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时,秦山率领留守京城的文武百官出城迎接,按品阶依次列队,庄严肃穆。
“臣等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跪拜,齐声高呼,声浪与秋风相和。
姚远下马,伸手将龙辇的布帘拉开,露出李迟尚带病色的脸。
“众卿平身。”李迟道,声音虽弱,但中气很足,一听便知未受内伤。
众人叩谢后分列,让出主干道,跪迎皇上回京。
欧云率禁军打头阵,张信率玄冥军殿后,姚远本人则寸步不离地驱马跟在李迟车架旁,所有人都看见姚远手中握着的,正是他名扬天下的雪缨银枪。
那是他命人从侯府拿去栖霞山的,为的就是回程路上亮给所有人看,让心怀不轨之人明白,那些所谓的“侯爷受伤后再也提不动长枪,所以才改用苗刀,弃武从文”的说法都是扯淡,他随时都有以一挡百的实力。
回宫后,李迟照例挥退内侍,不让人靠近。
因为他要沐浴,这连续几日不曾洗浴让他浑身难受得紧,尽管有伤在身,但他还是不想在这些事上依赖旁人。但由于上回清君侧之事中,李迟正是在沐浴期间不设防备,而不慎遭人下药,所以不得不防。
李迟回头看了一眼屏风,姚远在那对面,他身形极高大,所以戴了玉簪的发冠从屏风上缘露出来,让人一眼就知道他在那,很有安全感。
水气氤氲,李迟缓缓脱去衣衫,解下层层缠绕的纱布,可以看到伤口已经闭合,结出了一层血痂。太医嘱咐过要当心伤口进水,所以他只坐在池边,将双脚泡进热水里,然后用布巾沾水擦拭身体。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了许久,李迟终于觉得舒坦了许多,他仰着头,将热帕子盖在脸上,声音闷闷的说:“姚卿。”
姚远转过身来,透过屏风,看见李迟模糊的背影,他应道:“臣在。”
李迟就这么突兀地叫了一声,然后便没了下文,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姚远等了半天不闻李迟说下一句,他看着屏风上少年人安静的剪影,抿了抿唇,涩声道:“陛下......当心着凉。”
“嗯。”李迟应了声,但还是没有掀开脸上盖着的帕子,仿佛隔着帕子、隔着屏风,就能说出当面不敢说的话,“栖霞山时姚卿所言我都明白,我并非不讲理之人,但有些事情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姚卿一片好意我心领了,但......也望姚卿勿怪我少年心性、自作多情。”
姚远喉间一哽,沉默须臾才道:“臣明白,陛下圣明。”
话音刚落便听哗啦水声响起,李迟在水池边站了起来,他囫囵擦了身体,又拿起架子上叠放整齐的干净衣物穿上,赤着脚便走了出去。
他本就皮肤白皙,方才又有热水泡过,连足尖都是粉嫩的红色,落在紫檀木地板上,像是海棠花落进春泥里。
姚远皱眉,上前将那被落在一边的净袜和鞋履拿起来,半跪在李迟面前,也不说话,只等李迟抬起腿,才将他的脚放到自己膝头,仔细地帮他穿上鞋袜。
李迟也沉默着垂眸看向姚远,说不清眼底是怎样的神色。
说到底,他们的缘分那样深,在家国危难之际生死相依,又那样浅,三言两语道破了就续不下后语。
水池和寝殿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姚远帮李迟穿好披风,然后打横将他抱了起来,以免才刚有好转的伤口因为走路太多而开裂。
李迟的个头早已今非昔比,已经接近成年男子的身量了,无法再像年幼时那样缩在姚远的臂弯里,他如今得用手环着姚远的肩,才能更好地保持平稳。
他的手可以清晰地透过姚远颈部的皮肤,感受到下方有力的脉搏,那脉搏平稳而镇定,一点都没有被扰乱的迹象,不像自己,胸腔里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李迟自嘲地笑了笑,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姚远将他轻轻放到床上,解下披风和外衣,然后帮他掖好被子,他知道李迟一直盯着自己看,但他垂着眸子,目光不与李迟对视,他说:“陛下可放心安睡,这段时间我会亲为暗卫,护陛下周全。”
说罢顿了顿,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在李迟发顶上揉了揉,然后便一闪身,果真藏到了难以发觉的暗处。
赵梓明在栖霞山护卫不周,被姚远罚禁足侯府,什么时候反省够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而谁都想不到,堂堂镇国侯、当朝丞相,竟然做起了暗卫一职。
秋猎宴行刺案的后续工作,全部转交给刑部尚书冯勇了,他是继陈前被贬官之后新上任的,能力和人品深得秦阁老的赞赏,在朝中也算是不可多得的新贵。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金岩关,却迎来了他们入冬前最难熬的一场战役。
继华严被处死后,新一任的金岩关守将梁丘,是定安年间的第一位武状元,可谓风光无两、智勇双全。再加上自江南瘟疫案后,金岩关守军被大洗牌,曾经的华严心腹基本全部被流放到沧州军营,新一批的大小将领,一部分是原先下面的人提拔上来的,还有一部分是之前姚远留在金岩城的亲卫。
在这一年余时间里,他们将整个金岩城驻防都重新完善了一遍,相比华严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却不料南夷国主率军亲征,乌泱泱的二十万大军直逼金岩关!
“什么?!你确定没看错?”梁丘匆匆带着一队士兵登上城墙,旁边有一名手下向他汇报最新战况。
“千真万确,小人自打出生就在这金岩城,绝不可能认错。”手下语速飞快,“南夷傩面分文、武、善、凶四类,各代表一位神,对应南夷军中四大名将,而青黑鬼首傩面却极少出现,因为那代表的是南夷国主阮氏娇!”
