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如玉盘,高悬在苍穹之上,临仙江中飘满了河灯,那是长临百姓最为美好的祈愿。
沈醉牵着哥哥的手站在临仙桥变,看着江边漂流而下的河灯,她的脸隐没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不真切。
弓着腰的老人举着巨大的草把子走了过来。
“行哥儿,来,拿两根糖葫芦和妹妹吃。”老人摘下两根最大最亮的糖葫芦,努力直起腰递到沈行手上。
“谢谢老伯。”沈行掏出铜钱,一手接过糖葫芦,一手将铜钱往老人递去。
“你这小子!老人家还能要你的钱不成!”老人推开沈行的手,举着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子一转身走了。
沈行笑了笑,收回铜钱,分了妹妹一串糖葫芦,悄悄掐了个诀,远去的老人腰间钱袋子变鼓了些,他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芦,冲着老人大声喊道:“老伯!今天的糖葫芦做得可真好!”
沈醉瞧着这场景,笑意盈盈,也学着沈行的动作张口咬上了糖葫芦。
糖葫芦很是红亮,沈醉一口咬上去,细微的咔擦声响在耳边,该是甜蜜微酸的滋味。
沈醉愣住,又试探性地嚼了嚼,索然无味。
瞬间,沈醉鼻头一酸。
假的。
林无双的幻境。
是林无双的幻境!
随之而来的,便是自心头涌起的怒气。
林无双!竟然敢窃取她的记忆!竟然敢伪造她的亲人!
一瞬间,沈醉面前的空气如流水般瞬间扭曲。
世界在崩塌。
沈醉嘴唇绷紧,眉间是显而易见的怒气。
幼儿本不该有这样戾气深重的表情。如水波纹般消散的空气中,少年的脸出现在了沈醉面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轻轻抚开幼儿紧皱的眉头。
“小酒,笑一笑。”
分明是假的。
可沈醉看着那张熟悉的,永远不会再改变的脸,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嘴角颤抖着,努力地想扬起笑脸,却只能以一种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看着她的哥哥消散。
沈醉根本笑不出来,少年却扬起了明媚的笑脸。
“小酒,原来你长大了是这般模样。”
“……”
一瞬间,长临消散,少年不在,只留下了这样一句带着笑意的话在沈醉耳边轰隆回响。
“林无双!”沈醉睁开眼,一抬头,咬牙切齿,挥起拳头便冲上前去。
“哎呀哎呀,如果不是我你哪能见到你的哥哥呢?”林无双挥挥手,微风聚集而起,在她面前竖起一道屏障,将沈醉拦住,她眯眼笑道,“不过,你们这修真界的人,人生还真是一个赛一个悲惨呢。”
林无双一拍手,翘起的二郎腿落了下来,她身体前倾看着一脸怒气的沈醉,说道:“哎,小道长,你说,如果这是一本小说,你这种人会不会是主角呢,哎呦,悲惨的过去,刻骨的仇恨,出身修仙世家却经脉受损的天才,这不就是天选龙傲天吗!”
“说的什么东西,听不懂。”沈醉气得眼眶都红了。
“哎,小道长,看,跟着你的这小孩也是个惨的呢。”林无双又是话锋一转。
只见林无双面前的石桌竟然是一面水镜,上头是衣衫褴褛的木回。
沈醉不由自主地顺势看过去。
小孩浑身是伤,此时正窝在一个妇女身上哭诉,那是一个没有任何灵力的普通人。
“我这幻术,按道理来说是构建一个宿主记忆中最美好的场景,可这小孩最美好的记忆都只是被人欺负了之后有人安慰,能吃一顿饱饭。”林无双顿了顿,狐疑地看向沈醉,“你们修真界这么恐怖?连修士都吃不饱饭?”
“他昨日才入道。”沈醉撇嘴,依旧一拳一拳砸着那道屏障。
这孩子应当与那灭门的木家没有关系,好歹也是个大家族,哪怕是旁支也不该过得如此凄惨。
“是吗?那他天赋应该不差呀,怎么在他的记忆里人人都骂他废物呢?”林无双俯靠在石桌上,喃喃道。
“噌!”利剑出鞘的声音响起。
沈醉手握长君,灵力附着其上,长剑劈落而下,灵力与飓风交杂在一起,掀起了她的衣摆与长发,最终,爆炸声响起,分明只是空气的屏障像是琉璃咔擦咔嚓碎落一地,又消散不见。
沈醉微微喘着粗气,随意地往口中扔着丹药,方才那一击消耗的灵力有些多。
远处的山洞中,有人惊呼:“小师妹!”
