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春知道后面的女子跟了上来。他做妖尊前，也常常会遇见这样的人。弱小依附强大，是天理。
他一步一步往上走着，眉目冰冷。
比其他山峰要破旧的石阶、路旁竹林，是他熟悉模样。千百年血腥与黑暗，恍若一梦。张青阳、叶两仪、关自秋……这群人的命，他要一个个的取。
“师弟！”
司空春脚步停住，冷冷看向突然加大声音，跑到他身边拍了他胳膊一巴掌的人。
杀气涌动着。
安叶子那双经常隐没在刘海下的圆圆的眼睁大了:“师弟，你……你胳膊上有虫子，别担心，我给你拍走了。”
今天他到底怎么了？
吃错药了？
怎么对谁都冷着脸？
司空春看向自己青色干净的衣袍，果真有虫子灰色的痕迹——那是被某人拍扁的尸体。
“……”
安叶子并没有意识到不对，她对那传说中的杀气也不敏锐，或者说不太在乎，只是觉得，好像降温了。
初冬嘛，冷点也是自然的。她缩了缩脖子，下一秒却被一双修长的手抬起了下巴。
安叶子对着面前俊秀阴森的脸眨了下眼。
安叶子一直都知道，自己师门的人各个都有脑子，这个脑子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脑子，而是那个很有思想的那种‘脑子。他们，都有很多自己的秘密。虽然师门并不团结，大难临头也极有可能各自飞，但总归面上还是温和的。
现在的司徒春，就好像突然中了五百万，然后准备在公司大杀特杀、逮谁就给谁一巴掌。
“小师弟……你……你怎么了？”
“你该叫我师兄。”司空春冷声道。
“……”安叶子蠕动了一下嘴巴，“为什么？”
司空春平静言:“你如此修为，也敢叫我师弟？”
外门通常要低内门一等。他将安叶子认成了外门受欺负的女弟子。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用了自己最擅长的逻辑——弱肉强食。
司空春如愿看到了安叶子涨红的带着怒气的脸，他松开手，转头继续往上走去，带起冷风阵阵。
安叶子站在原地气了半天，一张脸彻彻底底板了起来。
“你——”
安叶子疾跑两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反被司空春抓住胳膊压制。
司空春看着眼前脸颊通红的人颦了颦眉，然后想到了什么，捏上了她的脖颈。
安叶子被迫踮起了脚，僵了僵，老实了。
这次，就算她再怎么迟钝，也感受到了那滔天的杀意，并且看清了司空春眼睛中若隐若现的金色和细长的瞳孔。
——那不是人类修士应该有的瞳眸。
安叶子脑袋中唰地响起了警报。
妖。
这是妖！什么情况？！
灵力翻动，她出手袭向掐着她脖子的家伙。
安叶子对妖没有歧视，但架不住修真界的大环境。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人和妖之间的矛盾重重，修士们看见妖一般都是直接杀的。而妖遇到修士们，通常也并不会心存好意。属于是黑暗森林法则了。
司空春从安叶子的眼中看到了那抹倒影出来的金色，早已预料到了她的反应。
区区一个筑基期都没到的人，他很快制住了，捏着她的手腕，腿跪在她脆弱的脊背上，把她反压在地面。
那柄耙一样的可笑法器，也被他扔在一旁。
这女子，是个医修？
安叶子的脸贴在冰凉的石阶上，咬牙。
“你好大的胆子！”她声音中带了怒，“你把我小师弟怎么样了？！”
难道是来找师尊等人寻仇的？
有什么术法会使修士的瞳孔变成妖的模样？夺舍？妖能夺舍人吗？可他用的，还是他们一脉的剑道啊！
司空春听到她后半句顿了顿，压在她肩胛骨上的力气变得大了许多，让地面上的女子发出疼痛的声音。
“如果我说，我就是司空春呢？”
安叶子:？！
他慢条斯理地俯下身，压在她的身上，于她耳边低声言:“我就是妖。”
声音阴森又诡异，生生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可能！”像是急于证实，“如果你是妖，那掌门他们、师尊他们，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你的身份？！”
