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暴的大雪纷纷落落,像是要将他们的身影埋葬般铺天盖地。
压在他们身上厚重的雪花,像是一条流经云遥生命的冰冷河流,封闭的五感中,一些被她刻意淡忘的过往,又清晰映入脑海中。
傍晚,云雅琼接云遥放学。
回家途中的半路上飘起了雪花,高空中质感冰冷的飞行器时不时从蹁跹落下的雪花中急速飞行而过。
对于底层来说,大雪中骑单车实在难以行进,云雅琼只好下车,推着单车上的云遥艰难前行。
云遥看母亲辛苦,就提议自己下来跟着母亲走,小小女孩的身影,几乎被铺天盖地的大雪覆盖。
突然,云雅琼停下脚步身影顿住,云遥来不及反应,撞到了云雅琼腿上,她伸出冻得发红的小手摸摸自己撞痛的鼻子,“妈妈,怎么了?”
云雅琼沉默片刻,动作像是卡顿一般,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愤怒,“你先在这里等妈妈,我现在必须处理一件事,等会儿就来找你。”
云遥乖乖点头:“好的,妈妈。”
云遥看着云雅琼的背影消失在黑漆漆的破旧楼门口,她搓搓手心,试图让自己双手有些暖意。
她抬眼望去,铺天盖地的雪花中,依稀可以看到一架有点眼熟的飞行器。
“这好像是爸爸抢走妈妈所有积蓄买来的飞行器。”
云遥看着面前破旧到像是即将轰隆倒塌的高楼,视野中的雪花铺天盖地往下落,像是要将整座城市埋葬一般。
高楼之上似乎传来了隐约的争吵声。
下一刻,云遥头顶传来哗啦锐响。
云遥瞳孔骤缩。
云雅琼的身影从高楼的窗口掉了出来,她身后美丽的蝴蝶鳞翅轰然碎裂,粼光闪闪的鳞翅碎片和翩跹雪花一起坠落。
云遥展开背后的极光鳞翅艰难飞到半空,想要接住云雅琼坠落的身体。
然而,她实在太小了,小小的鳞翅根本无力支撑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云遥刚抱住云雅琼,身体就惯性和云雅琼一起急速坠落。
云雅琼眼角滑出一滴泪:“云遥,放开妈妈。”
云遥紧紧抓住云雅琼,努力将背后的鳞翅张开到最大,用力扇动,她哽咽道:“我不松手,我可以救你的。”
然而,尚且年幼的小小的鳞翅根本无力和地心引力对抗,眼看两人都要一起从高空重重摔落到地上。
云雅琼抓着云雅转身,将自己垫到下面,用血肉之躯护住云遥。
砰——
云雅琼美丽的脸顷刻摔碎,交错的皮肤裂口中,血肉外翻,鲜血迸溅。
滚烫的血迸溅到云遥冻僵的脸上,不管过去多少年,云遥都觉得那是比烫伤还要痛的温度。
云遥的泪失控落到云雅琼的脸上,她被眼前的一幕吓到几乎说不出话,“妈…妈妈……”
云雅琼滑下眼角的泪被满脸的血淹没:“对…不起……”
云雅琼艰难抬手,想最后再触碰一次云遥的脸,“真…舍不得……活……”话还未说完,指尖快触碰到云遥的脸颊时,却骤然向着被血浸泡的猩红雪地上摔落。
云遥伸手接住云雅琼的手贴向自己的脸颊,云雅琼的面容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凝望着云遥的双眼凝滞无神,过往所有温柔注视再也不会有了。
云遥的眼泪汹涌落下脸庞,喉间哽咽到尖锐疼痛起来。
“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妈妈……”
“啊——”
云雅琼那双罕见的光明女神蝶鳞翅尽数破碎,此刻粼粼碎片浸泡在猩红血液中,有一种怪诞的悲壮的美……
太多居民家里的电视音效震天响,吵闹不堪。
痛苦至极嘶吼的童声在这个白茫茫的雪夜中显得微不足道。
贫民区的法律形同虚设,对于不能为社会创造巨大财富的贫民来说,死一个贫民就像死一只蝼蚁一样无所谓。
这样的事情对于这里的居民来说,似乎也早就习以为常,都没有人探出头来看,也没有主动上前帮助,都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害怕惹祸上身。
云雅琼的尸体如果没人负责带去埋葬,明天将会被贫民区的垃圾清扫机器人收纳搅碎投入附近的垃圾场进行处理。
地上云雅琼的尸体越来越冷,云遥脸上的泪和血浸着冰冷无比的温度。
云遥想找路人寻求帮助,可零星路过的路人看到这边出人命了,也纷纷选择绕路前行。
