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翻来覆去的噪音裹挟着恐惧,源源不断地传进耳朵。
卫辞躺在床上,静默须臾,终是做出一个决定。
病房里的单人床并不大,一米二,睡两个成年男人会很拥挤。
但夏稚的身材又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所以如果一起睡的话……
出声的前一秒,卫辞还在犹豫。
他以为自己不做与夏稚那一方的空间阻隔已经算非常客气了。
上一次是他第一次进入游戏,当时的惊心动魄此时已经无法再体会,但那种感觉还印刻在内心深处,死亡的恐惧逼来,本应该自私的他却放不下那些道德感极强的队友,近乎用尽脑力的他最终带领所有人提前通关,得到的积分自然也是最高。
[救世主]这个称号于他来说也颇为讽刺。
因为这个称号,他在魂都生活了很久,久到快要忘却生前的故事,重新开启新的人生时,第二次进入游戏的时间到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出名了,但这一次他想要自私一点。
隔壁那细如蚊喃的叹息伴随着又一次翻身的响动一起传来,卫辞终是没能忽视掉。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对夏稚说出了那句话。
“站在床上,跨过来。”
再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立在床上,稍稍用力跨了一步,便站了过来。
刚过来时身形不稳,夏稚晃了两下,一条有力的手臂及时撑住他的腰,半扶着他坐下。
“一起睡会很挤。”卫辞把半敞的床帘拉上,说:“我坐床尾,你躺着睡吧。”
说着,直接去床尾坐下,修长笔直的双腿尽量朝床边靠,给夏稚留出很大一块地方,微微蜷缩着睡觉完全可以睡得很舒服。
见状,夏稚很是愧疚,“一起睡吧,没事的,我很瘦,不会占太多地方。”
卫辞稍一挑眉,上下扫了他一眼,目光略带审视。
“你确定?”他尾音轻扬,透着几分畅快。
夏稚默默拉开被子,不嫌弃也不在乎卫辞的反应,直接钻了进去,紧贴在床边,也空出一块不小的地方,轻声唤道:“睡吧睡吧,快熄灯了。”
卫辞没有动作,只是轻笑了一声,还没说话,啪嗒一声,屋里的灯就关上了。
霎时间,黑暗侵袭,似冰窖般森冷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夏稚露在外面的胳膊颤了颤,动作幅度极小地缩进被窝里。
房间里也彻底安静了下来,所有细微的杂音仿佛被吞噬,只剩下灯管关闭后的余音发出一段缓慢悠长的嗡——
这一次,安静持续了很久很久。
不似昨晚那般,夜幕降临像战争的号角,熄灯后病房外面的世界立刻陷入混沌。
现在如同正常医院入夜后那般,里里外外都很安静。
夏稚手脚微凉,在黑暗中仍然能看到床尾男人挺坐的轮廓,稍稍安心。
又过了一会,夏稚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他在被子里动了动,每动一下都要僵住缓一会,确定没什么异样之后再继续动。
原本是想翻个身的,但是在挪动的时候,微凉的脚心不小心蹭到了一条腿,他猛地顿住,小心翼翼撑起身子,看向对面。
黑暗中,他瞧不清卫辞的神情,只能感觉到那双冷淡的眼睛此刻正落在自己身上。
想要道歉,却不敢出声,他只能晃了晃脑袋,然后重新躺回去。
希望卫辞能明白他的歉意吧,如果晨曦到来,他还活着,一定会郑重地向他道歉。
突然,一只温热的大手攥住了脚踝!
夏稚一惊,差点叫出声,要不是床尾传来一道‘嘘’声,他可能真的会叫出来。
卫辞的手在被子下抓住夏稚的脚腕,还能感觉手掌间空出一点缝隙,心中感叹对方的脚腕很细,同时又不自觉地收紧。
这样做或许很冒犯,但确实事出有因。
卫辞听力一向敏锐,别人感觉不到的细微声响,仿佛会放大无数倍似的被他听到。刚才夏稚在乱动的时候,被褥摩擦的声音本应该覆盖周围所有的杂音,然而空气流动间,他仍然捕捉到一丝不和谐的声音。
嘎吱。
仿若不再灵活旧齿轮被用蛮力转动,刺耳难听。
稍微定了定神,卫辞心里便有了结论。
——有什么东西打开了门,正在进入病房。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就像所有人都猜测今晚会平安无事那样,没有人会想到病房的门会被打开。
紧接着,几乎病房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近在咫尺的拖动声,不似昨晚那般隔着门,而是真真切切在他们的病房里响起。
隔着一层床帘,有什么东西站在他们平时走过的空地上,或许是拖着东西,又或许……
进来的‘人’没有行走的能力。
没有人敢说话。
夏稚惊恐地瞪大眼睛,双手捂住嘴巴不敢大声呼吸。
除了他们五个还活着的玩家,不管进来的是谁,都不是一件好事!
