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到家林楠木浑身湿透,天不好冷玉珍提前收摊没挨淋,“出门怎么不带伞?淋成这样,快点去洗个澡。”
洗澡的地方就在门外,用彩钢板围了一圈,从楼上接了条水电管线,简单一个淋浴头。原先门口这块地方冷玉珍想养鸡,考虑到林楠木上高中了,一周去澡堂不方便,就临时弄了个淋浴间。
门板上挂着把没多大用处的铁锁,锈迹斑斑,钥匙插进去拧都拧不动。林楠木都是在外面洗好头再进去冲澡,几分钟就出来了。
外面传来犬吠,雨没停。冷玉珍坐在单人床上数钱,左边一叠右边一叠,头也没抬说:“锅里有饭,你去盛一碗。”
客厅的电灯泡光线昏黄,中间支的桌子上摆着小碗萝卜条,白粥有些冷,林楠木懒得热,坐在床边边吃边看冷玉珍数钱。
林楠木没提今天见到林立新,他旷考的事也没说。正想着,冷玉珍倒是先开了口,“你明天去找你弟一趟。”
“干什么?”
冷玉珍把卷钱用手绢包着塞进枕头套里,“雨季了,提醒你弟一句把门窗关严,要不被子潮得没法睡。”
“他又不是第一次过梅雨天。”林楠木端着碗,突然发现没有味道的白粥果真不好喝,索然无味,她把碗筷拿去洗,“而且林立新又不是小孩。”
冷玉珍才不懂林楠木的烦闷,只当兄妹俩不和睦,“你跟你弟置什么气啊。”
“明天去学校找他一趟又累不死你。”冷玉珍还在念叨。
林楠木收拾完躺到床上,直接把灯拉灭了,用被子蒙头,“后天就开学了,他多盖一天潮被子也死不了。”
黑暗里,冷玉珍踹了她一脚,不轻不重,“死孩子。”
隔天林楠木又被黄淑华的骂声吵醒,天还没亮,她起来上厕所被客厅堆放的东西绊倒,她诶呦了半天非说是闪到腰了。
林楠木穿好衣服,破晓的时候带着她去街上的门诊。
一检查什么事没有,回来的时候天色大亮,折腾一番回笼觉也睡不成。上午没什么事情,林楠木坐在板凳上串鸡爪。
黄淑华要求她门口不能放东西,把晚上要卖的卤菜挪了个地。
正好在林楠木行军床边。
冷玉珍没说什么,等黄淑华走后问林楠木中午想吃什么。
“粥就行,昨天还有剩的。”林楠木在熬猪油,往里面加了点花椒跟黑胡椒,熬得看见猪油渣了便抬着锅子把油滤出来。
冷玉珍坐下来看着她。
林楠木忽然明白什么意思,“噢你要给我做好吃的啊,倒也不用。”她笑了声,“弄点鸡汁豆腐串就行,加好多好多葱花和香菜。还有辣椒油和蒜蓉!”