云遥忍着恐惧拉住云雅琼冰冷僵硬的手,想拉她起来,可只有几岁的她,力气根本拉不起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打闹声,云遥顿时觉得心悸,自从入学以来,长达一年的霸凌,让她对这些人间恶鬼一样的同学几乎产生严重的躯体反应。
她下意识想找地方躲起来。
但云雅琼的尸体怎么办?铺天盖地的大雪将云雅琼死状恐怖的尸体逐渐覆盖掩埋,但无论是谁路过,依然能看出这是一具已然僵硬死去的尸体。
如果被那些魔鬼一样的孩子看到云雅琼的尸体,她不敢想象,他们会做什么对死者不敬的事情。
情急之下,云遥在守在这里护着云雅琼的尸体和引开那些孩子之间,选择了先引开他们。
因为,对方人多势众,留在云雅琼身边的结果极有可能是保不住云雅琼的身体,也保不住自己。
引开他们,至少还有逃脱的可能。
云遥故意跑到路口停留了片刻,确认那些霸凌者看到自己之后,转身向路口跑去。
因为入学没多久就被同学霸凌的缘故,云遥还经历过放学被堵到小巷子里要钱的经历,所以她特意研究过这里曲曲折折的路线,应该可以甩开对方。
云遥小小的身影在曲折的巷道中穿梭,很快甩开身后追来的同学。
这么冷的天,也许因为紧张,也许因为跑太久,云遥出了一身热汗,她气喘吁吁停下来,抬手擦汗,衣袖上擦了一袖子血。
云遥看着自己身上溅满云雅琼血污的针织衫,想到这是云雅琼今年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大雪铺天盖地往下落,把眼前这座罪恶都市染得洁白无瑕。
云遥停下脚步,热泪再一次涌上眼眶。
可眼泪又有什么用呢?
什么用都没有。
甚至,她自己又有什么用?
像是一个生下来就被迫在无尽苦痛中挣扎的生命体,除了不断忍受命运赋予的接踵而至的折磨和煎熬,拯救不了自己,甚至,连安葬母亲的尸体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云遥忍住眼泪,加快脚步穿梭在巷道中,想要快点返回母亲身边。
却突生变故,一个个子高一点的孩子被家长猛得一脚踹出门外,身体擦着云遥往前迈的脚重重摔到地上,伴随着尖利的骂声,“你死外面吧,小杂种。”
地上的孩子显然是被那一脚踹得极痛,倒在冰冷的雪地里,痛呼出声,一时之间似乎痛到爬不起来了。
云遥往前走的脚步慢了一瞬,犹豫一下,天性的善良还是促使她伸出手,想要把地上痛呼的孩子拉起来。
“我拉你起来。”
地上的孩子听到声音,下意识抓住云遥的手,艰难从地上爬了起来。
当她终于站稳身体,抬起眼睛看到云遥时,眼睛像是铜铃一样夸张的瞪大,她的皮肤疙瘩丛生,触目令人作呕,这让她看起来像一只丑陋的青蛙。
她也确实是一只类属□□科的癞蛤蟆异种。
云遥看到面前人抬起脸的瞬间,全身的血液顷刻冰凉了,她像看到地狱的恶鬼般后退几步,想要转身逃跑,然而,很快被疾走几步的杨露抓住衣领。
杨露的嘴角邪恶地上扬,恶毒的话脱口而出,全然没有了刚刚被家长殴打的狼狈模样,脸上都是丑陋至极的嚣张。
作为家长被害者的杨露,这一刻成了云遥的加害者。
杨露拽着云遥的衣领,眼眸中满是兴奋的恶意,“小杂种。”
她自己被家长骂小杂种无力反抗,此刻又用同样的话来对云遥发泄自己的无力和愤恨。
“我不是小杂种。”云遥试图掰开杨露紧攥着自己衣领的手,然而杨露虽然和她读一个年级,但因为智商不够,一直留级的缘故,比她大好几岁,力气也远远要比她大得多。
云遥的语气近乎恳求,“杨露,我今天真的有事要做,我恳求你,就当我刚刚帮了你这一次,今天就放过我这一次好不好。”
杨露咧开嘴一笑,“哦,原来你今天有事要做啊。”
云遥看着杨露的表情,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她就不应该以人类善良心软的本能去揣测这些霸凌者,杨露这样的孩子就是天生坏种,血液里没有一丝流淌的善良。
被杨露知道自己的弱点,她会抓住这个弱点和痛点来进行攻击折磨。
果然,云遥看到杨露张嘴继续道:“可我今天没事可做,也无处可去,我想要你陪我玩玩。”
杨露居高临下看着云遥脸上和衣服上凝固的血液,“小杂种,这些血是怎么回事?你是受伤流血快死了吗?”
