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府城的城东,黄员外府上,继室夫人黄陈氏陈金凤志得意满。
上个月给黄府添了个长孙,如今白白胖胖,咿咿呀呀,是个机灵小子。她这个继室位置终于稳当了,甚至可以说是稳如磐石。
陈金凤身穿蓝色簇新绸缎,发髻堆砌,红色丹寇轻抚脸颊,对镜自赏,打量着脸上的细纹,心中得意溢于言表。想她陈金凤,出身寒微,如今却成了这潮州府里名门望族的女主人,一步步走来,哪里是命运垂青,分明是她步步为营、巧取良机的结果。
陈金凤本是农户之女,家贫如洗。幼年时,她常见父母为生计发愁,直到某个寒夜,她无意中听到父母打算卖掉女儿换钱糊口。心中凛然的她主动提出去城里的刘家做丫鬟,换取工钱救家。起初,她只为保家人周全,但她很快意识到,靠本分过日子,永远是困兽之局。
她伺机而动,在刘家谨小慎微,勤劳持家,处处讨好刘老太太,又在私下学认字、练算盘。不出几年,刘家寡母看她能干,甚至提出让她嫁入刘家为媳。刘少爷虽然丑陋无能,但刘家毕竟是地主,嫁进去,她便可借刘家的势脱离农家困境。
可惜好景不长,婚后三年,仅得一女,死鬼相公染上天花,撒手人寰,婆婆一气之下,卧病而死。留下孤儿寡女,宗族威逼,眼看田地宅院不保。
陈金凤欲找娘家周旋,又逢老父身亡,幼弟也被赠于宗亲。陈金凤无路可走,朝不虑夕,忧心忡忡,唯恐母女流落街头。只能咬紧牙关,打起精神,终日满脸堆笑,周旋于各路宗族亲友中,纵横联合,竟然有了立身之地,三年过去竟把刘家家业越做越大,开了布庄,买了座宅院。
刘家亲族喜笑颜开,这可是个金鸡蛋,每年给他们挣大笔的分红,比直接夺家产强多了。
若仅止于此,陈金凤仍不过是一个富裕的寡妇。可她知道,女人的财富若无靠山,迟早会被人蚕食。
于是,她将目光投向了邻居黄员外——潮州府内有名的乡绅黄九郎。黄员外出身书香门第,中年丧妻子夭,膝下只剩幺女——黄五娘,且依旧家财万贯,势力深厚。与他结成夫妻,不仅能稳固她的地位,摆脱困境,还能为女儿铺就一条光明的未来。
她与黄员外几次巧妙地接触,处处示弱,言语间流露出孤女寡母的无助,同时不着痕迹地展现出自己能干持家的能力。她知道黄员外心存顾虑,便主动提出将全部家产作为嫁妆带进黄家,还保证自己的女儿改姓黄,绝不会有二心
这一番心机果然奏效。即便黄员外的亡妻是总兵郭大人的亲姐,黄家在郭家的庇护下显赫一时,但中年鳏夫终究敌不过身边一个温柔体贴的女人。他一边带陈金凤去见亡妻的弟弟郭总兵,得到首肯后,便将陈金凤娶进了黄家。
半路夫妻,又各自为女儿打算,难免互相猜忌。更何况,黄员外还有个强势的妻舅,隔三岔五就来一趟,表达对外甥女的爱护,唯恐受到继母虐待,陈金凤处境难免尴尬。
婚后一年半,她谨守继室本分,表面上对黄员外和继女黄五娘百般关怀,暗地里却步步为营,处处为自己和女儿争取利益。她在黄员外面前柔声细语,日常则安排家中护院、丫鬟等下人都归自己直管,慢慢掌控了整个黄府的日常事务。直到去岁怀孕,黄员外对她更加依赖,她趁机拿到大院钥匙。麟儿满月,她进一步稳固了自己的地位,彻底成为黄府的主母。
表面上看,陈金凤如今是个风光无限的继室夫人,但她的心思从未放松过。以门第论,她是低门小户的寡妇,还带个拖油瓶,黄员外是世代富足的员外郎,纵然有个女儿,也是丈人丈母眼中的香饽饽。这世道,终究是女子艰难。
她清楚,五娘黄五娘有总兵舅舅撑腰,而她的女儿六娘虽已改姓黄,身份却始终低五娘一头。
一路高嫁,有女有儿,丈夫日渐爱重,陈金凤如何不喜笑颜开。
要说不足的,那就是母家实在势弱,不说跟继女黄五娘的外祖郭家没得比,就算跟黄家,刘家比,也是远不及。
陈金凤轻轻咬唇琢磨,幼弟出生时,她已经去刘家做丫鬟了,更何况幼弟早已过继给别人,要想亲近也没打小的情分。妹妹陈秀秀,与她倒是有幼年的情分,只可惜是个立不住的,越过越穷。她有心帮扶,也拉扯不动,只能偶尔避开刘家,给些钱粮。
自从嫁进黄家后,万事不由已,更是帮不上忙。
现下站稳了脚跟,自然要去照看一番。妹妹嫁到田家,虽然不富贵,但也是吃饱穿暖。
可怜留下外甥女代阿桃住在二叔家,不知如何艰难度日呢。陈金凤想到这,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就算要嫁人,为何不把女儿带上?去了那田家,也只偷拿过一点吃的给女儿代阿桃,哎,罢了,再嫁女身份低啊,她又何尝没吃过这种苦呢,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自己的心机能力。