她大张着嘴巴,不断重复说要好多好多。
冷玉珍笑着说:“德行。女孩家的,不好看。”
林楠木撇了下嘴,管不了那么多,想到终于不用喝白粥,喜上眉梢又扭了两下。
“丑死人了哟。”
林楠木笑着哼上小曲。
午饭后没什么事,她准备开学的东西。昨天考完试书包丢在一边,林楠木把里面的复习资料跟写着考场座次的纸条倒出来,那根笔直入眼帘。
她捡起看了两眼,很普通的黑色中性笔。光秃秃的笔杆末尾有小刀划过的痕迹:
F
歪歪扭扭,像三根树杈。
这是分班考那天左边男生的,学校那么大年级里那么多班,林楠木不知道对方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也记不清楚了。
个子很高,进考场找座号的时候不经意瞥了下那张脸,林楠木想起一个词——
清风霁月。
一见钟情什么她是不信的,大概就是觉得对方好看,人在看见美的东西心情会变好,对她来说,那只是一次分外愉悦的考试。
林楠木把笔又扔进书包,又装了几个新的本子,拉链一拉又将书包抛到一边去。
人见不到的话,东西就不还了。
坐到电脑前才看到原莎莎昨天发来的消息。
林楠木一条一条看着,像审批政务。
时间挪步到四点,她发去消息说要去超市面试。看了眼外面阴沉的天,带着雨伞和钥匙出门。
超市刚开业,门口摆着一米八高的对篮。
林楠木跟老板沟通着工作,货架后突然冒出颗脑袋,把二人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老板笑着说:“这是我侄子裴风,跟你一样大,在旁边三中上高二。”
林楠木点点头,冲裴风打了个招呼,“我也是三中的。”
“这么巧!我怎么没见过你。”裴风露出淳朴憨厚的笑,然后像发现惊奇的事情,伸手在林楠木头顶比划了下。
“你多高?”水平划过去还没过肩线,裴风笑嘻嘻说:“我还以为你上初中。”
林楠木尴尬地报了自己的身高,还悄悄往上多说了两厘米。
裴风惊奇地伸了下脖子,“原来没一米六啊。”
老板朝裴风后背呼了一掌,“怎么说话的,长得高了不起啊。”然后冲林楠木和善地笑,“别介意啊,我这侄子没正行惯了,只长个子不长心。”
裴风没恶意,摸了下脖子笑容干净,对林楠木说:“没事,你这样显年轻。”
林楠木白眼差点要翻过去,又看着对方一副诚恳没说错的样子,噗嗤被逗笑了。
老板有事回去了,店里只有他们俩,林楠木问他,“你怎么不回去?”
“你怎么不回去?”一模一样的话裴风原封不动还给她,“咱俩轮班,以后开学周六你,周日我。今儿周日。”他指了指柜台玻璃下的日历。
“哦。”林楠木好奇,“你给你叔叔打工,有工钱吗?”
“废话。”裴风站在收银台后有模有样摁着计算器,归零归零一直在响,“我就是为了多点生活费才来的。人在江湖混,手头不能紧啊。”
林楠木觉得这人挺有意思,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
“你学文学理?”店里没什么人,裴风拿了两瓶可乐出来,一瓶给她。
林楠木没要。
“放心,我请你的以后多关照。”裴风拧开瓶子灌了口,舒畅地打了个隔。
林楠木说了声谢谢,看着他不答反问,“你学文吧。”
裴风抬眼,露出吃惊的表情,刚想开口说什么,门外来了人他直接改口,“你好,想买点什么?”
外面的人迟迟没进来,裴风疑惑看去,脸上喜出望外,声调扬了几个调,“哟你咋来了?”
从林楠木的角度往外看,只看到玻璃门上映着一道瘦高的背影,一身白T和黑色长裤,身形高挑,正弯腰从车上搬东西,一条腿踩在门口台阶上,脚下踩着黑色竖纹的球鞋。
“搭把手。”他身子没转过来。
两人合伙把富贵竹抬下来,两边各一盆。阴云天下盆栽点缀的绿叶,生机盎然颇有招财的意味。
裴风站在门口端详,强迫症的把花篮摆正花叶都朝向一个方向,“从哪搞来的,看不出来啊你也信这一套。”
付楸关上车门,说是朋友送的,“他那边忙,新开业我替他来看看。”
外面两人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林楠木想着出去看看搭把手,刚从货架里走出来就撞见那个穿白T的男生走进来。
他低着头拨弄了下头发,外面下着绵绵细雨,他的发梢挂着未干的水珠,有些潮。
一个进来一个出去险些撞上,他先是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猜到身份,礼貌点了下头,目光从林楠木脸上扫过去没有停留,伸手从架子上拿了瓶矿泉水。
林楠木出神,忘记收回目光,一直扣指甲的小动作僵住了,下意识挺直了后背,脑子想着世界好小,昨天坐在她左边考试的人此时站在她面前。
她原以为付楸会有印象,谁知他压根没放在心上,还在跟裴风交谈着,注意力全然不在这里。
裴风发觉收银台上的两枚钢镚,无语道,“这瓶水还不够你来搬花的苦力。”
付楸没理他,从货架上拿了一些东西,又抽了两条店里最贵的烟,五百块还剩些零头,他冲林楠木说:“当开业红包,不用找了。”
裴风见他拿的都是平时看都不会看一眼的零食,“你什么时候爱吃薯片了?”
