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究竟是谁!”
“刺史大人,你不记得我了么?”言冉取下面纱,摘下脸上伤疤,烛光打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
去年腊月,她随一群无家可归的难民,一路从莜州逃至釜州。
当日釜州城门大开,这刺史挂着满脸的虚伪笑容,赏了他们一顿粥食,然后哄骗他们上了一艘大船。
船上没有官兵,亦没有随行人员,行至半途,她偶然闻见了火油的味道,还不待寻见火油藏于何处,就只见岐蒙山两岸飞来无数火箭,烧了船帆、烧了桅杆。
难民们仓皇躲避,可大河宽阔,独独一艘船立在河中,躲无可躲!
“那你还记得那艘被你下令烧掉的大船吗?记得上面有多少奔着要活下去,一路乞讨也想要活下去才来带釜州的难民吗!你凭什么,凭什么那么轻易就夺去了别人的生命!”
“……你?”刺史眯了眯眼,可他什么也没想起。
是,他是烧过大船,不止一艘。
这些年北方战乱,只要有一座城陷落,就会有一批难民逃难至此。他釜州是什么难民收容所吗?就因为釜州富庶,就应该养着这些难民?
绝无可能。
每来一批,他都会将他们送上大船,灭杀于都横河中,就算有侥幸游到岸边的,也会全部被山匪处理掉。眼前这女子,居然是条漏网之鱼么……
不过也不重要了,反正如今岐蒙山一事也已暴露,他这釜州刺史也做到头了。
“你说啊!你凭什么!你知道那艘船上有多少尚且不足十岁的孩子吗!他们犯了什么错,就要被你活活给烧死!”
言冉努力压制着心中情绪,可声音止不住哽咽起来。
她曾亲眼见到那么多人被活活烧死……
跳下水时,她也曾拽住了一个被火烧着的孩子,河水熄灭了他身上的火,可在往河岸游的途中,孩子力气不支,最终也没能撑到对岸。
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如今坐在这里,却毫无悔意!
言冉握住袖中针,这一刻,她突然起了杀意。她要让这刺史身上留下成千上万的伤口,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姑娘。”
身后突然传来说话声。
言冉握紧了双拳,强压下满腔怒火,戴好面纱后转身,见是方才引他进来的将士。
“姑娘,请随我来。”
那将士示意言冉跟上他。
虽心中疑惑,但毕竟在州府大牢,言冉也不敢造次,只得随着那将士而行。
一路行经多间牢房,她看见冯成山,看见钱氏、冯衍,还看见曾经把自己掳挟上山的匪徒……
直到绕了一大圈后走进一间四面无窗的刑讯间,她才陡然觉得不太妙。
“官差大哥,为何带我来此处?”
那将士没有应答,只冲着房间一角行礼,道了句“人带来了。”
房间阴影处走出一人,目光沉沉。
“你先下去。”那人对那将士说,“把门关好。”
是齐暮川。
他面色阴沉,周身笼罩着彻骨寒意。
言冉顿时如临大敌,之前她没犯什么大错,齐暮川尚且喜怒无常,今日她可是货真价实地偷拿了他的令牌——
“齐公子我错了!”
言冉“咻”地跪下。
齐暮川:……
“错?错哪儿了?”他无奈地直皱眉。
“我不该偷拿公子你的令牌。”正说着,已从怀中掏出令牌,双手捧上,“我只是想替刺史夫人拿到一份和离书,没有再做其它任何事情。”
她说得言之凿凿,哪里知道方才刺史牢房中的一切,都被藏在暗处的齐暮川看在眼里。
她的质问、愤怒,以及最后一刻萌生的杀意。
齐暮川拿起令牌,反复端详,这令牌,一面刻有一字“景”。
而另一面,是一枚虎头。
“你可知这是什么令牌?”他沉声问道。
……这还能是什么令牌?
“这令牌上这么大一个‘景’字,在大夏境内,除了能是景王府的令牌,还能是什么……”言冉越说声音越小。
齐暮川微叹一声,“这是我那日,从冯成山的书房暗室里搜出来的令牌,是他们与岐蒙山山匪联络所用。”
嗯?
言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所以,这不是景王府的牌子?
所以,齐暮川不是景王?是自己搞错了闹了个乌龙?
等等,等等,那自己昨天拿出玉佩的时候,怎么齐暮川还像真认识那枚玉佩一样……
……不会是故意在试探吧?
言冉越想心中越慌,努力回忆自己是否有露出马脚的时刻。
这一回忆,就猛地想起来,脸上的伤疤刚被自己撕下来了,还没来得及贴回去!
“你那日捡到这牌子,然后就以为我是景王?”齐暮川走近几步,蹲至言冉面前。
四目相对。
他眸如寒潭,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强装镇定,感谢牢房内光线昏暗,暗自祈祷对方千万别掀开面纱。
“我也没有以为什么,就只是——”
言冉话没说完,就见齐暮川抬手轻搭在她肩膀两侧,扶着她站起身来。
而后后退一小步,拉开了两人距离,“起来说吧。”
他清晨醒来就发现令牌丢失,言冉也不在府中,便大略猜了出来。
快马行至大牢,刚好撞见欲去向镇远将军周礼禀告有形迹可疑之人的将士,还好将士被他拦下,不然等周礼过来,解释起来也挺麻烦的。
也还好,这女子在司徒俊文牢房的所言所行,只有他看见了……
言冉瞧见齐暮川眸中寒意渐消,小声问道:“说——什么都可以说吗?”