陈金凤自己早年历经磨难,代阿桃如今寄人篱下的生活,更让她心有戚戚焉。代阿桃的母亲陈秀秀并不争气,代阿桃过得难免委屈,甚至受人白眼。陈金凤心疼外甥女女的境遇,想到她小时候的苦难岁月,更感同身受。这种心疼,不仅是对外甥女对女儿六娘的关怀,更像是对自己过去未竟幸福的补偿。
接娘家外甥女进门,是一件容易引起议论的事情。若处理不当,容易让人认为她徇私。但陈金凤恰恰是以中秋这个“团圆”的节日为契机,接代阿桃回府,既合情合理,又显得她重情重义。这样的“大气”,正是一个主母应有的担当。
黄府上下,少不了议论纷纷的下人。陈金凤的这一举动,看似微不足道,却可以让府中下人看到她的“宽厚”和“能容人”。这些人表面不敢妄议,背地却会传播她“有情有义”的形象,反而进一步增强她的威信。
在黄府,她和六娘作为一个“外来人”,通过关怀娘家外甥女,间接展现出她的“无私”和“仁义”。这种看似对外的宽厚之举,其实也是她对家中每一个人的暗示——她能如此待娘家亲人,自然也会对黄府子孙一视同仁
“护院,快到中秋了,你去宋家村,接我那外甥女代阿桃来过节吧。” 陈金凤一手扶着椅背,慢悠悠踱到前厅,语气虽柔和却不容置疑。
“……啊这”护院略为迟疑:“夫人,小的不认路啊。”
“去村里再打听呗,找代文就是了。你带上六娘,她认识她表姐。”
“办好了差事,自有你的好处。办不好嘛……”
夺权之法,陈金凤无师自通,使唤不动管家,还能使唤不了护院?
“阿母,人家不去嘛……” 一道脆生生的童声响起,打断了护院的应答。掀开帘子,黄府的小小姐“黄”六娘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她才不过十岁,头顶一朵艳丽的大红花,身穿绿纱衣,脸上涂满了五颜六色的脂粉,整张小脸都透着东施效颦的滑稽感,却自觉美得冒泡。
护院不由得低下头,嘴角一抽。夫人这女儿,虽说是亲生的,也是随了她的模样,眉眼娇柔灵动。但那一张嘴啊,真是遗传了丑鬼亲爹——嘴大唇厚,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倒吸口凉气。
“啊呦,心肝哎,脸怎么化成这样了?”陈金凤嗔道,却掩不住语气中的宠溺,对这个宝贝女儿,真是没一点办法。
“看什么看,非礼勿视,下去!”面对外人,陈金凤气势很足,护院赶紧离开。惹不起,躲得起,暗自撇嘴不屑一顾。
“阿母,我美吗?”六娘转身,撅起嘴扭动着身姿,挤眉弄眼,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
“美!美美美!心肝哎,快去把你这脸洗了。”陈金凤围着女儿打转。
“哼,不洗。”双手反叉腰,扭头赌气,嘴巴嘟如油瓶,又厚又大的嘴唇并没有嘟嘴的可爱,只觉得是扮丑。
这哪有点小姐做派,乡村野丫头都比她会打扮会做事,两旁擦窗的丫鬟忍不住偷笑。
“啊呦。不洗便不洗吧,心肝哎,那让你去接阿桃表姐过中秋,好不好呀?”
“不去!”
“为什么不去?”
“家里有瓜果饼干,鸡鸭鱼肉,还有弟弟玩,阿桃表姐家有什么?”一脸不信。
“……”陈金凤顿时语塞,耳边传来丫鬟们忍俊不禁的笑声。她瞪了过去,几个丫鬟立刻垂下头装模作样地忙碌起来。
“心肝宝贝呀,弟弟还小,不能玩呐。”女儿天真烂漫,陈金凤语气无奈。
“那还有阿姊哎。”六娘勾着手帕玩手指,不为所动。她很喜欢五娘这个姐姐,长得漂亮,温温柔柔的,还会读书写字。
“行行行,那让五娘和你一起去,好吗?”
“再给你拿上你爱的瓜果饼干,好不好呀?哦呦,心肝哎,你还要什么嘛?”
六娘已经意动,不敢置信:“阿母,你真的让阿姊和我一起去吗?”
“可你平日都不让阿姊出门耶。”阿母偏心她,六娘是知道的。
“啊呦,那是为了你阿姊安危,去接你阿桃表姐,能有啥问题?”陈金凤嘴上不承认自己偏心。女儿六娘是随轿女,身份始终低五娘一等,她作为阿娘怎会不心疼女儿。
得了准信后,六娘也不提要求了,拉着贴身丫鬟欢天喜地去阿姊的绣楼报喜。她一边走一边念叨:“阿姊听了一定高兴!阿母果然最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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