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屋内灯光点起，尤利娅才看清楚了克拉格的脸庞——因为她整体气质和下午相比，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变化。
如果说，在那时她还较为和善，属于正常人都会选择的那类雇佣者。
那么现在，这位武者已经相当明白地展现出自己了的威慑和忠诚。
多维娅坐在椅子上，沉默地审视了一会儿，才转头询问尤利娅，“有什么想说的？”
“你的要求，应该都能满足，或者竭力靠拢”
克拉格正专注倾听，只这一句话，就将她的思绪略微打乱……这个孩子，不是不能说话吗？
她在成为佣人的时候，就已知道了自己新雇主的所有特点。
这样近的距离下，尤利娅是能够从灵魂中得到直接信息的……【她似乎并不重视我？】
菲林随意道：“这是当然，她只是多维娅的下属，嗯，根据我的了解，这应该是贝斯特和桑德斯共同养着的人，上次贝斯特过来的时候，带过来给她用的而已。”
“不管怎么说，哪位武者都不可能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对七岁的小孩展现尊敬？甚至，我现在感觉她已足够尊敬你了……不愧是专门培训出来的武者，而完全没有学院的风气。”
尤利娅从鼻子里发出一个气音，然后才“摸”上帕罗特。
克拉格习惯了沉默，此时并未觉得尴尬，而是依旧视线向下地等待着。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道稚嫩、奇怪的嗓音。
她说，“你好。”
“你可能，需要，立誓！”
不仅是语气、语调奇怪，甚至位置都有不对！
愕然抬头，这位经验不够丰富的女性不合时宜地看向小雇主头顶……
注意到她的视线，帕罗特再次张开嘴，“怎么了！没见过，人，说话？”
被这样的情况惊到，克拉格一时间想了很多：我不是没见过可以说话的鸟类，但那只是单纯的模仿，而非拥有自己的思想！难道是家主最新的药物尝试？
以及……原来这个店铺不是给小孩的，而是给这只鸟的？
被浅金色眼瞳扫了眼，克拉格赶紧收敛了震惊的神情，再次埋头，不敢说话。
对她的表现有些不满，多维娅认为自己的形象受到了损害……还好，尤利娅并不知道他们的标准，不会觉得是我的威慑力不够，才让她被轻视。
“怎么立誓？”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多维娅就直接放弃了自己原本的方案——用某些定期发作的毒药进行控制。
因为她那些神奇的朋友们，或许会有更加隐蔽的，完全不会被人察觉的方法……从今天那位管家的表现来看，她已经确定，自己做出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尤利娅跳下椅子，同时右手从衣服的小兜里拿出、举起。
走近了，克拉格才注意到这孩子拥有一双灰蓝的眼睛，剔透但比不上湛蓝引人注目。
顺从内心地再次单膝跪地，她放缓了声音，“请问，您需要我怎么做呢？”
“伸手！”
克拉格伸出手。
“摊开！”
克拉格摊开。
她立即就看到那个小拳头缓慢靠近，然后将一个银白的小石头放到了自己的手心，再捏着手指想让它们合拢。
都到这一步，克拉格不介意将这个“仪式”进行完，而且在家主的注视下，她也不敢拒绝。
因此，虽然觉得有些幼稚，她却还是没让孩子消耗太多力量，主动地用力将右手握成拳头。
尤利娅满意点头，然后让菲林接过了接下来的事情。
克拉格认真感受小石头的触感，全神贯注，准备记忆誓词。
她却听到拿到鸟类发出的奇怪声音，从各方面都发生了变化，她说不出来是哪里发生了改变……至少情感不再那样充沛。
“你以‘母亲’的名义立誓。”
克拉格失笑的同时，产生了种恍惚……母亲……嗯，其实，我已经走到了这里，接受了医师的馈赠，就不可能背叛家主。
抱着玩笑的心态，她跟随开口，“我以‘母亲’的名义起誓。”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克拉格极其确定：自己手中的石头具备了温度！
不能控制地将视线投过去，她看到了从指缝里迸射而出的幽绿光芒，这光芒照入她褐色的眼瞳，并有信息和对身体的操纵伴随而来。
她看见自己两只手都往内收缩，右手在内，交握到胸前。
她不能遏制地低下了头，闭上了眼睛。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伟大的自然之神，伟大的秩序之神。”
“您是万物的母亲，是万事的洞察者。”
“我祈求您的帮助，祈求您见证。”
“我，克拉格，会永远保守秘密、保持忠诚。”
上个呼吸间还存在的，无法掌握自己的恐慌在声音中彻底消失。
已经失去母亲很久的人，感觉自己就像是回到了最初的怀抱，安然得仿佛立即就要睡去。