“你想说什么?”
“想问问,齐公子,那你是景王吗?”
……嗯?
齐暮川觉得有点好笑,但面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沉默了一阵,才开口道:“我昨日把玉佩交还给你时,不是答应了会查清将军府旧案么。”
顿了顿,他又拿起令牌说道:“我景王府绝不会出现这种东西,这种代表身份的令牌,除了会引来祸事,别无意义。以后若有这种事情需要我帮助,你只管找我。”
……
他说,需要帮助,只管找他?
言冉眨了眨眼,正在努力理解眼前男子的态度突变,就听他又补充道,“毕竟言将军曾有恩于我,我自当照看好他的女儿。”
噢,原来是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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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冉坐在刑讯房内,思忖着这齐暮川虽然脾气不太稳定,但好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在确认她是将军之女后,不仅没有责备她偷拿令牌,居然还有求必应,连她想在旁听他审讯一事都欣然应允。
“司徒俊文,你与人勾结,伙同山匪为害一方百姓,证据确凿。今日若能如实交代这写信于你之人是谁,我尚能禀明圣上,或可减轻刑罚。”
齐暮川坐于言冉身旁,不急不缓地开口,手边摆着从刺史府书房搜出的文书。
眼前的釜州刺史司徒俊文被架在刑讯架上,身上已落了数条鞭痕。
“不说?”
“不知道。”刺史冷哼一声。
等入了梁京,他也自会被“那位大人”保下。
想要他死?绝不可能。
只要他死不说出“那位大人”,只要他继续效忠,他就一定会平安无恙。
齐暮川见司徒俊文嘴硬,话锋一转,快速问道,“你府中为何有来自户突的情香!”
司徒俊文眸光微闪,刚好被齐暮川瞧在眼中。
“给你写信之人和户突有关,是也不是?”
“哼,随你们查。”司徒俊文的目光扫过言冉,又落在齐暮川身上。
他记住了,这个王爷,决不能留。
言冉见刺史不仅无动于衷,还露出了轻蔑神色,不由握紧双拳。这般歹人,应当直接往死里揍,让他知道疼,知道怕!
齐暮川动了动手指。
一旁将士会意,扬起长鞭抽打在犯人身上。
十鞭之后,齐暮川喊了声“停”,继续问道,“说,还是不说?”
司徒俊文啐了一口血沫。
面目狰狞地笑了,可笑声还未从嗓间发出,就只见他脸上露出了极端痛苦的神色,似是突然不能呼吸,一张脸由黄转红,又憋成了青紫色。
齐暮川见情况不对,上前两步,伸手探看刺史脖颈脉搏,已经乱了,全乱了。
言冉也急忙上前,刚想探向司徒俊文手腕,只见后者身体开始猛烈抽搐,嘴角也溢出鲜血,瞳孔放大,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他就不动了。
……死了?
……害了这么多人,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言冉只觉大脑中突然嗡嗡作响,密不透风的刑讯房似乎也被切割成了无数碎片,在眼前胡乱摇晃,她有些抓不住自己的重心,踉跄一步,险些跌倒。
可司徒俊文怎么能这么死去呢……他甚至都还没有悔过!
他有什么资格如此轻松地死去!
言冉上前一步,抬手就要揍去,手腕却被齐暮川一把拽住。
“你想做什么?”他沉声问道。
不待言冉开口,又继续说着,“不管你想做什么,都绝不可以。”
言毕,又转身吩咐将士即刻验尸。
绝不,可以?
言冉如梦初醒,连连后退两步,稳了稳自己的心绪,方才瞬间的怒意差点让她失了理智,齐暮川说的没错,此刻自己绝对不能再碰司徒俊文。
原本晨间私见犯人已是有嫌疑,但尚可用和离书之事解释;可若此时再动怒打人,只怕就会难以开脱关系了。
齐暮川如此做,是在保护她。
眼前将士奔来跑去,除却验尸,还拿出了犯人入狱后的一应人员进出记录及饮食记录。言冉知自己此刻帮不上忙也决不能添乱,便只在一旁静静等待……
从大牢出来时,已过正午。
刺眼的阳光让刚从黑暗之地出来的言冉几乎睁不开眼,她抬起手,挡在额前,齐暮川尚在调查之中,在证明了她的清白后,便让她先行离开了。
六月暑气正盛,又正值一日中最热的时刻,街道上也没什么人。
言冉高一步低一步地走着,茫然不知该走向何处,早上出门时,她觉得自己定要给一船无辜枉死之人要一个说法,定要那刺史磕头谢罪。
可结果——
她握紧拳头,狠狠砸在一旁的泥墙上,指节鲜血渗出,她却没感觉到疼痛。
“咿——呀!”
泥墙院内忽然传出一声戏腔。
言冉转头,看见泥墙之上,冒出一个画成丑角的少年,“你是何人?为何砸我们院墙?”
还不待她开口回应,就听院墙之内又传出说话声。
“烧饼!你在做啥哩!下来!”
“师父,有人砸我们墙!——唉哟!”
少年话没说完,只听“咚”一声,似是摔倒在地。
……师父?
言冉恍惚中好像看见了杨家班,不远处木门吱呀声响,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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