随后加快了行进的脚步。
沈醉将那把对她来说显得格外大的长剑撑在地上,林无双看着她,满脸震惊:“不是,你这小孩至于吗!”
“你偷看了我的记忆!”沈醉喊道。
记忆于修士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一旦记忆被他人得知,便极其容易被趁虚而入,甚至被借此激发心魔,本就艰难的修真一途更是难上加难。
“给你看回来不就得了!至于动真格么!”林无双撇撇嘴,没好气地说道,“来,过来。”
水镜上画面陡然一转,沈醉睁开眼,耳边是婴儿的啼哭声,女人的啜泣声,男子的痛骂声。
“怎么是个女孩!怎么能是个女孩!”
“没用的东西!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要你有什么用!”
“起来!去干活!儿子都生不出来你有什么脸躺着!”
在压抑的哭声中,她的视角随之改变,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将她抱了起来。
那是林无双的娘亲——林缨。
林缨很爱她,在女婴用来祭山神的陈家村,林缨违背了丈夫和婆婆的意愿,将林无双留了下来。
从此她成了小丫,有娘爱着,有娘护着的小丫。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林缨再也没有怀过孕,陈小丫也在一天天长大,她是林缨唯一的孩子。
林缨原本是个很温婉的女子,但有了陈小丫之后,她学会了反抗,每当丈夫婆婆想要殴打孩子时,她总会还手回去,久而久之村民们都说陈明家媳妇疯了,陈明家丫头是个祸害。
陈小丫不在乎这些,她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只是有着林缨在,她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有了些牵挂。陈小丫帮着林缨做事,总是找着机会往村外走去,她在寻路,寻找一条能同阿娘一同离开的路。
有一天,陈小丫照样向着村外走去,方才走了几里路,碰上了一群黑衣人。
那些人,身着黑色袍子,巨大的兜帽讲他们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可是陈小丫是个小孩,她看到了那兜帽下奇异的红色眼睛,诡异而美丽。
沈醉看到那几双眼睛,骤然一抖。
魔族!
那血红色的瞳孔,是魔族的特征!
“为什么他们会来陈家村?为什么你没事?”沈醉瞬间清醒,她掐住林无双的肩膀,嘴唇无意识地颤抖,问起话来说不出的惊慌。
“什么?”林无双皱着眉。
“那是魔族!你们陈家村到底有什么?为什么会引来魔族?”沈醉放大了声音。
“魔族吗?那时候,陈家村已经是个聚阴之地了。”林无双思索一番,随机无意识地点了点头,“除了这个应该没别的了。”
水镜还在继续播放,只见那些魔族不曾关注陈小丫,自顾自得朝着深山走去。
“那是陈家村的坟岗,那里头埋的都是陈家村里男人们的媳妇,在陈家村,女子是都不能入祖坟的,再加上灵魂被拘,那地方怨气极重,或许魔族需要的就是那处的阴煞之气。”
林无双拨开沈醉的手,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根草,拿在手中编着,她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慢悠悠地说道。
“可以了。”沈醉不再看那水镜,自石凳上跳下来,走向那还沉迷在幻境中的小孩,一道灵力闪过,沈醉指尖冒出一滴鲜血。她手中掐决,点上木回眉心,那小孩便骤然睁眼,呆愣愣的看着她,眼中全是迷茫。
“带我去陈家村的坟岗。”沈醉看向林无双,沉声说道。
“做什么?”
“除魔。”
沈家本就为除魔卫道而生,哪怕现如今只剩下寥寥几人。
木回闻言,愣在原地,不自觉地抓上了沈醉的衣袖在手中摩挲着。
“去不了啦。”林无双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只仰着脑袋看向沈醉,依旧在笑,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心惊,“我走了,这村子里的人可都要魂飞魄散了。”
沈醉沉默半晌,除魔与救人同样重要,哪怕她们已经成了鬼。
“不过,如果你能帮我超度她们,我就可以带你去哦。你看,她们多可怜呀。”林无双双手合十,做祈祷状。
未曾想,沈醉听了这请求之后更加沉默了。
“我不会。”
小孩声音很小,若非林无双注意力全在她身上几乎都听不清,她张了张嘴,到底是强人所难了,这么大点的小孩,放在她们那世界也是正讨人嫌的年纪,怎么能期待她有这等手段呢?
“那你的师兄,他们会吗?”林无双又问,言语中带着她自己都瞧不出的乞求。
“超度?”