联想到在热水房里发生的一切,夏稚心头萌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那拖拽蠕动的声音越来越近,直直逼近病房靠窗这一侧。
靠窗边的床位只有两个,三号床和六号床,三号床上的病人是萧墨非,六号床就是夏稚。
恐怖的声响越过夏稚和卫辞所在的五号床,直奔旁边的床位而去。
——‘它’的目标是六号床!
夏稚倒吸一口冷气,下一秒,一个人突然压过来,大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稍稍用力,将吸气声堵了回去。
坐在床尾的卫辞轻巧利落地转了个方向,此时有一半身子压在夏稚身上,两人双腿隔着被子纠缠着,姿势着实暧昧。
卫辞的身材虽然算不上健美,但绝对强壮,精瘦的肌肉更多一些,遍布在身体的每一处,再加上完美的身材比例和令人羡慕的身高,完全瘦弱的夏稚仿佛被他拥在怀里压倒在床上似的。
男人身上那股独特清凉的味道钻进鼻子,夏稚下意识将五指并拢,却仍然无法忽视。
就、就算是为了通关游戏也不用这样吧!
现在这姿势,要是被掀开帘子看到,有八张嘴都说不清了!
两人黑暗中对视,如此之近的距离下,对方的眼睛里都闪烁着淡淡的光。
床帘被掀开的声音如同一个信号,下一秒,粗粝沙哑的嘶吼声在寂静的病房中汹涌回荡。
“你去哪了——”
“你不听话,不听话的病人只有死路一条!”
“不是说了要检查吗?为什么不见了!”
虽然是连贯的句子,声音却不似从人口中发出来的。
夏稚冷汗淋漓,只觉得周身仿佛被来自地狱般刺骨的寒冷包裹,他轻轻挪动身躯,在大脑一片混乱时缓缓贴近身边唯一的发热源。
当把自己整个人都蜷缩进卫辞怀里时,夏稚终究还是被床帘外那一声声可怖的质问吓出了眼泪。
很难想象,如果卫辞没有收留他,今晚他睡在自己床上会遭遇什么。
其实在两个游戏高能玩家都做出承诺的情况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睡前会如此不安,不安到不知羞耻地向卫辞提出无礼古怪的请求。
现在他似乎明白了,身体里的第六感或许并不是缥缈虚无的。
泪水涌出眼眶,埋入发间,耳朵里湿了一片,也不小心沾湿了卫辞的手指。
扣在手上的力气稍稍撤走了些,不过男人还是没有放开,反而方便地为他抹去流淌下来的眼泪。
指尖划过柔软的皮肤,带走湿润的泪珠。
‘它’在六号床翻翻找找,动作之大,仿佛搬床似的,发出各种各样沉闷的声响,伴随着‘它’发出的质问,整间病房已经不再像昨晚那般安全,反而与外面恐怖的世界融为一体。
不止是夏稚和卫辞不敢出声,其他三个人想来也是不敢说话的。
不过很显然,‘它’只能在六号床的范围里肆意妄为,不知道是否跟死亡条件有关系。
那东西在病房里大约待了十分钟,然后不甘地嘶吼一声,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被用力砸上,震耳欲聋的响声仿佛要将整个病房震裂。
卫辞松开了手,夏稚也不哭了,他用手抹去脸上残余的水痕,小声吸了吸鼻子。
怀里漂亮的少年可怜至极,卫辞也不是铁石心肠,终是发出一声叹息。
“别哭了。”他凑到夏稚耳边,看似亲昵地在他耳边低声安慰:“已经安全了。”
夏稚也微微侧头,唇贴在卫辞脸侧,用气音问道:“真的吗?”
卫辞僵了一瞬,不过碍于当下情况无法正常交流,也就保持这个姿势与夏稚继续沟通下去。
“它为什么会进病房来还是一个未知数,不过现在来看,它没有理由再进来了。”
夏稚:“可是为什么呢……我没有隐瞒,护士真的说晚上不来了,等白天再给我做检查。”
卫辞似乎撑得有些累了,半撑着的身体往下靠了靠。
“白天的时候再谈吧。”
事有蹊跷。
他和萧墨非都属于头脑型玩家,尤其是萧墨非,经历了那么多次游戏,对于游戏内死亡条件的触发与躲避应该比他更了解。
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两个人都预估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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