人，被王子拒绝了，其中一些人看我的眼神令我感到厌恶。
我朝王子点了点头，随着他搀扶的手臂缓慢起身时，发现身上有一丝奇怪的感觉。
我朝身子看去，看到自己身上盖着一块白色的人类衣服，很明显是这位王子的外衣。
我的身子出乎意料的沉重，就在我以为我会顺利起身时，巨大的压力从头顶和身体方方面面压来，我笨重地又再次摔了下去。
王子有力地抓住我，用手肘撑着我的手臂，身体靠过来当我的支柱。
我这才发现，我刚刚是没用双腿走路……
双脚……
我有腿有脚了。
想必学这些人类走路不会有什么困难。
这些低智和愚蠢的生物，只要迈开两条令人发笑的腿就可以了……
我笃信率性地迈出双腿——
然后重重地面朝沙滩摔了下去。
“喂！没事吧？”头顶上方又传来惊呼。
18
人类王子把我带回了他在岛上休息的寝殿，差人给我换上人类服装，给我空出一所寝室。
深海每次都会助我。
我上岸遇到的第一个人类竟就是王子。
但王子身边无论何时都围绕着人群——
这我当然也能预料到。
毕竟是要杀掉人类最核心成员，这种事情是不能急的。
在这期间，我要学会人类社会的一切，还要趁此机会，杀掉王子。
我还需要实践一下人鱼上岸、与陆地一起生活——这需要多长时间适应。
最起码当下——上岸三天后——我已经行走自如、并不怎么畏惧太阳，以及适应了陆地上的压力空气系统。
首先第一点：
【记：人类世界的东西都是发亮的，发亮且耀眼。
他们好像不能忍受一丁点黑暗，哪怕是黑夜来临，也要将宫殿照的灯火通明。】
我还观察到，人类世界里有很多可以杀伤的工具——当然——比如岛上的大钟、守卫腰间的长剑、现在饭桌上我手里拿的刀叉。
我把玩着刀叉细看。
但是这些刀叉太小了，我需要一击毙命。
我看向王子。
待我行动时，我需要确定他立即死亡——不再犯成年礼那天的错误。
……
“梅尔，”王子停下咀嚼，侧头看过来，双眼含笑，“怎么了吗？是不合口味吗？”
我放下小刀，叉起一块菌菇，朝他笑了笑，顺便把中间的小本推了推。
【没事，太好吃了】
王子给了我一个可以交流沟通的小本，我平时会把要说的话写上去。
那本封皮上画着波浪的大海，天空上还有一些飞鸟。
餐桌周围的人类露出奇异的笑容，小声攀谈。
我听到其中一个人类对另一个人类说的悄悄话：
“瞧啊，梅尔看王子看呆了。”
“不，我觉得是王子看梅尔看呆了。虽然王子殿下已经绝美了，但是梅尔小姐……可真是……”
我屏蔽了谈话声音，不再在意，假装心满意足地吃起了菌菇。
这是一种陆地植物种类，吃起来很精神污染，像是一种腔鱼类的头部。
很恶心，但我忍着吃了。
在我“被救起来”的期间，人类王子对我不说话、从哪儿来、为何出现在沙滩上……这些事毫不追究。
他说话轻声细语，动作柔缓而小心。
用旁边人类的话来说：“温柔而克制，礼貌又小心”。
但我发现，他并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尤其有些时候，某些人类还会敬畏他。
草草吃了一顿“午饭”后，王子带我去白色沙滩——这里有名的风景地——游玩了半天，沿途给我介绍了一些岛上的事物和由来历史……
这些天他倒是给我科普了很多人类世界的知识。
我也切身体会到了陆地世界的美好景色——以及暗自钻研了一下陆地的地势和生态规律。
王子给我安排了一间简约舒适的房间。
（第一天半夜我就发现，王子命人在我门外安排了一些把守。）
人类睡觉会专门制造一个木制扁块，叫做“床”。
床横立起来，人类需要直挺挺地躺在上面，像一条僵硬的死鱼。
真是饮食起居都这么麻烦——我光是上岸呆了一天就不想再当人了。
一夜轻眠。
第二天一早，宫殿里来了一个新人，王子热络地把她介绍给我。
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我刺杀王子那天——功亏一篑之时碰到的那个金发人类女孩。
她站在阳光洒下的洁白大殿里，蔚蓝的眼睛看着我，露出温和的笑颜。
“你好，我叫伊莎贝尔。”
19
伊莎贝尔似乎对我很感兴趣，她看着我的眼睛里散发出好奇与激动的光芒。
她对我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有时实在是铺天盖地——这时王子就会用无奈又好笑的眼神示意她，让她不要问太多。
跟这两位人类的聊天没什么意义，谈话内容大多只是闲聊。
但我从她俩的谈话中得到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两人明天上午要起航，回到王子所在的国家——这里只是伊莎贝尔“修习读书”的地方，是一所圣修道院。
难怪这里的人们每天总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举动，鬼鬼祟祟——原来是在“祷告”或做一些祈祷仪式。
【人类热衷于编造一些故事，并让别人相信。】
——人鱼传说里记载过。