杨露仰起头,笑声尖利无比,云遥看着她咧开嘴露出的森森白牙,觉得她根本就不是人类,她像一个泯灭人性的凶残野兽。
杨露用力拉着云遥的衣领往前走,“今天正好雪这么大,这一定是天意,我替你收尸好不好?就在你最喜欢的那个游乐场,我用雪把你埋那里,我很善良吧。”
云遥听到“收尸”二字,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的尸体还倒在大雪中,她拼命挣扎起来,想要挣脱杨露的钳制。
云遥余光看到刚刚暴打杨露的男人开门出来倒垃圾,她大声吼道:“叔叔,救救我。”
然而,男人转头看向她的方向,紫红色的胖脸上是幸灾乐祸的嗤笑,他转过头来看向这边,也并不是想要听清她的恳求,而是想要看清云遥这个求助者倒霉的狼狈模样。
男人看着杨露,情绪不明道:“都会打人了,我这暴力基因,你是完完整整继承上了啊。”
杨露解读成了父亲的认可,受到鼓舞一般更加用力攥紧云遥的衣领拖着她往前走。
衣领紧紧被攥着,云遥呼吸都开始困难了,她吃力地伸手掰杨露的手指,“咳…咳,放开我,杨露,我没办法呼吸了。”
杨露攥得更紧:“看你这满身血的样子,反正也快死了,受伤流血而死和窒息而死,反正都是死,也没多大差别吧。”
云遥艰难道:“这不是我的血。”
杨露:“哦,原来你杀人了,这是死者身上的血,怪不得你急匆匆跑呢,原来是杀人逃逸。”
云遥:“我没有杀人,是我妈妈。”
杨露再次无视云遥话中表述的内容,自顾自道:“哦,原来你杀了你妈妈,那你确实该死,你妈妈生下这样的你,也该死。”
云遥听着杨露的话,愤怒的情绪到达了顶点,她都没有想到她能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
她突然挣脱杨露的钳制,用力咬在杨露紧攥着自己的手上。
杨露痛呼一声,终于松开她。
云遥趁着杨露痛呼的时候逃脱。
然而,羔羊就算挣脱兽口,也只是一时的挣脱罢了。
身后传来杨露冰冷的声音:“小杂种,你弄疼我了。”
云遥后脑勺炸开剧痛,她只来得及看到自己身旁掉落的石头,就陷入昏迷。
杨露拉着云遥的脚在雪地上拖行,云遥后脑勺的血在洁白的雪地上拉出长长的猩红拖痕。
杨露经过自己矮胖的父亲身边时,说了句,“我处理完她,就回来。”
矮胖的中年男人看着雪地上不断向前绵延的血痕,浑浊眼底的情绪非常复杂,或者可以说是,极力压抑着的恐惧。他没有答复,转身回家,几次确认门已经反锁严实,才放心躺回杂乱狭小的卧室打盹。
云遥被杨露抓住头发摔进树坑的时候,痛醒了。
云遥头痛欲裂,伸手碰了下后脑勺的伤口,温热的血淌在手心,她短短的生命实在太过悲苦,从小父亲家暴,母亲每天被家暴,但也没能力离开作恶多端的父亲。
即使这样,却也尽全力保护自己的母亲。
死去的母亲……
母亲的尸首依然孤独躺在冰冷雪地中,即使已经阴阳两隔,如果今天就是她们母女俩的死期。
云遥看着簌簌而落的雪花…哪怕死在一起也好啊。
云遥挣扎着往上爬:“让我和我妈妈死在一起吧。”
“杨露,我和你并无过节,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刚刚还帮了你。”
杨露将云遥的手从坑边踢下去,云遥痛到闷哼一声,摔倒在树坑里。
杨露将周围的雪捧起来撒到云遥身上:“我可没让你帮我。”
云遥仰起脸看着杨露,一双眼睛又黑又沉静:“杨露,你要杀了我吗?”
杨露捧起地上的雪,无辜道:“我没有要杀你啊,是你快死了,我在帮你收尸。”
云遥的眼眸黑得像漩涡:“活埋吗?”
