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深雪找了个无人的房间穿戴整齐,在东湖朦胧晨雾的遮掩下,笨拙地放了一条小舟,忍着身上黏腻酸痛的异样,慢吞吞摇着桨,他做贼心虚,包下的画舫也不敢回了,生怕被人瞧出什么来,径直划向不远处的小码头。
好在这个时辰东湖上静谧安然,只有宛宛莺啼,没有人注意到一条小舟破开了如镜水面。
他向来身娇肉贵,折腾了好一番,扑腾了自己一身水,等划到小码头时累的精疲力尽,把自己勉强挂在船沿上就没了力气。
因为和家里闹别扭,他这回“离家出走”谁也没带,连一起长大的贴身小厮云吞都被他打发了回去。亓深雪不敢大张旗鼓地叫人,他被湖上晨风吹得头昏脑涨,歇了好大一会,才强撑着上岸雇了辆小马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东湖。
回到亓府时,天才蒙蒙亮,几步路亓深雪就走得冷汗淋漓。
他不敢走正门,从后面下人进出买菜的偏门摇摇晃晃进去,腿都是哆嗦的。
“少爷!少爷!”
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听到一道呼喊,亓深雪本就魂不守舍的,被冷不丁一吓,差点从门槛上跌下去。
亓深雪扭头:“你怎么在这?”
“我梦见少爷回来了,就出来看看!”小厮云吞忙凑上去扶他,“少爷不是说睡在东湖不回来了吗……”
亓深雪含糊道:“东湖的船板太硬,我睡不惯。”
云吞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少爷包下的那条画舫收拾得比御船还奢华,向来乐不思蜀,怎么今儿个突然转性了。
云吞不小心摸了哪儿,亓深雪突然变了脸色,“嘶”的一声打开了他的手:“别乱碰!快扶我回去。”
“哦。”云吞以为他刚才摔跤蹭伤了哪里,顿时不敢乱摸了,忙搀扶他先回房间休息。
刚才外面晨光还未升起来,又起了雾气,云吞没有看清。现下回到掌了灯的房内,云吞才发现他一瘸一拐的,眼睛肿了,左边耳尖上也有小伤口,领口也是凌乱的。
亓深雪浑身无力地窝在雕花大床上,脸色苍白,鬓边还挂着虚汗,乌墨似的长睫因为疼痛而颓丧地垂着,睫根染着淡淡的水色,嘴角还破了皮,显得凄惨孱弱无比。
云吞一开始还没多想,以为是与哪个公子哥儿起了口角争执,赶紧拿了点跌打损伤药,用丝帕沾着擦了擦少爷耳朵上沾着血迹的伤口,这一擦干净不要紧,竟显露出一圈牙印来。
自家小少爷矜贵惯了,哪里真挨过打,云吞眼睛一红:“少爷,谁欺负了你?!打架就打架,怎的还能放狗呢!我去叫上几十号家丁,帮少爷揍回来!”
亓深雪下意识摸了下耳朵,火辣辣的疼,心里也忍不住骂了一声疯狗。
见云吞当真要去,亓深雪吓得忙将他拽住——别说他不想此事被人知道,便是云吞去了,凭那人的力气,只怕是一百个云吞,都能被人家一拳擀成馄饨皮。
“回来,”亓深雪有气无力地道,“先去给我烧点热水。”
他嗓音沙哑,云吞以为他是要喝茶润喉,赶紧去取茶盒:“热茶有的是,炉上一直温着。您喝什么,我给您泡点菊花枸杞吧!您昨儿个不在,陛下御赐了金丝蜜枣来呢,刚好配菊花茶润润嗓。”
亓深雪想挪挪屁股,又嗷的一声弹了起来,他捂住嘴,伸手拽来被子铺出了软绵绵的一层,这才小心翼翼地趴上去:“不是喝的,是沐浴用的水。”
这么一动,他忽然觉到那黏腻感变得更突出了一些,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支支吾吾道:“我身上黏得难受。”
云吞犹豫了一下,早上寒凉,阴气重,这时候沐浴容易伤风。更何况少爷现在脸色就那么难看了,要是再洗出什么毛病来,老爷非得扒他一层皮下来不可。
但亓深雪身上还沾了那什么的东西,一会儿都忍不了了,云吞拗不过他,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去烧热水。
亓深雪被折腾了一-夜,脑袋昏昏沉沉的,想什么都慢半拍,等热水一趟一趟地倒进浴桶,房间内渐渐蒸腾起热雾,他已是半昏半醒的状态。
云吞习惯地帮他宽衣,突然发出一声惊呼的时候,他再想遮掩已经来不及了。
亓深雪皮肤向来细腻,加上长年药浴熏蒸,甚少晒太阳,仿佛白得透明。
而此时,这白皙肌肤上落满了斑斑驳驳的“红梅”花样,还有迟迟未消的一瞧就是大手揉搓出来的印痕,肌肉薄削处还泛了青紫。
云吞吓了一跳,还想顺着往下看看伤了哪,亓深雪突然反应过来了,掀开毛毯,鹌鹑似的将自己裹起来。
“少爷,你昨晚……”
云吞一脸惊恐,这青青紫紫的,还有掌印,哪是和人打架能打出来的!
不等云吞说出来,亓深雪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心翼翼看了眼窗外:“闭嘴!昨晚什么也没有!听见没有?!”
