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师兄告诉我,雁阳城来了位大人物。
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想起来昨日的柴还没劈。
没劈完就没劈完吧,反正师父死了有一阵子了。
没有了最大的威胁,师兄的训斥也是不痛不痒,左耳进右耳出罢了。大家都在练功呢,凭什么就我干杂活?
我们师兄弟四个人,差不多也该走到散伙的日子了。只是一直没人率先开口,让老幺来提这个事儿总归是不合礼数。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师父的宝贝还没分明白呢。
他老人家行走江湖,有三道独门心法——“白手”“瞭目”“通耳”。
分别传给了我的三位师兄。
我入门晚,没赶上好时候,一样没见识过。师父是个精益求精的人,光顾着给我磨性子了。
功夫没学上,认了。
话说回来,师父的宝贝总该有我一份吧?但这事决定权不在我,得听大师兄的。
大师兄平时瞧着沉默寡言,师父死了,他的野心逐渐露出冰山一角。
大师兄一意孤行,要把师父的家底通通献给那位大人物,好让雁阳派这个小虾米找到个可以托庇的大家族,从此攀上贵枝,就这么把师父的门派传下去。
说不定还能越办越大。
但我不想,我想走。
哪怕什么也没有。
拜入师门原本也并非我所愿,是父母临终前为我求来的托付。
乱世之中,我什么都没有学到,兄友弟恭是书上说了玩的,师兄们也不会传我真本事。
这都没关系,只要我还活着,还有一条命在,我总会想到其他办法。
可大师兄不是个好糊弄的。
他把我们都叫到师父的坟前,沉声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管怎么样,咱们兄弟四个得是一条心。”
我忍不住在心底嗤笑一声,谁跟他兄弟四个。我们明明是凑在一起只会互相攀咬的四条狗。师父死了,栓在脖子上的链子也就松了。
师父啊,师门不幸,你面前这几个人各怀鬼胎。
二师兄是个软钉子,但也最有本事。
晾了大师兄一会儿,又祭拜完师父,他才不咸不淡地说:“呆在一块儿又能成什么事?仰人鼻息,还不如学师父那般,趁早分开,自立门派。分清楚谈明白之后咱们就各自凭本事说话,日后丢人了还是犯事了,谁也别赖着谁。”
又一阵沉默。
坟头的香快要燃尽了。
三师兄看看老大又看看老二,两头都不想得罪,被夹在中间,有点不自在,想了半天才开口:“那个,当师父面呢,这么剑拔弩张做什么。咱就跟以前一样,听大师兄的呗…… ”
他嗓音细,越说声音越小,显然没什么底气。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和稀泥,但他那“通耳”的功夫自个儿练不下去,与大师兄的“瞭目”今后势必要继续绑在一起,这是众所周知的。
立场也就一目了然了。
“我看你是师弟当不够,还要上赶着给人当小弟。”二师兄看废物一样看他一眼,冷冷打断,“老四,你也说句话。”
我把师父坟前的草拔了个遍,没想到还有轮着我说话的份,回头环顾一圈,认真吱了个声表态:“嗯,分呗。”
大师兄轻轻一脚把蹲在一旁的我踢一边去,对二师兄说:“老四还小,他不知轻重,你也不知?”
我“哎呦”着滚了几遭,找了个土沟就势原地躺下,挖点土,与日光一起浇在自己身上,大声嚎道:“师父,我说你偏心你还总不承认,今日也叫您老人家看看,您的开山大弟子是怎么虐待关门弟子的!”
师兄三个:“……”
大师兄一向沉蔼如山岳的气质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他一眼瞥过来,以一种当家做主的口吻说:“孟尽远,再装疯卖傻丢人现眼,今天就叫你愿望成真。”
这话把他往日披着的面皮撕了个干净。
二师兄冷眼旁观。
三师兄一阵咋舌,别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小声嘀咕道:“小霁啊,你说这事儿闹的。”
我只好闭上了嘴。
雁阳派立在蒲山上,小隐隐于林,不大不小,又未请仆役,单我们四个住,很是宽敞了。
不欢而散之后,大家各回各院。
我推开房门,看向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少年身形单薄,衣物繁复,像是哪家世族大宗流落在外的小公子。他看着年纪比我还要小些,衣裳与发丝皆沾了灰,脸颊却是洁净的。
此刻额角不知何时起了一层细密晶亮的汗珠,眉紧蹙着,似乎陷在痛苦之中。
这人病着。
两天前,他倒在我下山的路上。
本来能装没看见,但不知怎么,好似被邪祟侵体,我把他带回了山上。
雁阳城里我见过各色的人,没一个人是像他这样的,不染凡尘般与我这破屋子格格不入。
我坐在床边,让他靠着我,照例给他喂药。
他齿关挺难撬,喝药不甚乖巧,药液多半要流出来,淌过脖颈没入衣领里,弄得湿嗒嗒的。第一次伺候人,费了我不少功夫。
收拾完他,我靠坐在床边,躺了一会儿,忽然叹一口气:“你命倒是贵。要不是你,道爷现在已经下山快活了。”
醒过来不得讹一笔。
我心不在焉地把玩着他身上掉出来的玉牌,白玉温润,颇有厚度,上刻“延龄眉寿”四字,像是什么短命鬼会随身携带的东西。
想什么应什么。
在我还没想好要不要挟恩图报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了那枚玉牌的穗子,用不算大的力道,扯了一扯。
少年带着病气的声音响起。
“这位哥哥,这玉牌我不能离身,能不能还我?”
我手一动,回头对他的目光。
手里的玉牌跟着一松,轻飘飘滑出我的掌心,被人抽了回去。
床上鸠占鹊巢的人醒了。
少年正低头把他的宝贝玉牌塞回心口处,生怕我又要去夺似的。他抬头对我笑了笑,不等我表态,便说:“多谢哥哥替我保管。”
我才发觉,他眼下有枚颜色很淡也很小的痣,几乎融入他皮肤的色泽纹理。笑起来时,那东西便与他卧蚕的弧度相重叠,如同雪地里一抹忽隐忽现的淡红。
我反应慢了几拍,心想,好一套花言巧语的连招啊。
话都让他说完了,那我说什么。
我打量他,问:“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少年似乎很快适应了当下境况,也不见外。
他扒了扒领口的衣物,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若有所思道:“还不错,就是身上有点黏。嘴巴里有点苦,牙齿也疼,好像磕着里边肉了……”
这到底是哪来的娇少爷?
我感到有些烦躁。
还不是喂个药都喂不进去,不知道的以为他被人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雁阳派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