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中天,其夜春风融融。
河水在深夜里静静流淌着,而在清河镇城南中的一处桥头,隔帘被人以手撩起。
一盏昏暗烛灯在酒铺子亮了起来。
那盏烛灯映出女子清瘦发黄的一张脸,她用一块灰色方巾包着高高挽起的发髻,但她面容却十分美丽淳朴。
将手托着的烛灯摆在了桌案上。
随即看向敞开的酒铺子坐着的人:“来,阿朝,瑶瑶还有小嘉……谢谢你们帮忙!”
“这么晚了还跑下山来。”
她的声音带有一贯的熟稔和温柔。
“何姐姐,你这是什么话?”
姜瑶随手捻起一块果饼吃,笑着道, “我们帮你这个忙是应该的。”
“更何况,你以前还送了我们许多的梅子酿呢。”
“还有这个果饼也很好吃。”姜瑶她用手拍了拍桌另一侧的人。
少年忽然愣了下。
“是吧?”姜瑶笑问道。
“嗯。”孟凌嘉坐的板正的模样,他见姜瑶她们看过来的眼神,也就高兴地将甜饼用手接住,认真拿在手里咬了口,他认同似的开心点头说道。
“好吃。”
“喜欢吃就多吃些。我那做了还有……”
何五娘说着看向林岁朝的方向。
就见一身白青色娇小身影盯着酒铺子四周黑漆漆的环境打量。
等沿着酒铺周围扫视了一圈,小姑娘才回过头来,她白皙的脸颊上那双眼睛似春夜水露般清亮,何五娘对她笑着说道。
“阿朝,你也先赶紧过来吃些东西,尝尝看好不好吃!”
她随即撩过隔帘,从酒铺子缓缓走向后院中屋子。
“小惟。”
灶上小火慢煮炖着汤药,正往外冒着热气,咕噜噜作响。
刚走进院子迎面夜风里就能闻到一股浓腥的药膳味道。
想来是屋内有人病着,需要每天靠喝汤药过日子。女子对着阁楼上温柔语气喊问道:“你快看看是谁来了?”
“你阿朝姐姐来了。”
说着便她拿过灶台旁搁着的一个灰布棉帕去揭过滚热汤药盖,一阵白色热气扑面冒出来。
何五娘将其中的黑色汤汁倒出,再用一个小碗盛好。
在她往灰布围兜上擦了擦手,刚抬头就要往阁楼望去时,她手里的汤碗被人一只手接过。林岁朝看着她说道:“何姐姐你给我吧。”
“我去看看小惟。”
她眼前昏暗屋中弥漫着的药腥味依旧很浓,林岁朝跟她说话的声音压得很轻很低,但有着感情,半点不像是青云山上只会整日偷闲的小师妹。
“好。”
何五娘看着她道。
“那你小心些,慢点……”
因林岁朝早就跟“他们”相熟,这个清河酒铺的何五娘,跟她有着匪浅的情分。
而且一看她就是经常来这。与姜瑶、孟凌嘉他们两个人同何五娘的情分不一样。她能轻车熟路找到从这间屋子上到楼上去的地方。
林岁朝端着这碗汤药从楼底下上来光线在楼道里暗了些,但当她上到干净整洁的阁楼,眼前的视线又逐渐明亮了起来。
这个楼阁地方不大,但有一扇窗朝着白天有阳光的方向,在靠近右侧窗口的地方有一张床,屋中有一股淡淡积久散不去的药味,有一盏明亮昏黄的烛灯点燃在桌角落。
但她刚出现在上面的楼梯口,就听到楼阁中有轻微的咳嗽声响起,似肺部有伤寒,窝在屋中在床上病着的少年看到她。
眉心微微一蹙。姐姐?”他顿时心中一喜,捂着嘴角忍不住轻轻咳嗽。
林岁朝先是看到靠近窗户的窗边挂着一串古铜色风铃,接着看到少年病态苍白的一张脸,内心揪紧,她赶紧走上前去,把手中这药碗放在旁边。
然后抬起手,顺着他的背脊小心轻轻地拍了拍,“怎么样?好点没?”
少年眉梢微微蹙着,他的声音带有一种隐隐的虚弱和喑哑,刚放下手中的书,少年这张脸长得十分好看。
“姐姐怎么……”
也不知道是他身体不好,自小生病,不怎么常晒到太阳的缘故,他身上皮肤很白,是那种清泉崖壁底下泡久了冷到透进骨子里的惨白。
“咳咳……”他抬起来的那截手亦是白得接近透明。
林岁朝关心道:“小惟你别乱动。”
“小心再冻着……”林岁朝在靠近他的时候,他捂着嘴角咳嗽的左手刚放松下来,少年乖乖靠着身后厚毯子单薄的肩躯垂落下来很瘦削细长的手。
他脸色白得几乎可以看见他皮肤下细腻细小的毛孔,鸦色的睫羽浓密,林岁朝眼睛刚瞥过去,少年身体微直起来就被灰白色中衣的一截宽大衣袖袍遮住,何惟栩身子骨弱。他脸也显得十分青涩稚嫩,病态苍白的脸颊笼罩在这个昏暗楼阁的烛光里。
少年散着黑发静静地乖巧靠在床头,林岁朝看着他的一双好似沁入了秋水般墨色漂亮的眼睛关心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个时辰下山来这?”
