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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命(一)

正月初一,大雪漫山。

值岁朝,青云宗宗主夫人难产,接生稳婆陪着夫人在主屋熬了三个昼夜,苦不堪言,火星子从银炭盆里冒出,化作点碎。雪羽簌簌飘飞,群山归寂,乌压压的天色将逐渐暗黑下来的天空笼罩得密不透风。

屋中的忍痛声音,混淆了冷风响彻在院内寒风声中,青云宗一干人等也全都在为此事担心煎熬,门外宗主攥紧着拳心急如焚,生怕生产中妻子有什么事。

忽然,本该死寂苍翠冬日被一片雪衣覆盖的群山,深眠的青云鸟自林间沟壑山洞中猛地扑腾高飞,嘴里发出咧咧声响,在山顶湖面回荡着高亢鸟鸣。众人皆是被这动静引的抬头张望。

紧接着,天地间传来一阵闷响,“轰隆!”的一声,几道紫雷闪电在层云中闪过震动,一时间狂风大作,发出轰隆隆震颤剧响,原本纷纷扬扬洒落着飘飞的雪羽,骤然停滞半空,而鸦色的夜空在陡然一瞬敞亮了起来,众人感到震惊,正惊诧,仰头。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就在众人纷纷侧目,朝头顶的异变天象望去,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神色的时候,那万里黑云倏化作时光回溯。四方八面朝青云宗上空集中急速一涌,一刹那万千星辰,在众人眼前亮起,接连成片,星河万丈。

体内,似有一团仙力在包裹着她,不停地下坠,接着,她似乎被四周温泽的水流蕴养,渐渐地,竟然生出了知觉。

这种感觉很奇异,她在缓缓静默的水流中活了过来,能呼吸,也能逐渐听到外界的声音。

屋中,白色棉帕上沾了血,被扔进铜盆里,接生稳婆在旁紧张地喊,将另一块干净的棉帕递上,放在了夫人的嘴里,用牙咬住。

“夫人,再加把劲啊!孩子马上就能出来了……“耳边贴得很近的声音,怀揣着强烈不安和紧张担心,还有一些窸窸窣窣嘈杂的声音,似乎是急促的脚步,在来来回回穿梭室内,端出盆盆殷红血水。

所有人都心急,在为屋内宗主夫人的情况捏一把汗,内心惴惴不安。但她却在一片温热水流中,待得无比安心。似很像她刚临世时,她也曾待在一片黑暗混沌中。

只是,那温泽水流包裹她的外界,穿透耳膜直逼她内心深处的忍痛呻吟声是怎么回事?还有人在催其使力,说要再加把劲用力。

但是下一瞬,有道几乎痛到极致所发出的痛喊声,直接将她意识拉拽了回来。不等她有所反应,突然就感觉到她自己的身体似乎被一股剧烈的力量拉扯着,急速下坠,原本的黑暗混沌转瞬消失,一阵白色的光亮照射在了眼前。

屋内紧接着便是传出一声微弱的婴孩哭啼,宗门人皆都转头,就听见门外宗主发出一声感慨脸露激动和喜悦,众人也都跟着恭贺。

“生了!”

“生了!”

“宗主!”

这三个昼夜,屋内的人就像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不仅是这位夫人,还有从旁负责给夫人接生的婆子和侍女,全都忙得乱了手脚,满头大汗心惊胆战的,但当看到夫人腹中的孩子平安顺利诞下,在旁的人全都松了口气,拿柔软的缎布把裸身的孩子包裹了起来。

“呜哇!……”她下意识动了动嘴唇,想要说话,但登时她身体僵硬,刚发出声音就差点被这惊奇古怪的动静给吓得魂飞魄散了。

冲进屋内来抱她的人神情喜悦,但对从黑暗中醒来的人来说,却是一件无比致命的打击。

因为她清楚的意识到,刚才那声音,那似婴孩般微弱的哭啼声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而她睁开眼,眼前所看到的是一个大雪纷飞的世界。

窗棂撑开,群山一片苍凉的雪白。

不似从前清明台灵气充裕,甚至她能感觉到这个世上的污浊之气,混淆着魔气尚存在世间。可她这是在哪?她为什么会,降生在人间,变成一个刚出生的婴孩?