至于王子的国度——我是肯定要去的！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能不抓住，那可是人类社会的核心基地。
如果能接触到那里，那么我对人类的核心了解就会更多。
现在就是考虑……如何能让两人接受我一同去。
“梅尔，你可以来吗？”王子温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抬起头，他漆黑的眼眸透出些温软之意，看起来很虔诚。
“我想要你能一起来。”他的眼睛里透露出期待。
海，我怎么想要什么就来什么。
你真是太助我了吧！
我克制住嘴角想要上扬，面色无恙看向伊莎贝尔。
她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金色的睫毛在阳光下泛光。
“可以吗？”见我没回答，她微微耸起肩。
我这才点了一下头，露出微笑。
“啊！太好了！”伊莎贝尔爆发出尖笑，抬起手臂，“我跟你说，那里有好多好玩的！等到了我带你逛！我都觉得这两天有些赶，没有带你玩圣沙岛呢！”
她抱住了我。
我一时有些僵硬，瞬间的抗拒被我压制住，只得呆呆地像一只翻车鱼一样任她抱着。
“哦，”她忽然松开我，嘴巴张成O形，“你讨厌拥抱吗？不讨厌亲密接触吧？讨厌吗？”
王子忽然轻笑了一声，见我俩看过去，又轻咳一声：“行了，那就说好了，明天启程。”
“啊，那我们就说好，明天一起启程！”伊莎贝尔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朝我眨了眨眼。
20
我第一次坐上了人类的船——就像我第一次来到海面上时，那天夜晚见到的那个船。
两艘船都很相似。
看起来它们是利用船身浮力、陆地的风向和海洋水流来控制船的。
嗯，可以说考虑了多方因素，但还是很笨拙。
由此可以判断——虽然人类确实会游泳，但也仅仅是“刚会一点”而已。若是落入海中，还是一件危险的事。
这解答了我那晚的疑惑。
来到船上的伊莎贝尔带了很多行李，其中一个箱子里装着很多书。
我在看到书的那一刹那，难忍心中激动。
早在海底，我就时常探索与人类有关的典籍，但海底有关人类的记载实在太少，我经常搜寻人类沉没下来的东西，但就算破天荒找到人类书籍，它们也都稀烂看不清字了。
如今可以如此奢侈地看到这成堆的人类书籍——对我简直是致命吸引力。
“啊，梅尔想看吗？”伊莎贝尔递过来一本书，“这本我看过了。”
海！当然！
我克制着惊喜，毫无波澜地瞥了一眼那本书，朝伊莎贝尔礼貌微笑了一下，这才接过那本书。
有一些奇异的分量——和陆地上的任何东西一样。
与海里见到的稀巴烂不同，这是一本硬皮书，棕色的外壳在阳光下会随着不同角度而反光。
我上手摸了一下，应该是拿什么植物特别压制做成的，我甚至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一些陆地植物气息。
我欣喜若狂地翻开书页，里面的书页就和其它书一样了，很软，泛着微微的淡黄，还有一股奇异的味道。
我轻轻嗅了一下。
“哦，那是油墨味，”伊莎贝尔已经拿起另一本书，扭过头笑道，“这家厂商印刷的书籍会有很重的油墨味——有些人喜欢闻，有些人则不太喜欢。”
我看过去，她突然指了一下我用来写字的笔：“啊，就是这个！就是这种味道。”
原来如此。
我默默打量着书和笔之间，原来这两者之间的制造工艺还有一些渊源。
“梅尔喜欢这种味道吗？”伊莎贝尔笑问。
我点了一下头，便低下头不再听她了。
我小时候就钻研过人类的文字，和人鱼的文字很不一样——但奇异的是，我们人鱼一下就能看懂，除了一些比较艰难晦涩的字。
手中这本书是讲草药的——详细介绍了陆地上生存的各类草木，还有关于祂们如何生长、人类如何用其做饭等。
太有趣了。
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对陆地上的生态植物一无所知，这本书很大填补了我的知识空缺。
要想在陆地生存，掌握这些是很必要的。
海风在头顶略过，吹拂着我的脸颊，我坐在靠海的座位，就着蓝天、海洋，捧着陆地草药学，舒心地看起来。
不得不说，这种舒爽确实和在海里不一样。最起码如此清爽的“风”，我在海底是感受不到的。
我看得入迷，也懒得去理会一直聚焦在我身上的视线。
……
看了一会儿书，我实在有些无法忽视，便抬起头，正对上伊莎贝尔的眼睛。
她自把书借给我后，就没移开过视线，总是似有似无的在打量着我。
虽然人类族群里这样打量我的视线很多，但我觉得她有些奇怪。
我和她对视了三秒，她依旧没有移开视线。
我微微歪头，向她表示疑惑。
她忽地一愣——随即回过神在海风中大笑：
“哦！梅尔，抱歉！瞧我——你实在太美丽了！我都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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