何惟栩点了点头。认真嗯了一声。
他知道的,林岁朝在青云宗平日功课忙碌,不得外出。
她很少会在这个时间跑下山。
林岁朝对视着少年充满认真好奇的眼神,她骄傲想了想,许是故意逗弄他的语气说: “因为……”
“我来同你抢吃的啊。何姐姐她新做了好些吃食,全都是我爱吃的。”
“还有我最爱喝的青梅酿……”林岁朝眼睛笑起来像挂在窗前的月牙,她看着少年如实笑说道。
“况且,我也想来看小惟了。”
“脸好像更瘦了。”
林岁朝轻轻地用手捏住他的脸,认真打量了他半晌,故作满脸愁思的表情,她看着他喃喃道,“一看就是没有听我话,好好吃饭。”
听到这话,少年眉梢皱起来,情绪颇激动了一瞬。
“有的,”他看着她很认真说道。
林岁朝调侃他:“是吗。”
“嗯。”他喑哑的嗓音。
“这样啊。”
“那可能是天太黑,我没看清。”
林岁朝一本经笑着说道。
她是怕他一个人待久了会很闷,故意来逗他的。
这些年来她时常跑下山,不是来何五娘的酒铺就是在清河镇上到处逛上一圈,然后偷偷带回去青云宗一些山上没有的好吃的。因为青云宗是在清河境内,一路到清河镇的距离也不远,半路上仅有一条贯穿青洲界内的清河。
清河镇便在这清河以南。只是这一来一回的跑时辰也都过去了。
但真要说起来,她今晚下山主要还是想把在何姐姐酒铺子里后院偷鸡的“贼”给抓住。只因在半个月前,清河这家酒铺就开始出现不寻常的动静。
何五娘还说她买来养在这后院的鸡总会夜半凭空少两只。
没隔两天,这间酒铺子夜半就总会有祟物扰乱。
何惟栩病弱,他常年需要靠喝汤药维系,有时还需要结合用药草制成的药膳或是山参乌鸡汤进补身体。
可这连着十天半个月,何五娘这就弄丢了五六只养在酒铺子后院中的乌鸡,后来他们只在院中僻静角落寻到一些零星带血的骨肉和皮毛……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生生活吞了,不似人所为,关键是还找不到是何物吃下得。
寻常清河镇若有祟物作乱,闹出动静,惊动了附近镇守的宗门世家,青云宗便会派弟子下山除祟。只是酒铺这祟物夜半作乱,也不伤人,只是偷吃鸡。
“来,你先把今晚的药喝了。”
林岁朝说着将放在一旁的汤药端起,喂近少年嘴角,他低着头。皱眉看到还在散发着热气碗中浓黑的药汤,但碍于林岁朝在眼前,何惟栩眉梢在蹙起的一瞬就将这碗药喝尽了。
她的手虚虚搀扶他,一边林岁朝端着汤药看着少年只是眉头皱起来埋头喝药,就在他喝完的同时,还未抬起眼睛,就见眼前林岁朝白青色衣袖一晃,他倏然噤了声,微微一愣。
“怎么样?不苦了吧。”林岁朝半蹲着的姿势,对着床前眉梢皱着不舒展的少年明朗一笑。
何惟栩的嘴唇微微张着,方才林岁朝塞进去一颗蜜果。
林岁朝:“二师兄给我的。”
“刚好想着我今晚要下山来便带给你。”
林岁朝笑着解释,她还同时将她手里那小袋蜜果放在了他床侧燃烧着半截白烛的木桌上。“以后你喝药,就吃一颗这个。”
这样他就不怕苦了。
何惟栩:“姐姐……是还有事要做吗。”
少年的眉梢皱着,他说话声音晦涩,有气无力,眼神却充满了认真落在林岁朝身上。
“嗯,”
林岁朝靠近他安慰他道,“你先好休息。”
“等我弄完,有时间再来陪你。”
屋内阁楼的烛火明亮,映出黑暗中的一扇温暖窗棂,酒铺周围却是一片漆黑,这个地方,刚好能看清整个酒铺的情况,还有酒铺连着的后院。
后院倒是一如既往安静。
而这家酒铺外,酒铺西侧对着一整条城南的清河,河水从桥下流淌而过。夜半三更疏冷月光映照着河面,夜里河水是凉的。
桥旁还栽种着许多柳树,又在沿河而建的房屋底下暗暗挖通了沟渠。夜里风声凄冷,吹得酒铺隔间竹编帘子晃动,酒铺本就亥时打了烊,子时都该歇了。
但林岁朝他们今日下山来。
所以何五娘在酒铺里给他们点了盏灯,又在后屋尚留有余温的灶台给他们拿了些能填饱肚子的吃食,微微加热温了些酒酿。
何五娘这家酒铺是独立的院子,后院中还以小块地铺上干草用篱笆筑起一圈来养鸡。此时天黑得连鸡也进了窝中安静歇下了。
孟凌嘉一手拿着个温热的果饼,咬了一口,他一边蹲下来在鸡窝旁认真数了数,“三只……”鸡窝中就只剩下来三只。
原本何五娘买来的二十几只乌鸡,平时炖煮鸡汤熬药喝吃了几只,可其他的全都是被那祟物给吃掉的。
“这祟物……要说这些鸡凭空消失也就算了,可偏偏偷吃还在后院角落里留下来一些带血的皮毛跟骨头。”姜瑶暗暗心说道。
就在一刻钟前,姜瑶还在担心他们蹲不到那“夜半作乱”的祟物,悄悄跑来跟林岁朝聊天。
姜瑶:“朝朝你说,这祟物会不会因为今夜酒铺有人就不出现?”
