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这么窒息,还是在上次。
气氛逐渐诡异起来。
最先打破这份诡异的是郑含元,他先是朝王心若笑得像春风拂柳,乖巧极了,“姐姐,借剑一用,等我一下。”而后,还没等王心若反应过来,便拿上游日月后起身,笑容瞬间消失,换上一脸冷冽冰霜。
连狠话都不放,剑刃出鞘,银光直指向白发金眸的神。
那神便是擎光,神的模样恰与第三世情劫中秦王郑擎的模样相同。
剑风扬起擎光鬓边的白发,他的面色比方才更沉,反掌一收,那岩浆滚滚奔他而来,凝成一条燃烧着的无形之剑,挡住游日月的进攻。
剑风相撞,铿然剑鸣。
郑含元不着痕迹退后半步,执剑之手却毫不松懈,再次攻上;擎光用混沌火凝成的长剑更是万钧之力,磅礴骇人。两人剑意皆刚强猛烈,不见半分柔性,相攻时刻但见金光烈火肆意燃起,扰得混沌界地震山摇。
二人攻势极其迅速,像两道金火之光互相缠斗,只能于光中见残影。
残影中,偶尔传来饱含两道怒气的声音。
——“不自量力!”
——“不过尔尔!”
终于金光爆裂!
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整个眼前景象轰然倒塌。
王心若是咳醒的,印象中那飞迸的金光混着破碎的岩石朝她直面而来,幻境一瞬崩塌。
再次睁眼,先望见的是十余年都不曾见过的湛蓝天际、悠悠浮云,一时间光线刺目,不得让人微眯双眼。
第二眼望见一张唇红齿白的秀气面容及面容上盛满担忧的眼眸。
“师姐,你终于醒了。”
是任流光。
王心若坐了起来,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绿草之上,蓝天白云之下。
任流光看出她心中疑惑,“我们已经不在混沌界了,这里是既白山下,师叔带我们出来的。师叔发现师姐久久不醒,便潜入神识解救。”
王心若回想起擎光出现在幻境时那句话,和飞过留影雾时那些发生的场景,不免又轻咳几声,掩去眼中波澜,淡淡问道:“师叔呢?”
任流光往她身后指去。
她回首,擎光背对着她坐在不远处的柳树下,闭目养神,不知在想什么。
她走上前,斟酌片刻,还是客气地说了声,“师叔,多谢。”
羁留幻境还需他人来神识解除,的确与她修为不相匹配,虽是思念过甚、关心则乱所致,可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王心若微怔,“有,师叔会如实相告么?”
擎光笑了一声道:“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如实相告?”
“你和他什么关系?”
“哪个他?”
“含元。”
擎光一愣,随即敛眸:“我以为,你会先问郑擎。”
“那是第二个问题了。”
擎光哑然失笑,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师侄,若世上有一日再无神,只有仙,你会开心吗?届时迎来的,是你所盼望的三界吗?”
他不唤她若若,也收敛了玩世不恭的语气。
“师叔也知道,心若还算是仙盟之长。”
“那对于人间的人而言,你们是否也是另一层面上的‘神’呢?”
“太长远的事心若无法考虑,身在其职,难以免俗。”
这世间所有斗争,大到三界,小到一室,本质不过都是为自己的群体争取利益、争取资源、争取话语权。
擎光叹道,“心若,芙君。无论为人为仙,你都是这么理智冷静。”
“方才的问题师叔尚未答我。”
然而擎光的答案却出乎意料。
他说他和郑含元的关系,就像仪光和她的关系。
仪光给予她神骨,故而化形,郑含元也一样,得了一半神魂,凝为心头之血,所以能修出法力强大的肉身。
只不过仪光赐骨是自愿的,擎光离魂是被迫使然。
三光曾于混沌界大战,擎光战败,形神俱碎,为谋后路,骨、魂、心离散,各自遁入轮回。
骨入妖界,魂归地仙,心随人间。他尚未算出落骨的妖王在何方,可魂是在郑含元身上,心落在郑擎处。
故有“妖王脊背骨、鬼帝心头血、人尊动情心”。
太极元气,函三为一,天地人,原来如此。
“所以师叔现在就只有一半神魂,若无这三样,哪怕破山取回原身,也无法恢复完整。”
得到擎光肯定的回答。
一时间,她又想了很多。如若到时骨魂心归一,郑擎早已逝去不必再说,那被取走这些的含元,以及那尚不知何处的妖王又该如何自处?当初自己自愿剥去一身神骨,也是失了半条命……
助擎光,抗仪光,是否是引狼驱虎?