而另一边，多维娅只看见这位“影子”嘴巴张张合合，除了第一句，她都完全听不清楚……应该就是不让我听的意思？
没有着急，金发医者保持着微笑，就这样看着光彩膨胀又收缩，直到“影子”睁开眼睛，“感觉怎么样？”
克拉格听清楚了这个问题，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然后抛去了所有的职责和风度，本能地站起，嘴唇张开准备说些什么……但她带着点麦色的皮肤又唰地惨白，似乎受到了攻击。
多维娅本想走过去看看，但见尤利娅没动，正好奇地用那双大眼睛观察，于是也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大厅内再次沉默，直到尤利娅回到多维娅身边，“维尔，我想先，卖‘圣女之手’！”
“但是，我不会！制作！”
多维娅立即就被拉走思绪，她认真思索了下道：“不是多麻烦的事情，我猜，卜丽诺或许会很擅长。”
“等明天天亮之后，我先教她……明天就暂时将我们带回来，但是还没脱手的东西都摆上去，让克拉格看着、卖掉，等到学会了，再售卖‘圣女之手’，可以吗？”
尤利娅这两天已在学习哥哥找到的某些书籍，不要说这只是非常简单的基础、常识，就以女巫的灵魂强度来说，记忆和掌握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她略过最后的疑惑，叉腰挺胸，“卜丽诺可以，我也可以！”
多维娅摸了摸她的头，应了一句就让克拉格离开，并在明天早上就去圆塔，看守店铺——这类身份，都必须有凭证才能长期停留。
克拉格和那位少年都已经有了，医者确信，就算自己和尤利娅暂时不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而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掏一掏这小孩的经历，或者那些奇怪的事情。
女巫保持着兴奋，【所以今天的尝试成功了！之后或许不用费劲去到他们的梦中，你完全可以借助联系直接降临！】
【我也……嗯，我的话就算了，我还是得看着他们几个，否则很容易陷入危险！】
早就察觉到女巫态度的改变，菲林这时候一点都不意外她的“预防”，“可以，那么，这件事情还算完美的结束了。”
“这里还有一件事等待你处理：或许，需要为莎娜占卜一下……在小队不断提升的时候，这个孩子也一样，她不仅仅是将那只储存了不少知识的鸟当做工具，还是学习对象，我发现了她有成为医者的潜质。”
“那块区域里已经没什么东西了，而且她不能一直躲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毕竟现在她的情况已经相当稳定。”
尤利娅被多维娅用帕子擦洗着脸庞，闻言扬起眉毛，【这也不算是违背了我们的初衷，唯一的问题是，她现在连医者都不是，还不能带来金钱。】
【明天我应该会有自己的时间，可以为她占卜，看看她最好的命运在哪个方向……】
简单定好这件事，被收拾好的女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至床上，等待睡意来寻找自己。
这时候，她还能听到多维娅在阁楼内弄出的声响：她清洗结束，来到了楼上，然后……【嗯？怎么停在了门口？有事情要说？】
没事情要说才奇怪吧……菲林产生了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不要说之前，她早早就对我们制作的药剂产生了强烈的好奇，还亲眼见证了这样神奇的事件，并且，最重要的一点：你现在，是会说话的！”
……
多维娅敲了门，就站在门口……声音不够大，但绝对能够听清楚，而且根据之前的观察，那只鸟是不怎么喜欢睡觉的，如果她还醒着，会过来开门。
这是阿尔伯特专门强调过的事情——那位对教育小孩有相当心得的人说，需要给她一些尊重，以及属于自己的空间。
“这并不会让你少知道一些事，或许还能更好地拉进关系。”
无声复述这句话时，多维娅听到了里面的脚步声，很闷，似乎它的主人并未穿鞋。
等门扉打开，手里提灯的光芒流淌而入，多维娅第一时间就讲视线放到了最下方……“为什么不穿鞋？这时候已经很冷了。”
没给帕罗特开口的机会，医者身体半蹲，用手臂直接将轻巧的小孩抱起，“我还可以等待。”
将她先放到床上，多维娅去关上了门，才少见地没带笑容的做坐过来。
和一黑一蓝两双眼睛对视许久，金发医者主动给尤利娅的腿盖上被子，“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不想，或者是不能主动告诉我们，不要质疑，尤利娅，我自认为很了解人的行为和表现。”