即使到现在,他们都还不知道那祟物是什么。
林岁朝认真思考着:“不会。”
这个酒铺之前也并不是荒废无人的。可看那东西频繁出现,隔三差五就丢失一只鸡……还吃得只剩下一些稀碎的皮毛骨头。
就知道这东西必然是不怕人的。
哪怕何五娘在酒铺,也避免不了大胆找上来偷吃后院的乌鸡。
所以,林岁朝觉得只要他足够饿……
即使酒铺有人的情况下,这祟物仍会出现。姜瑶听后说道:“不管是什么,我们今晚都要把它给逮住。”她左右两手撸起袖子,拍了拍身旁少年的肩膀,两人信心满满的样子。
等到深夜寂静无声,林岁朝他们让何五娘回屋去休息。
何五娘担心道:“那你们可要小心啊。”清河镇附近有宗门世家镇守,寻常不会有邪祟侵扰。但这偷吃鸡的祟物,她也不知道是什么。
“会的。”林岁朝认真道。
“放心吧何姐姐!”
姜瑶推着何五娘进酒铺屋子,一边安慰她道:“我们青云宗之人,做事向来谨慎有分寸的。”
等将酒铺里的人安排好回屋以后。
后院中,被他们以红线圈在了鸡窝周围的篱笆围栏上,还设在了后院四方之中。林岁朝顿了下,将她腰间的一个青铜色铃铛取出,伸手系在红线之上。
等做完这些后,她往铃铛处看了眼。姜瑶跑过来对她说道:“朝朝,我跟孟凌嘉两个人的都好了,你呢?”
林岁朝点头。他们虽是青云宗弟子,但毕竟年纪尚小,修为很低。不过他们想着他们要逮着这个“偷鸡”的祟物应该简单。
然后就看到他们青云宗之人:“做事谨慎有分寸”的林岁朝,她小心翼翼绕过鸡圈旁的那几块菜地躲到黑暗篱笆后面,姜瑶看到她微微愣住,“朝朝你这是做什么?”
林岁朝战略性往下蹲,离他们更远些,让姜瑶和孟凌嘉挡在她前面:“你们来,我害怕。”她没有金丹,也不会符箓、术法。
“……”算起来,姜瑶和孟凌嘉都是金丹初阶的弟子。而她连手中剑都握不稳,胆小是对的。
孟凌嘉就很有担当意气的挡住她,和姜瑶两个人挡在了林岁朝面前。黑夜寂冷,酒铺后院中更是安静的出奇,但忽然间,鸡窝里黑暗中传来一阵躁动不安。似乎有什么东西扑进去了。
由于天色太黑很暗,他们根本看不清后院鸡圈中的情况,等姜瑶他们反应过来时,就只有短暂的几瞬功夫,鸡圈中的躁乱就停止了。
“抓到了?”
孟凌嘉心中一喜道。他们意识到什么赶紧跑到鸡圈中一看,鸡圈中原本他们仔细才数了的三只鸡,此刻已然只剩下两只,还被吓得孤零零羽毛掉落下来一地分散在各个角落。
林岁朝垂眸定睛一看,有被撕扯咬的稀碎的血肉跟皮毛残留剩下在鸡圈的干草旁,当她看到旁边还有一只鼓动起来躺在地面上挣扎的袋子。
忙活半天,孟凌嘉吃惊道:“竟然是一只黄鼠狼?”
难怪偷吃了他们后院那么多只鸡。还每次溜得很快。
他气愤地想去拿起地上的锁祟袋。
但当孟凌嘉提起来的一瞬间,那锁祟袋便突然往外冒出一阵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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