然而此刻,如今离仪光再降临不过八十余年,单单倚靠仙人之力,太慢,机会太渺茫。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再耽搁,三人便一同前往无道荒海。
·
南国的尽头是海。
人无法探寻到的海的更深处,一旦到了无风无波澜的边际后,就是无道荒海。
无道荒海仿佛永远置于黑夜之中,天边的月亮和人间海上的模样相比显得极大,几乎占满一半的天际,月色也十分冷冽,惨白的颜色清清冷冷照映在波澜不动的海面上,宛如来自天际对这片海域的监视,形成奇异的压迫感。
海面是深黑色的,像一面只倒映出月光的镜子,沉默地千里万里地伸张在看不见边界的地上。
虽说混沌界也没什么生灵气息,可熊熊燃烧的火焰和滚动的岩浆却不显得安静。
相比之下,无道荒海是真真正正一片死寂。
越往深处御剑而行,越感觉到不适。
已经不记得飞了多久,擎光终于停下。
“若若,我最后问一遍,你要一起潜下去么?”
擎光立于荒海平面之上,那双眸被凄冷月光照的竟有些幽暗不明。
王心若和任流光立于游日月剑身上,任流光扫视周围一圈,小心翼翼往王心若身边靠了靠,扯了扯她的袖子,“师姐,不是流光怂,实在是这里颇为诡异,这是个连鬼都不想来的地方。”
三界记载中,混沌界是灵力扰乱,而无道荒海之下,却是毫无灵力。即便是不依赖灵力修炼的妖魔,也会削弱大半力量。
所以此处向来是封印大妖大魔的绝佳牢笼。
但此下到底如何,几乎没有仙知道。
王心若飞身至擎光身边,踩着平静无比的荒海,四面八方皆是看不到尽头的海。
三人立于无道荒海上,就像微弱的星光洒在浩瀚永夜中。似乌云一过,就将熄灭。
“若是不下去,何必要来。”王心若望向仍浮在半空中的任流光道:“流光,你在此守着,我和师叔一同下海取沙。”
任流光急匆匆飞到她身边,“师姐,我我我还是和你们一起去吧,你把我一个人留在海上,更可怕。”
他急切又有些慌乱的表情反而逗地王心若轻笑,心中也没那般压抑,“也许只是气氛和未知太过吓人,但你想,含元被封那样久,也并没有太多事发生,想来也还好。”
话虽如此,但不知为何她心中莫名有些微乱。
平复片刻,她道:“下去吧,师叔。”
擎光却看向两人道:“取沙一事,虽然三人更快,但为保万无一失,在荒海之下,该做什么,都须听我的。”
二人点头。
“潜海之时,我会将你们的两识封闭,目不可视,耳不能闻。”
任流光看向王心若,王心若皱眉望向擎光,却看他眼神笃定。
“听我的。”擎光道。
王心若和任流光一左一右,将手放在他的手上。
下一刻,双眸陷入黑暗,耳旁寂静无声。
再下一刻,三人脚下失了平衡,沉没入海。
而这广漠海面,尽管吞没三人,却很快归于平寂。
深海之下。
王心若感到因没入水中的压迫感,海水很凉,几欲刺骨。且没入水中的一瞬,便再感觉不到灵力的存在。
她像一片坠落的叶子,漫无目的地飘荡在不知是何处的地方,擎光的手掌是唯一的牵引。
神识中传来擎光的声音,“下沉到底需数日,若嫌无聊,可与我说说话。”
“谢谢师叔。”她回应。
数日中,其实她并没什太多想和他说的,尤其知道他和郑擎的关系后,更是有些许尴尬。但好在他二人并不像有些师弟那样沉浸于人间劫数,只当那人间数十年是对心性的磨练,相处起来也不至于太不自然。
不过二识封闭,又处于冰冷刺骨、压迫感十足的海水中,她唯一的外界讯号便是他。
沉寂几日,她还是主动问了些话。
“仪光……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神。”
她冷不丁问他。
“怎么忽然想起他?”