杨露看着云遥的眼神,背后窜上一阵寒意,莫名感到恐惧。
杨露移开目光,不再看云遥,她团起一颗巨大的雪球,砸到云遥脸上。
云遥刚刚爬起来,又被雪球砸倒在树坑里,雪眯了眼睛,满眼冰冷和刺痛。
无法反抗的,越是挣扎越是深陷的,难以逃离的命运。
云遥身上的雪越来越厚,几乎将她整个身体遮蔽,她闭上眼睛,终于不再挣扎,安静等待死亡张开温暖的怀抱,带她永久脱离苦难。
……
云遥是被冻醒的,时间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她的身体被团起来埋在雪中,身上的雪又厚又冷。
无法呼吸的窒息感,让她的肺部尖锐的发痛。
“云遥,活下去。”
“谁在说话?”
“云遥,我们要一起活下去。”
……
云遥意识回笼时,她正站在一条繁华的长街上。
“我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
这里是有名的美食街,街道两边美食的味道不断往云遥鼻尖飘散。
云遥从来没有品尝过这么美味的食物。
这时,街口一个卖水果的白熊爷爷看到云遥满身的伤,大惊失色,忙问:“小朋友,你怎么伤成这样,爷爷带你去医院吧。”
云遥几个小时内,经历太多成年人都受不了的巨大打击,几乎忘了疼痛,被这样询问,后脑勺的伤口又开始细细密密疼起来。
云遥捂着后脑勺,脸上染上痛色。
白熊爷爷:“是后脑勺磕伤了吗?”说着,他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就有一个24小时接诊的诊所。
白熊爷爷让旁边卖蔬菜的羊驼阿姨帮忙照看摊位,拉着云遥到诊所包扎伤口。
诊所的鬣狗护士赶时间,动作毛手毛脚,弄疼了云遥,云遥也只是微微皱眉,没有多说什么。
白熊爷爷一再恳求护士:“慢点轻点,孩子还小。”
护士不忿道:“忙着呢,你又没有多给钱。”
白熊爷爷没有犹豫,直接从衣服内里暗层中的口袋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纸币递给护士。
云遥看着那叠皱巴巴的纸币,不用想,也知道是白熊爷爷几天辛辛苦苦卖水果才能攒下来的钱,对于社会顶层的人来说,掉地上都懒得捡起来的零钱,但对于社会底层来说,却是一笔不少的钱了。
护士顷刻换了一幅嘴脸,眉开眼笑地接过一叠零钱,开始动作轻柔地为云遥包扎伤口。
云遥的伤口包扎完毕,被白熊爷爷带着回到自己的摊位前。
云遥坐在白熊爷爷拿来的小凳子上,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爷爷,为什么这样帮我?”
白熊爷爷递过来一个清洗干净的水蜜桃,示意云遥吃,他苍老的面容染上岁月的风霜,“就是觉得,你很像我的小孙女。”
“如果她还活着,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幼儿园的时候,周末在游乐园玩,被有钱人的小孩欺负,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当场就没有呼吸了。”
“事发后,游乐园拒绝提供监控视频,报警没有证据。警察也没法立案,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死了。”
“孩子的妈妈接受不了打击,从高楼上一跃而下,结束了生命,儿子听说老婆去世,开车往家里赶,也车祸去世,就剩下活不了多久的老头子我了。”
短短几句话,道尽了人世悲凉。
云遥不知道怎么安慰白熊爷爷,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变好,依过去的生活来看,明天根本不会更好。
她只能将手放在白熊爷爷的胳膊上,轻声说:“爷爷,以后我陪着你好不好?”
白熊爷爷眉开眼笑,慈祥道:“好。”
白熊爷爷想到什么,又说:“你的家人呢,天色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云遥垂下头,低声道:“就在今天傍晚,我妈妈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她的尸体被大雪覆盖,我想好好安葬她,但我太小了,连这样简单的事,我也做不到。”
白熊爷爷眸中涌上难过,他慈祥地摸了摸云遥的头顶,“不要自责,这是大人们该做的事,你的妈妈在哪儿?我帮你安葬她。”
白熊爷爷提前收摊,照着云遥的描述,前往附近的贫民区。
然而,等两人到达那栋黑漆漆的高楼下面时,地上云雅琼僵硬的尸体不见了。
之前她掉落下来的地方早就被厚厚的白雪覆盖,掩埋掉了大片大片的血迹和摔碎的身体组织。
就像是这里从未发生跳楼惨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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