“给亲戚家的小孩带的。”
裴风找了个塑料袋把东西装进去,“让叔叔少抽点烟,酒也少喝,小心肝。”
付楸笑了下,“他早戒了。”
裴风想了会猜到是买给谁的了,“李叔来了?”
“嗯。”
亲戚家的小孩没上小学,被宠惯了一身磨人的本事,付楸抓了把糖回去逗小孩开心,从掏出兜里所有的零钱。
“糖就算了吧,刚刚零头都抹了。”
付楸拎着一袋的零食,“亲兄弟明算账。”
“咱来又不是亲的。”
“……”
林楠木收银的手悬在半空,最后缩了回去。
有两枚硬币从裴风手里掉下来,滚了两下到林楠木脚边,安安稳稳贴在地面上。
她捡起来,连同桌上的二十元不知道该给谁。
裴风这才想起后面还有个人,松开箍着的手说:“哦这是我新同事,也是三中的。”后一句是补上的。
付楸这才看过来。
“高二。”裴风连着插一句,“有缘吧,要是一个班就更有缘了,有缘千里来相会嘛。”
林楠木手心里放着那两枚硬币,开口说了声,“你好。”
后面一句“我们开学考一个考场,见过面”硬是被裴风突如其来的问话堵回去。
裴风入戏挺快,喊的不是同学,“同事,你该不会选的科跟我一样吧。”
林楠木啊了声,“你真是文科生?”
裴风点头,“嗯你看得挺准的。”他看着林楠木问,“我高风劲节文人风骨的气质有这么明显吗?”
林楠木没说话,裴风搭着付楸的肩膀,继续问道,“你能看出来他学什么吗?”
林楠木想说理科,但见两人关系这么好,改了口径,“文。”
“哈哈,错!”裴风笑了两声,“我以为你是大仙能料事如神。”
那这么说,付楸和她选的一样,都是理科生。
林楠木忽然像松了一口气,看向窗外加大雨声,雨打树叶空气闷热,风有些燥,窗户上划过潮湿水汽,氤氲朦胧。
她站着有些不自在。
裴风是那种自来熟健谈的人,可能疑惑林楠木这会话怎么变少了,“咱俩一个班就好了,你说话挺有趣的。要是真在一个班,正好开家长会我缺个道友,你不会给我爸通风报信吧。”
裴风止在兴头上,见对方没反应不确定问,“……你是文科生吧?”
“不是。”这话是付楸说的,他笑了笑。
“为什么?”裴风视线在付楸和林楠木之间流转,直到林楠木点头说嗯,他才停止怀疑。
外面轰隆隆一声雷鸣,势头更猛的雨水敲击着玻璃窗,付楸站在那里,光线映着脸颊愈发的白,面庞瘦削干净,“我猜的。”
少年没多余情绪,声线清冷低沉,几分随意。
林楠木终于把倒刺拔掉了,指尖边缘泛着红,她忍下了不适感,“猜对了。”
付楸到门口跟裴风说了声走了,林楠木在他回头前先低下了头。
昏黑的天空中浓云密布,街上行人很少,随后又漏下几道闪电,轰鸣不止,似乎将有更大的雨水席卷这座城市。
明明才进入雨季,林楠木已经开始期待天空放晴。
她知道她会等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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