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日落时分
余晖透过落地窗照进客厅，给这偌大房子里唯一的一个活物笼上一层金辉，精致眉眼多了几分庄严，然而嘴角一抹懒散笑意又冲淡了这感觉，似乎他只是随心而来，又随时会抽身离开。
柳溯窝在沙发椅里，半闭着眼听手机里的絮叨，“……可别忘记了哦，你今天得跟刘导吃饭！要是你没有准时出现在饭桌上，你就给我等着吧！”
他轻飘飘地嗯嗯啊啊敷衍着，瞅了一眼手表，时间还早，不过这会儿可能堵车，现在过去也行，大不了找个地儿多等会儿。
于是笑道：“不就是吃个饭么！你怎么这么担心？我是那种不靠谱的人么！”
“对，我知道你不是，但这回可是刘导！唉，你这个本真是……”纪菲有些急了，没几秒又开始唉声叹气，听得柳溯直想笑。
“没问题的，能出什么岔子？要是出问题了，我正好直接退圈嘛，反正也成老腊肉了。”话一说完，他就直接挂了电话，拿了钥匙哼着小曲儿去开车了。
按照他对这位合作了数年的经纪人的了解，接下来就不是什么好话了。纪菲其人，爽利精干，只是有些时候话着实不好听，自带三分火气，不过骂完了却还会端上来一大碗鸡汤和一张大饼，什么将来被名导看中，直接进军好莱坞之类的话都能说出来。
这些话他已经听得太多了，还是不听为妙。
都在圈里混了十几年了，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气运如何，以及能毫无后患地一步登天的概率么？
虽说深夜时分还有些不甘心阴魂似地冒出来，但总体而言，他已经过了年轻气盛，只恨没有伯乐将自己挑走的时候了，前几个月接下来的小成本剧就是如此心态的产物。
非小说改编的大男主，角色人设相当不错，剧本在同期递出的橄榄枝里是一骑绝尘得优秀，只有一个不好——男二太抢眼了。
不论是人设还是戏份，男二都极其亮眼，兄弟情线或者说二号反派线存在感极高，柳溯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怎么都觉得自己是以己度人——这两位好像有一腿。
但无论如何，男二只是男二，而自己最近很不幸地没有项目，银行账户只出不进。
行吧，看着这点钱，怎么也得接下。
柳溯咖位一般，口碑倒还算不错，导演很高兴，二人立刻达成了一致。至于经纪人，她虽然知道的实在有点晚，但行动相当迅速，知道消息的第二天就直接杀上了门，并且言辞激烈地认定，这是拿柳溯自己的前途在赌！
但是当事人不这么想，他慢悠悠地分析，或者说在胡说八道：
“欸纪姐啊，你先别急，虽然这回决定做得是快了点，但快有快的好处啊。你看现在大男主多火，可我出道十六年了都没演过，多可惜啊！这算是我职业生涯中的一个遗憾啦吧，将来黑粉盘点的时候，指不定怎么嘲讽我呢。再说了，纪姐你看过那本子了吧？多精彩啊，就符合现在观众的口味，说不定到时候我微博粉丝还能突破一个量级呢。”
对此，经纪人扭曲着脸发出尖锐爆鸣，“男二！”
“唉我知道，但没问题，我一定能把握住尺度！”柳溯脸上笑嘻嘻，心里倒是无波无澜——给钱就好。
再说了，他是真的觉得那本子不错，搏一搏，不求单车变摩托，出来个电动自行车也不错嘛！
于是，就这么敲定了，后来配角一个个官宣完，团队组完了，眼看着还有半个月就要开机了，刘导终于开始走饭局流程，要自个儿掏腰包请主演们吃粤菜。
“粤菜好啊，不长痘！”纪菲嘟囔一句，本打算亲自送柳溯过来，顺道和刘导打个友谊牌，谁知道她手下有个刚签约的小艺人家里出事了，得好好安抚处理一下，于是柳溯就只能自己开车。
这一路上……
那是相当艰难。
说堵车，还真就堵车。柳溯听着某某导航，前后换了三条路线，难得铁青着脸坐在了车里，跟着前面的车以龟速挪动。
好在，刘导也堵在了车龙里。
按照柳溯在a市生活了快十年的经验，这个既不是上班高峰也不是下班高峰时候，还不是出车祸了的堵车，来得不同相当寻常，概率就跟a市大地震一样。
等到所有人都到齐的时候，刘导的脸上已经显出了几分疲惫。在场的除了这位由演员转行的导演，就数柳溯咖位最高，这部原创剧本，意料之中地被拒了很多次，于是不论是主演还是配角走得都是便宜好使的风格。
柳溯一眼望去，不少脸熟的。
可能是因为那一场令人筋疲力尽的堵车，也可能是因为在场的都是老油条了，刘导的寒暄点到即止，猪肚鸡带点辛辣的香味愈发浓厚。
柳溯馋极了，但见刘导一副有话要说又没想好的表情，手里的筷子便停了下来。
“唉，吃吧吃吧！”等了半天，大名鼎鼎的刘导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柳溯扯出了一个相当和煦的笑容，而后伸出了筷子。
奶白的汤底里，鸡肉在翻滚，柳溯吃了点鸡肉，又喝了点热汤，整个人从七月份湿漉漉的a市空气里醒来，忽地品出些不对劲来——刘建国可不是个随随便便就词穷了的，今天是怎么了？
他抬头看向刘建国，这位名导脸色已经比刚才好了很多，正在乐呵呵地说着他小孙女在幼儿园的英勇事迹。
具体是指，这位大概叫刘乐的小朋友拳打霸凌男，脚踢哭唧唧男，以一对三不是问题，已经打遍幼儿园无敌手，颇有她爷爷年轻时的风范。