云吞又偷偷乜了一眼他脖颈露出来的红痕,唔唔地点点头,亓深雪这才将他松开,指了指浴桶:“扶我过去。动静小点。”
云吞已经往浴桶里添完热水,看他身形虚晃,还要继续伺候,就被亓深雪给赶到了屏风外面。他说也说不过少爷,只好先去找了一套干净衣裳,搭在了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隔着屏风,云吞听到他入水时阵阵的抽气声,嘴巴开开合合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担心:“少爷,真不用找大夫来看看吗?万一伤着了哪……”
“不用,千万别叫大夫!”亓深雪忙道。
伤的是那个地方,来了大夫怎么看?总不能让他扒开看罢!
“也别叫其他人注意,尤其是老爷子。”
热水浸得身上生疼,亓深雪搓了搓身上的印子,发现搓不掉,反将自己皮洗的一身通红,这才龇牙咧嘴地作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酥麻肿痛的大-腿,还是忍羞隐耻地把小厮叫了回来。
“云吞。”他低声道,“去找点……药。”
云吞看他这幅模样,又是可怜又是心疼,小少爷养尊处优,平常蹭破一点皮都受不了,有一大堆医士围着察脉煎药,嘘寒问暖,现在伤成这样,不敢声张也就罢了,连找个药都跟做贼似的。
好在因为亓深雪自幼多病,小院里备齐了各种常用的东西。
云吞挑了个消肿化瘀的,回来时看见小少爷已经洗完了,正神色凄怆地裹在被窝里,像是难过得很,他不由也跟着低落起来,试探地问道:“少爷,疼不疼啊,我帮您上药吧……”
后背手臂还好说,腰下那些……亓深雪张了张嘴,又闭上,他确实难受得紧,可又实在不好意思让云吞帮他那个地方涂药,于是伸出一只手,咬牙逞强道:“给我,我自己来罢。”
“您哪里会上药啊,而且……”云吞看着他身上的红紫斑驳,欲言又止。
“啰嗦。”亓深雪抢了药瓶,从里面紧紧掩住了幔帘,不许他看。
云吞不敢强来,只好乖乖退到了一边:“那少爷您自己小心点啊。”
亓深雪“唔”了一声,鼓了好一会勇气,才自己剜了点药膏在手上,忍着痛掀开身上毛毯,涨红了脸给自己受伤红肿的地方涂药。药膏是清清凉的,涂在伤处越发突显出肿处的热烫。
“可恶……”
自己又不是块铁板,被他这样用力地凿!
可是这个事自己失礼在先,又没地方说理去。
亓深雪涂一下,抽一下气,刚发现睡错人时候的慌乱渐渐散去了,后知后觉的难过才涌了上来,他越想越伤心,越涂越委屈,很快眼眶就红透了。
他又懊又恼,又难堪,草草涂完把药瓶一丢,又用毛毯遮住了脑袋,一抽一抽地掉泪,连云吞煮了他往日最爱的蜜水递进来,他连看也不愿意看一眼了。
“少爷,不要哭了……”云吞趴在床边哄他。
虽说家里一直急着给亓深雪找个上门男媳,可这些年下来,亓相为他物色了那么多皇亲贵胄,亓深雪愣是一个也没心动过。府上又没有女眷,没有人教导亓深雪“心仪”是怎么样一回事,更不说是那种事了。
这事毕竟是第一次,云吞没遇见过,也不知道怎么劝。
云吞一向不算聪明,遇到这种事更是比亓深雪本人还要茫然,他抱着茶壶傻傻徘徊了一会,试试探探地问道:“少爷,他,那个人……怎么样啊?能跟我说说吗?”
亓深雪一言不发。
“少爷这么伤心,”云吞想了一圈,如临大敌,“可是他强迫少爷的?!”
亓深雪想到自己走错房的前因后果,后颈又是一片酥麻,摇了摇头,他隐去了一些难以言述的内情,顾左右言其他:“其实是喝多了,不小心才……”
啊,是酒后乱性啊……
云吞旁敲侧击地问:“难道是因为那人生得丑陋无比,矮小肥胖,肚大臃肿,还是个秃头吗?”
亓深雪闷在被窝里想了想,虽说清晨昏暗,没看太真切,但那眉眼形状、五官轮廓,都足以看出并不很丑,放在外面说书人嘴里,或许还能评得上是一个英武。
头发么,虽不及浮云楼的歌姬们柔亮,但也是乌黑浓密的一大握。而且真的很结实,亓深雪被折腾得厉害了,好几次手指抓进去,也没给他薅下来几根。
亓深雪又摇了摇头:“不是。”
云吞微微松了口气,没多会,心突然又提了起来:“那是他缺胳膊少腿,奇形怪状,眼还瞎了一只?”
亓深雪又摇了摇头。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云吞更加不理解了:“……那少爷为什么不高兴啊?这不是好事吗,少爷可是迈出了第一步了!难道是身份低贱,害怕老爷不同意?”
好半天,亓深雪才露出脑袋,看见云吞一脸的探究不解,抽了抽鼻子,瓮声道:“他年纪太大了。”
还说:“又凶,还有腿毛。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而且还疼。这要是娶回来一次怀不上,岂不是要遭罪很多回?
半晌,亓深雪呜咽道:“我不想负责。”
云吞:“…………”
别问,问就是想当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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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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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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