“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母亲’是指谁？那并非队长和你的母亲，对吗？”
尤利娅看见了从这个灵魂上掉落的光屑，它们簌簌而下，散发着担忧的酸味。
菲林老成地叹气，“或许，你需要做点什么让他们放心，否则不管之后做什么，他们都会想到这个方面……”
“不利于我们的目标达成。”
这并不是猜测，而是实实在在展现出来的发展趋势，甚至这次和执政官的讨价还价，也是小队想得到一些新的资源，尽量减少“神奇朋友”提供帮助的可能性。
当然，决定并不是当着女巫的面商量、得出的，只是瞒不过菲林。
尤利娅安静听完，神情无奈地对医者点头，却没给出回答，反而询问，“‘圣女之手’，为什么，拥有这样的，名字？”
略一思索，多维娅就给出答案，“这是传说的一部分，除去‘妖精’之外，还有另外的形象。”
“其中有一个，就是行走于人间，拯救苦难者的圣女，她拥有神奇的双手，能够治愈所有的疾病……那株高达的植物含有透明汁液，这能处理医者学习阶段大部分可能出现的问题，很符合这样的形象，所以、嗯？”
本来还在认真思索，但说着说着，多维娅就意识到了什么。
“‘母亲’，就是类似的人？她在拯救之外，还有另外的能力？”
女巫摇摇头，还算肃穆地道：“‘圣女’，从来都是‘母亲’的孩子。”
“我也是‘母亲’的孩子，你也是，维尔。”
【其实‘圣女之手’有些让人迷惑，明明这个世界里没有任何神、教廷的东西，和我们那里又不一样……】
在医者独自消化这那句简单话语时，尤利娅随意地和看屋鸟聊天，【而且正常来说，在这样的发展中，人们应该还停留在对自然力量单纯地信仰上，对了，你不是说卡斯坦极度崇敬海洋吗？】
菲林也觉得有些奇怪，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我都没办法完全推演人类的思想，说不定就是谁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幻想世界？”
“所以，其实这是我们所有人都可以做到的？”
那为什么我从没看见过类似的东西？也没有相应的描绘流出？
尤利娅伸手碰了碰多维娅的脸颊，呲着牙强调，“我是，母亲的孩子！”
“我很厉害，我会，保护你们！”
宣告般的话语钻入耳朵，让多维娅心跳放缓了些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她才重新露出笑容，“今天已经很晚了，明天我得带你去学院的藏书楼找找最基础的植物部分，等老师回信过来，我们才真正开始学习，好吗？”
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尤利娅迅速改变姿势，滑到了柔软的皮毛中，只露出上半张脸。
多维娅本要离开，却又在迈出一步后转身，伸手将兽皮炮制的冬被下拉了些许。
“这样睡觉不好，至少得把鼻子露出来。”
见她发出了两声气音后闭上了眼睛，医者也就不再说话，走过去拿起桌子上的提灯，脚步较轻地出去了。
……
阁楼某房间内，坐在桌子边，多维娅目视着微弱火焰，脸色沉凝。
“从队长的表现来看，他确实本来有一个妹妹，但也不排除是‘母亲’通过某些方法扭转了他的想法……”
“我还算是看过了很多的书籍，知道了很多秘密的事情，但从未听谁谈论过类似的方面，也没有异常的事情发生，不，还是有的……”
“嗯，尤利娅虽然身体很不好，需要时常喝一些药汤来进行调节，但并未表现出痛苦、不适，之前爆发问题的时候，应该有主动做了什么，才会陷入昏睡……”
“她和普通的孩子不同，虽然有时候显得很幼稚、好奇，不是那么稳重，但思想却足够成熟，她知道很多，也肯定不会说谎……”
“她说，要保护我们。”
慢慢地，原本紧绷地脸部线条软化下来，医者有些无奈地笑着叹息，“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相信你的，也会逐渐让其他人也相信你。”
“但我应该，就是最了解你的那位了，他们的担心和我的不一样，这并不多么困难……”
“呼……我最无望的时候，曾做过请求、渴盼，但没人回应，直到我努力走到了老师的眼前……”
“但是我原谅你了，不管是谁，现在，我都原谅你那时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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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第 10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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