刘导看上去很是欣慰，周围一圈有娃的人也开始分享起了自家的倒霉孩子，至于没娃的，那就只能以神情默默地加入其中了。
难道还真是堵车给堵的？柳溯这么寻思着，没打算再琢磨下去。他的工作是演戏，又不是当导演肚子里的蛔虫，差不多就得了，刘建国也不是什么难搞定的导演。
倒是那一位戏份很重的男二……
柳溯终于想起来，今天是他第一次见这位刚刚转行的后辈。透过猪肚鸡升腾起的蒸汽，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对面。
圈里常见的半长黑发，戴了副黑框眼镜，皮肤白皙得有些古怪，被热气一腾又多了几分红晕，看上去温柔又好欺负，像是刚出象牙塔的大学生。
一察觉他的目光，这人立刻抬起了头，略带羞涩地笑了一下，似乎有些紧张。
像这样的人真的能演好那个手上人命不少的双面间谍？
柳溯眉头不自觉地一拧，不由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这位后生的行动——自从这人进了这包厢，似乎除了问好、自我介绍，还有那些别人相当主动于是不得不回的发问，他就没说过话？
他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伸一筷子，舀一碗汤，笑一笑，活像个会吃东西的漂亮花瓶。
不，这太刻薄了。柳溯扯了扯嘴角，立刻自我检讨。那种上了戏就判若两人，先前也不是没见过，说不定这就是一个呢？再说了，金主要是在这剧里塞人，还是男二，实在是有些奇怪了。
一边的杜燕瞟了几眼，悄悄摸摸地给柳溯补课，“管明，去年才有点起色的小网红，先前只拍过一些花花草草、猫猫狗狗的短视频，我可听说了，这是定好了的。”
柳溯了然地点头，也就是说，管明这次的男二是内定的。
此人多半后台不小，难道是哪个富二代来体验娱乐圈儿了？
他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没发现什么明显的奢侈品标志，倒是愈发觉得这人长相出众，气质干净，很适合吃娱乐圈这碗饭。
不知有谁笑着调侃了一句：“杜姐，你已经喝了三碗汤了。”
杜燕发出一声哀叹，“这是一个从清远北上打工的社畜的最高赞美！我可是很多年都没喝到这么好喝的汤了！跟我妈煲的特别像！”
中国人对于饭馆菜的最高评价——像我妈烧的。
柳溯也笑了起来，这一回真见到实例了。
“哎小杜啊，这家店最近搞活动，充五千送五百，你要不要考虑给服务员同志冲一下业绩？”刘导立刻接上话，笑得脸上褶子顿时多了三成。
“妈妈的味道，千金难得！这以后就是我的食堂啊！”杜燕一下兴奋起来，立刻招来了服务员，并表示这顿让她买单，以表达自己对于刘导发掘了一家如此好吃的店的谢意。
管明安然不动，只是脸上笑意加深了一点。
看着倒是挺……
柳溯很不想用这个词，但是一时间也没想出别的词——纯良。
娱乐圈哪里有纯良的人？那得是妖精吧？哦不对，应该是祥瑞。
他再度检讨了一下自己今天格外刻薄的态度，最后还是毫无愧疚地接受了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人的事实。
另一边，刘建国已经自豪地表示，这家店是先付款，后上菜，他早已经把钱付完了，防备的就是这么一手。
对此，杜燕只能表示，“厉害厉害。”
杜燕和柳溯认识很多年了，同样是童星出身，杜燕却要命途多舛些，妈妈的味道对她来说已经是尝不到的东西了。多年悲伤后，她再回到娱乐圈时，时代已经不一样了。
柳溯自顾自地想了一会儿，又多喝了几口土著认定好喝的汤，很快就不得不暂离席面，去一趟五谷轮回之地。
包厢外是迷宫似的走廊，他呲着牙边走边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没走几步，就在转角处发现了一道相当熟悉的矮胖身影。
刘建国？
此时，这位名声清白的导演正抬头对那位前网红说着什么，神色看着还挺紧张的。
柳溯一下提起来精神——难道他的猜测还成真了，这位管明其实叫做管少爷，后台硬得连刘建国都惹不起？
眼下，疑似“少爷”的管同志现在正侧对着柳溯，而刘建国……
见风就长的刻薄压抑许久，终究还是跳跃着再度上线了——刘大导演现在实在像是管明的管家。
几秒后，柳溯立刻推翻了自己刚刚的想象，因为刘导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大盆沙拉递给管明！
不吃猪肚鸡，吃沙拉？就算是减肥，这能量相差也不大吧？等等，这好像不是沙拉啊？等等，怎么还带点儿光？
柳溯困惑地眯着眼，试图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却忽然发现那漂亮祥瑞和自己对上了眼神，下一刻，刘建国以一种和他身材一点也不相符的速度轻巧地狂奔了过来。
叮——
无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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