梁丘皱眉,登上城楼眺望远方如同憧憧鬼影的南夷大军,几乎是自言自语道:“听闻那阮氏娇当真是个狠角色,弑夫、杀子、断情绝性,以雷霆手段夺权篡位,而且她和南夷四大名将一样,用的是精钢重斧,实力不容小觑。”
手下连连点头,说:“可不是嘛,很多人只听说过北疆朱将军一个巾帼英雄,却不知道南边这位才是真正的女霸主。”
“点烽火!拉吊桥!!床子弩准备!!!”
随着梁丘的一系列命令,整座金岩城关仿佛瞬间被披上了御敌的铠甲,悍然对上伸出獠牙的南方凶兽。
......
同一时间,北疆驻军地,一片安宁祥和。
朱紫卸下厚重的铠甲,换上轻裘,又仔细将衣襟掖进腰封,紧了紧臂缚,来到校场空地上。
空地早已聚集了一圈玄冥军士兵,他们围着中间正在摔角的两人,大声加油喝彩,不一会儿,其中一人将另一人以过肩摔砸在地上,众人齐声欢呼。
方才交手中,为胜的那个,正是汪威。
北疆苦寒,哪怕是胜仗后的庆功宴也不过是多一点烤羊而已,平日里没甚么可供娱乐的,不是掰腕子就是摔角,也没什么赌注,就一群人穷乐呵。
“朱将军!”
“朱将军来了!”
士兵们给朱紫让出一条路来,他们是打心底里对朱紫服气的,以女子之身坐到玄冥军左将军一职,其背后的不易可想而知,但朱紫从来不提,也从不骄矜,总是身先士卒。
而右将军汪威则更符合传统意义上的中原儒将形象,为人处世总是温温吞吞的,只不过,他平常有多温和,打仗的时候就有多勇猛,因而也很得将士心。
这两人各领一半兵力,分能各自为战,合能如虎添翼,因而军中士兵总喜欢私下里将这两位拿来做比较,常常为了争是不是自己将军更厉害而面红耳赤。
如今这情形,朱紫看来也要来挑战汪威的摔角之术了,场中气氛一瞬间被点燃,声浪高涨。
朱紫碰了碰臂缚,发出沉闷的声响,她透过嘈杂的人群看向场中的汪威,勾唇一笑,朗声道:“在下朱紫,请教汪将军武艺!”
说罢便飞身上前,步伐迅捷如风,眨眼间就闪身到了汪威的侧后方,一手攥住汪威的肩,一手扯他腰带,想要借助惯性将他整个人拔起来再摔。
然而汪威识破她意图,回身起手,硬桥如铜锤,同时后撤半步,重心一沉,硬马如铁塔,一出招就是典型的南拳桩步扎马。
朱紫暗道一声好功夫,然后转而便刚为柔,以柔克刚,将硬桥硬马之力化解,汪威起腿便踢,朱紫灵巧地躲开,同时双臂绞住汪威的腿,将人狠力一带,同时拧身下压!
砰——
一声闷响带起沙尘飞扬,汪威被带到了地上,然而这在摔角中还不算输,他拍地就想来一个鲤鱼打挺。
谁知那朱紫也反应极快,在他即将起身的一瞬间,单手撑地旋身而起,一击凌空重扫便将人贯在地上。
砰的一声闷响,场中顿时陷入一片寂静,紧接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合吹哨声,朱紫麾下的兵士们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还冲汪威麾下兵士做鬼脸,两拨人险些就地打成一团。
朱紫拍了拍手上的灰,然后很大方地递给汪威一只手,让他借力站起来,她狡黠地笑道:“汪将军吃了不是北方人的亏,在这摔角上略逊一筹也不打紧,老规矩,下个月的饭点是我麾下士兵先打饭。”
汪威叹了口气,愿赌服输地与朱紫一碰拳,说:“那是自然,不会耍赖的。”
校场众人散开,休息时间一过,该巡防的巡防,该操练的操练。
朱紫与汪威并肩而行,巡视各分营各分队,然后回到主帅帐,向孙毅禀报情况。
孙毅在沙盘边抚须沉默,就连两人来到帐中也不回头。
朱紫率先问道:“孙副帅,您在想什么呢?”
孙毅摇摇头,道:“说不上来,总觉得今年秋天,北蛮子太过安分了些。”
汪威思忖片刻,说:“两年前与恩禾今一战后、姚帅南下前,曾说北蛮因着王子战死必受重创,会安分一段时间,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可到如今已有两年,期间只有些不足为惧的小摩擦,并没有大规模的冲突。”
朱紫会意,接上他的话,继续道:“如今已入秋,如果探子所报消息属实,北蛮今年粮食短缺,他们若是入冬前还不能打下一片草场的话,明年就该闹饥荒了。”
孙毅点点头,沉声道:“这也是我一直在警惕的,今年他们一直蛰伏,只怕是在酝酿更大的东西,我总觉得不会仅仅是牵扯到北疆防线这么简单。——北蛮国王蒙克可不是什么善茬,当年我跟随老侯爷打仗的时候,他就能和老侯爷平分秋色,如今纵然英雄迟暮,却仍然能带领北蛮部族在那样极寒恶劣的环境中谋生,甚至数次令我北疆告急。”
三人互相对视过后,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今年入冬前,必有恶战。
唔,我个人觉得摔柔技术还是很有意思的,虽然我总是不得要领hhh
好喜欢塑造拥有强大内核的女性形象啊啊啊,希望大家也读得开心~
当然,主线不会偏离的,永远是这对甜辣组合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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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群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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