“云乐应该会吧?”在林无双操控下,一路被迎进来的几人互相对视着,最终裴卿衡转头看向沈云乐,不确定道。
远山门的藏书阁卷轴其实很全面,但是架不住他们这师兄妹三人全是偏科大神。
二师兄裴卿衡,先天体弱,迄今为止只会医毒两道;三师兄谢承洲,为人偏执固执,这些年专精剑之一道;小师妹沈醉虽是什么都有所涉猎,可她始终偏爱杀伐之道,所学皆为杀人之术。
唯一能指望上的,便是沈云乐这出身摘星阁的命理师。
沈云乐脸上缠着一圈白纱,将双眼藏了起来,只露出来下半张脸,尖细瘦削,瞧不出情绪。
只见他自顾自取出那从不离身的龟甲掐算了起来。
沈醉闭上眼,有些心累。
命理师通病,做什么事都喜欢先算结果,算出来成,才会动手,若是不成便直接不做了。
那头裴卿衡已经坐在了桌子前,饶有兴趣地看着林无双,小师妹可都说了,这孩子是其他世界来的。
“小妹妹,奇变偶不变?”
裴卿衡快要压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这么多年,唯一一个啊!
虽然她已经是个尸体了。
“什么?”面色惨白的小孩一脸懵圈。
裴卿衡的笑脸唰一下垮了,这还不是一个地的?
他有些不死心:“宫廷玉液酒?”
“一百八一杯!”林无双眼眸一亮。
接下来的场景对于沈醉来说就很是奇幻了,先前那冷静得不像话的小孩一把抱住了自家二师兄的手,张着个嘴搁那嚎:“老乡啊!老乡啊!”
“三师兄,她们说的什么?”沈醉后退两步,扯了扯谢承洲的衣袖。
嗯。
没人搭理她。
沈醉抬头,旋即又后退两步,三师兄这脸色,也不太对啊。
只见谢承洲一脸阴沉,恶狠狠地盯着林无双,原本垂在身边的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看样子是随时准备砍人了。
不大的院子,算命的算命,发呆的发呆,认亲的认亲,还有一个随时准备暴起砍人……
乱成一锅粥了啊喂!
那头认亲俩人还没出个结果,这边算命的已经抬起了头:“这些人,我超度不了。”
“你们这些修士都做不到吗?”林无双回过神来低声说着,不知是询问还是自言自语,“她们真的只能困在腐烂的躯壳中被吸食殆尽吗?”
沈醉眉头一跳,数年前的场景重新在眼前展开。
儒雅的中年人神色颓然:“九曲同归阵,是以数百万人的灵魂作为驱动,她们投不了胎,只能困守在长临魂飞魄散。”
那是以同归于尽为代价镇压魔族的阵法,她只能看着,既救不了长临的百姓,也救不了自己的家人,可是,哪怕付出如此代价,还是有魔越过了两界裂缝。
甚至在无数修士的眼皮子底下,残害了这些凡间的普通人。
“她们的灵魂被打上了魔族的寄生灵。”沈云乐说着,一手托住龟甲,一手指向一动不动的林缨,“她的身上也有。”
众人齐齐转头看去,林缨依旧在笑,像个毫无神志的木偶人。
“我身上没有吗?”林无双问道。
沈云□□过朦胧的白纱细细瞧了她一番,摇了摇头:“没有。”
“那我还真是幸运。”林无双似是自嘲,她晃了晃头,有气无力地问,“这寄生灵,可有法子能除了?”
“若是几年前还有,现在可不好说了。”沈云乐道。
其他人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可沈醉是能明白的,这世上唯一能除去寄生灵的只有化魔阵,是沈家绝学。
可如今,沈家没了。
“有。”
沉寂的小院中,沈醉的声音响起。
“给我半天时间。”
众人无声地看着沈醉,最终,还是裴卿衡走上前来,蹲在她的身前,眉头轻拢:“小酒,不要勉强。”
沈醉微微抿唇,眉眼弯弯:“放心吧师兄,我有数的。”
空旷的房间不知为何格外沉闷,屋外夕阳已经落山,残存的几道光线从窗缝穿透进来,沈醉盘腿坐在蒲草垫上,双眼紧闭,将意识沉入识海之中。
常人的识海皆是如梦如幻的记忆碎片,修真者则会多出几道神识在虚无中不断演练曾经学过的法术。
按道理来说,那些记忆与神识皆会是自身各个年龄段的形象,不会有他人存在。
可在沈醉远超同龄人的识海中,她自身的记忆仅仅占据了极小的角落,目之所及之处,几乎全是散落的卷轴,在神识边界被雾气掩盖的地方,正闪烁着莹莹白光,如夜间繁星,怎么也瞧不真切。
沈醉走上前,却被一道无形的结界所挡住,只见她前的卷轴突然展开,女子清亮缱绻的声音随之传来。
“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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