“他教我,养育我,曾经给予我许多,我也崇他敬他,信奉他的道。他曾说的那些话,刻在剑崖的那些字,我从小背得滚瓜烂熟,为此,他夸我,我还十分骄傲。”
“人且会变,神也一样。何况,太极生两仪,阴阳、清浊、善恶,世间万物,没有只得其一的,不过是哪个更多罢了。”
“世上总该有不会变的东西。”
“永远不变也许并不是好事。”擎光凝视着前方,说道。
王心若感到他停下下沉的步伐,疑惑道:“师叔?”
擎光望着前方道:“有人和我说过,他历经三千失败,若永远不变,他岂非永无成功的机会?再者,永远不变,永死和永生,又有什么区别?”
停留片刻,他道:“接下来这片深海之域,纵然是郑含元也未曾踏足。待会,你碰到什么,都不要管,只管握紧我的手,跟着我游下去。”
王心若感到越下潜,四面八方传来的压感就越强,而这片海已经不是用冷可以形容。
而是“阴”。
这些水如丝如缕,爬过每一寸肌肤,激起一阵战栗,让人心底生寒。
因在水中漂浮,自己的发丝也随水波浮动,王心若未握着擎光的另一只手,便时不时摸到自己的发丝。
可这会很奇怪,发丝越来越难解,像故意缠上她的指尖。
她用力抽出,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感觉。
那不是她的发丝!
她惊悟,下一刻便碰上一个冰冰凉凉、触感细滑的物体。
她稍一触碰,立刻发现,那是一双手。
她赶快放开。
一片漆黑中,她感觉有人轻抚过自己的后颈,感到有微弱的气息传在耳畔,可仔细一觉察,却又什么都没有,只剩冰凉的水波。
“这里……有人?还是……水下的尸体?”她问。
擎光在神识中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漠,“不用理睬。”
片刻,他道:“这才只是刚开始。”
而后,王心若才明白他话中涵义,漆黑中,她不再是隐约,而是感到越来越多的发丝飘荡在她面颊、额边、耳后、颈边、手边……她开始不断碰到一些东西,温凉的、炽热的,是手,是衣袖,是她无法看见的许多东西。
摸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偶尔,到现在抬手可感。
然而她什么都看不见。
她只能感觉擎光带她正在从一片“人海”中往外挤出去,只能盼着这样的时刻赶快过去。
她感到似乎自己正传过一片尖锐的目光。
又也许只是自己吓自己。
她只需要跟着擎光下沉就好了……
然而几乎是一刹那,一阵巨流从远处袭来,将她卷走,握着的手冲开几乎就在一瞬。
神识就这样切断。
她企图稳住自己的身子,拼命寻找擎光的手掌,却被海流裹挟,什么也抓不住。
白衣墨发在黑暗的海水中浸泡散开,在深海微弱只剩一丝的月光下,如无力漂泊的花朵,向海底坠落。
清丽双眸虽张开,却一片空洞,什么都看不见。
而在离这无力的花朵不到十米的地方——
暗黑的巨流似乎破开间隙,缓缓裂开,如巨兽苏醒,那漩涡中睁开的是一只巨大的眼。
那花朵若落在这眼上,尚且不如一滴泪的大小。
这只眼如同生在上古巨兽身上,眼瞳中有鲜红的竖纹,泛着幽幽的月光。
可它什么实体都没有,只有一只硕大的眼,像是这遥遥无际、暗暗无光的荒海,本身的眼睛。
眼睛就这样锐利的睁开,盯着眼前渺小的花朵,看她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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