司空春不认识这个女子，因而也不知道她口中的师尊是谁，总归不过哪个无名尊者。
他看着她艰难挣扎着，却难以逃脱他的手心。女孩一张白皙的脸通红，额角也渗出汗来，青丝散乱。
司空春那从千百年后带回来的杀气，逐渐平复。他还要取蛇丹，不能也不该现在暴露他半妖的身份。
他是极擅长忍耐的。
只是刚刚逃离那寒潭，所以收敛不住。
就算如此，也十分好解决。
他的手伸出，妖术酝酿，却又转瞬消散。
半妖跟妖之间，亦差了许多事情。
一些术法，他如今没办法使用。
安叶子手上的芥子明明叫司空春封了，可她却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法器，法器从空气中立刻膨胀，将司空春困住。
她并不恋战，甚至连耙子也不要了，在满是禁制的石阶上，御空往上跑。
司空春面色沉郁，突然摸到了自己腰间的剑，顿了顿，握紧，砍断困住他的法器，眨眼间就又将安叶子揪了回来。
这次揪回来，还没等安叶子撕心裂肺地大叫，司空春一口啃上了她的侧颈。
安叶子:！！！
毒牙锋利，刺破安叶子的皮肤，将那可怜兮兮刚刚被提炼出的一丁点的毒素注入。
安叶子害怕地紧绷起身体，却并没有感觉到疼痛。相反，她感受到了欢愉，那种由身到心的，深深的欢愉，她僵硬着一副反抗的姿态。扣住她脖颈和纤腰的手在缩紧，埋在她脖颈边的司空春颦起了俊秀的眉。
待到毒素彻底注入，咒术成功，安叶子腿一软跌到了地上，整个人汗津津的，好像刚从河里捞出来一样。
少年的唇角破了，额头的发有点耷拉下来。他胸口大幅度起伏一下，一双菱形的不规则丹凤眼，静静地俯看着安叶子。
安叶子不光脸是红的，能见到的皮肤都红了，在他的注视下，手指痉挛了一下，紧接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捂住脖颈，后退一步。
“你……你……”
司空春手上妖术跃动。
安叶子顿时又要往地上栽。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险恶的术法？！这一点都不正道！也不像正经邪魔！
安叶子想哭。
谁家打架不朝人扔毒，却扔强力春药的！
还有没有天理了！
司空春将安叶子从地上捞起来，压着她的肩膀，让她倚靠在树上，自己则倚靠着他，一双由金变淡的眼带着阴霾和威胁，像丝丝吐着信子的蛇。
“不要反抗。”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尾也红，一开口就停下来，颦眉，咬了下比安叶子还绯的唇，缓了一下。
安叶子怎么可能不反抗，她如果有翅膀，连翅膀也会扑棱起来。
但司空春的话，到了她的耳边，入了她的大脑，很快，安叶子竟然真的没有反抗，任凭他将她侧颈的发丝拨开，露出上面的青色印迹。
“这是妖印。可以让你，无条件听从我的命令。”司空春道，“除非有一天你能变得比我强，否则这妖印谁都解不开。”
“你到底是谁！”
司空春摸着那妖印，感受着她的颤抖，将声音压地冷直:“我说了，我就是司空春。”
安叶子狠狠皱了皱眉，不信。
他笑了一下，那是个极为讽刺的笑: “我是半妖，所以你说的那群人，他们都没法发现我的身份。”
正在骂这邪魔八辈祖宗的安叶子怔了怔。
半妖？
如果是半妖……
司空春:“不信？”
女子的目光因为妖印被催发的缘故，含着些泪花，但并没有对于半妖的憎恶。司空春熟悉那样的眼神，所以也很容易判断出这些结论。
她有些奇怪。
但，这很好，否则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改变主意，杀了她。
“你真是半妖？……怎么会这样。”
修真界前段时间才出了一个关于半妖的孽事，还是与某位峰主有关，所以上下都管的非常严，这段时间宗门内零星的半妖修士听说都过得很不如意。
事实上，安叶子曾听闻宗内有要将它们逐出师门的打算。
不过……
安叶子面红耳赤地怒道:“也不至于此……吧！”
因为突然发现自己是半妖就自我放弃了吗？不，可能是一时冲动，结果却正好让她撞见了他的秘密，于是就将错就错地发疯了？
安叶子哀叹:这绝对是她最倒霉的一天！
“不至于此……呵，你被师门追杀过吗？”
“……没有，好端端的，我为什么会被师门追杀。”