诸多的问题似藤蔓生长,还不等她理清楚凌乱思绪。她就被人一把抱起,刚才还在屋内那名三四十岁左右的乳娘手中,转眼她就落在了一个一袭玄色黑衣挺阔坚硬的怀抱,眼前的一对年轻夫妇笑看着她,似在看待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那名年轻眉眼柔和的女子还倚靠在男人肩上气息尤弱的说:“你看,是个女孩。”

她心一黯,是个女孩。

还好。

“女孩好,长得像夫人,依我看,不如夫人给咱们女儿取个名吧。”

“她是冬日大雪降生,今日,恰逢正月初一,岁朝,不如,就唤她岁朝如何?”

“岁朝?“男人听得一愣,想来是在他脑海中还在仔细想着这两个字,随即,他漆黑深邃却在此刻稍显温和的眼眸视线落在了怀中女孩白皙粉嫩小脸蛋上,男人沉稳有力又带有几分沙哑的语气喃喃念道,“岁朝。”

“岁朝好。”

“今后,咱们的女儿就叫岁朝,林岁朝。”

“祈愿吾儿,年年岁岁,胜在今朝。”

那是林岁朝第一次有人间的名字。

尽管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境遇,刚醒来时,就被一片温情脉脉包裹,大概是血溶于水骨子里沁出的情,让她怔怔睁着明亮水灵灵的大眼睛,映出这幅屋内温馨画面。

随即她看着这两名年轻夫妇脸上流淌着的温柔和宠溺,忽的皱了下眉,因她对上的这两人眼睛里充满了世间最真挚的情感,那是发自内心对她的喜爱,是关怀,他们在看她并把她当成了这世上最珍视重要的人。

那她现在,是不是也该有点反应?应该像人间话本里刚出世的婴孩般,被他们抱在怀中时多哭一会儿?

不对。婴孩也不只是会哭的,还会笑。

想着,她内心明了,似在心中绝望闭上眼,做出个重要决定般,那双似星辰如水明亮的眼睛迎上夫妇二人疼爱的视线,随即,她星眸月牙弯弯,那眼睛笑起来的弧度极淡,却惹来夫妇俩的惊喜眼神,他们高兴道。

“你看,咱们朝朝喜欢这个名字,女儿笑了。”

纤纤软玉的温热指腹,从女子那袭白色里衣大袖中探出,轻轻与男人怀中抱着的婴孩白嫩手指触碰。

包裹在干净绸缎中稚子白嫩的肌肤在屋内光线映照下微微有些透明,看上去很是干净剔透,绵软稚嫩,女子手指温度透过指尖,像是要烫到林岁朝心里去。

而她眼前这名男人长相端正英俊,同身旁依靠着的这名貌美年轻女子笑着凝视着被这身玄色衣袍护在怀中的婴孩。

嗯,虽是林岁朝勉强挤出来的笑,但也算是呼弄过去了。现在的她被人抱在怀里,连开口学人说话都还不能。更别说知道眼下弄清楚她是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了。

刚出生的小孩还很虚弱,而青云宗宗主夫人在难产诞子后,身体受损需要调养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林岁朝就被人抱去了主院南边的那面厢房里,并给她找来了一名乳娘专门负责照顾她。

青云山顶,风雪依旧,大雪呼呼下了一整夜。而屋内,深夜里乳娘将林岁朝放在轻软羊毛绒毯铺展的摇篮中,随即,守了她半个时辰后,就靠在青帐垂落着的床柱边缓缓睡着了。

周遭漆黑一片,只剩下窗棂外不知何时有积雪落下,院中雪松发出轻而沉闷的细枝折断声。

天地间忽而陷入寂静。林岁朝这才沉入神海,与她体内沉睡的神器对话。想来,她既已复生,那破羽必然也在她这一缕神魂中。

倏而,待她沉入神海以后,是一片黑暗浩瀚的星河,在她寂灭的意识深处,那一抹耀眼蓝光亮了起来,若是细看,像一簇燃烧着的火焰,却又像不完整的弓箭的形状。它缓缓地靠近她,与林岁朝神识交汇。

“主人,这是后世。”

这簇火焰燃烧着,而她,在黑暗意识深处,听到了神器破羽的声音,林岁朝不解的蹙眉:“后世?”