司空春笑的有些难看，扶在安叶子侧颈边的手在收紧，瞳孔也竖着，挨近了她。安叶子感受到他身体的异样怔了怔，看起来好像那‘春药’也不光在对她发生作用嘛，她心理有些诡异地平衡。
“从现在开始你有机会了。”
安叶子:……谢谢你嗷。
“你如今是我的妖仆，我会庇护你，代价便是在我发情期的时候，你要来帮我……度过。”
“……”
安叶子觉得这个氛围有些难以忍受，充斥着一种妖魔糜乱的气息。司空春身上有一种矛盾的混乱，清隽的气味混杂着阴暗的尘烟。她扭过头。
司空春却又将她的头掰正，俯视着她，嗤笑:“你最好早点适应。”
安叶子对于妖的了解大都来自书本，比起已经没落的妖族消失的魔族，人间现在出现问题最多的是鬼族。半妖，那更是存在于传说中的存在。
司空春的半妖血脉不知道来自哪一脉。
她既然知道了，还被下了妖印，就肯定不能坐视不理。
“或许我可以帮你。”
司空春的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他松了松手，似乎觉得她的皮肤有些烫热，旋即声音和眼神变得更冷，向旁边扭过她的脸去，几乎带着寒冰道:“别耍花招。”
“我说真话。”安叶子道，“你之前那么多年都作为人类生活，还学习了道术和剑术，也就说明你以后未尝也不能抛弃妖身，继续作为人类生活。妖的兽性重，总不如作为人方便。”
司空春怔了怔，竟然任由她头头是道地将话说完了，他心里奇异，这个女孩明明是唯唯诺诺的脾性，骨子里却好似有别于其他的修真者。倘若在这的是师门的大师姐叶两仪或是随便其他什么修士，一定已经愤而拔剑，要么杀他，要么自杀。
“这些就不必你来操心了，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师弟——”
司空春冷冷捏住了她的嘴，致使她的嘴像张开的鸭子嘴，带着隐约的威胁道:“师兄。”
“……”
“怎么，是觉得只有杨樵子才配称作师兄吗？”他面露讽刺，“他与那位路姑娘可是三世的缘分。你与轩辕灵争斗不休，又有什么用。或许，我可以帮你杀了她们，如果你肯听话的话。”
安叶子真觉得他在发癫:“你跟他们有仇？没仇为什么要杀他们。”
“虽然没仇，但我也不介意顺手为之。待我有一天离开仙门时，杨樵子的身边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不好吗？”
不好，非常不好。
“离开仙门？”安叶子扭过头，“你要去哪？为什么要离开仙门，你——”
“嘘。你太吵了。”司空春的眼睛又有变金的趋势。
安叶子住了嘴，觉得他不像发现自己成了半妖，倒像是直接入魔，六亲不认了。
林间的树落了叶，空落落地将天空显现，寒风凛冽，安叶子因为妖印，只得静静地陪司空春待了一会儿。他看起来就是安静恬淡的性子，实在不适合装冷酷。
安叶子刚出生就上山，从医峰住到能自理的六岁，就搬去和大师姐叶两仪住了一个峰。司空春八岁上山，和二师兄关自秋住一个峰。她从弟子学堂修习，司空春被二师兄关自秋训练教导。她剑道双废，司空春是练剑天才。她忙于世事耽于享乐至今还没从弟子学堂毕业，司空春则奋发图强早早进了为宗门撰写规矩和史书的藏书阁。
他们二人的交集，寥寥无几，并且本该一直持续下去。
可他怎么突然……疯了？
安叶子跟着司空春做了半天哑巴，司空春终于缓过来，又恢复了青衣俊傲的模样。
他侧眸看了一眼女孩白净的侧脸，手指动了动，起身离去。离去前脚步一顿，回眸，妖气与那隐约的戾气隐匿起来，平静言:“别跟着我。”
女孩站在原地，有些无措，那藏在发下的眼睛闪烁着，带着某种司空春在做人时最喜欢的柔软情绪。
重回几百年前，他不准备再走一遭别的路，这个女孩是个意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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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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