后世,是在她曾经存在的世界覆灭后,经过千年万年的变化,从而诞生出的一个新的世界。

而她所在的世界,怕是当初早就随着那场世间至恶的浩劫,天地发生倾覆,不复存在了。

据神器破羽所说,当时诸天众神陨落,她也同样以身**,随着无数天火落下人间,化作灰烬了。

幸而得一缕她残缺的神魂,被神器蕴养,她在千万年后醒来,降生在了人间,变成了这个世界里一个刚出生的婴孩。

她还活着,那“它”呢?那诞生在宇宙洪荒之初,天地间那股至黑至恶,靠吸取天地怨念而生逐渐强大起来,到后来连他们都再也压制不住的力量。也随着落下人间了吗。

那是会让血色岩浆涌出,地面开裂,天地崩塌,骤然间造成人间瘟疫横行,让世上人命饿殍遍地是会逐渐吞噬掉这个世上一切生命的可怕的噩,万物生灵,最后都会被他吞噬殆尽……

察觉到她那一丝惊恐和不安,在她神海深处破羽宽慰的声音传来,它似随着千万年的等待,在安抚主人:“主人,别怕。当初众神献祭与之同归于尽,他也随着那场噩命浩劫,荡然无存了。”

荡然无存……也就是消失了。

可天道创世以来,这世上的神,全都陨落了。

如今的世界,又该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林岁朝在心里想着。

破羽:“主人,我恐怕要沉睡一段时间了。”这千万年岁月里,主人的这一缕神识在它识海中蕴养。而等到她醒来,破羽损耗了极大的灵力。

现在,它该沉睡了,需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帮助主人。

不仅是她的神器破羽受损,连她自己,如今都只剩下一缕神魂在人间刚刚复生,她还很虚弱,而在她神海深处的那一抹淬蓝色火焰,缓缓地消减下去了。

识海中的亮光熄灭,醒来,她是在一间精致奢雅的室内,头顶是昏暗刻有宗门特殊暗纹的雕刻房梁。四周静悄悄的,窗外的飞雪簌簌掠过外面寂静院子,朝着高墙另一头飘落吹去了。

只有墙头上一簇簇堆压已久的积雪掉落,再次跌进雪地里又一点点的被这场风雪覆盖了,消失无痕,只剩下天地间白茫茫的雪夜。

但对于林岁朝来说,现如今的世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她对后世,一无所知。

她现在的这具身体,也还是一个刚出世未满一月的婴孩,失去神力,在经历沧海变迁后沦为人间的一个稚儿,无论她想要做什么都不方便。看来,她只能先适应这个身体。

以她现在的这具身体身份,再慢慢地摸清楚当今这个世界。

只是,就在林岁朝望着头顶屋梁发呆的时候,周围像是有什么黑雾穿过院子走廊从门缝隙里朝她涌了过来,她不确定那是什么!

像是地底下的阴气,在蔓延着掠过青云宗四周院落,直奔着她这边袭来,同时,林岁朝眼前映出一道清晰的可怖阴影,还没等她看清,骤然间,那团黑雾陡然化作一团阴森之气朝她扑了过来。

她的身体里,好似隐隐有什么青色火苗在涌动,还有一些她看不太清的符文暗含极其微妙的力量。

在这猛地一瞬,还没等林岁朝想明白,只听见滋啦的一声!在她眼前的那抹黑色阴影骤然间被打散了。

同时她所在的昏暗屋子里,一道燃烧着的符箓在她眼前亮起,在刚才那团可怖黑气被打散的一瞬,那散发着幽暗青色微光的灵力符咒也随着燃烧,从林岁朝身上消失……是护身符。

原来之前青云宗的掌门,也就是林岁朝的父亲在将她交给这名乳娘照看闭关之前给她身上施了术法,也就是刚才的那道护身符箓,是用来保护她平安的。

也是防止有阴气邪祟侵扰,所以在危险逼近她的一瞬间,那东西就被打散了。

但转念一想,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还有她才刚出世,就惹来了阴气邪祟找她麻烦么?

正想着,林岁朝想到她现在既然成了一个婴孩,那她体内是否还有一丝本源?

待她认真闭着眼睛沉入识海中,发现她如今神海灵气匮乏,她虚弱到连基本的灵力都使不出来。

努力也是白费,还不如睡觉,她识海寂灭匮乏,这种似拳头打上棉花虚弱无力的挫败感,倒让她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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