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猪头山县的县医院人流涌动,昨日的暴雨过后换来的是今晚爽朗的晴夜,而杨芳蕊此时正在住院部处接受治疗,昨晚她承受的过量精神刺激让她的情绪变得极为不稳定。考虑到芳蕊既是案件的主要嫌疑人也是主要证人,她面对警方的供词很大程度上能够决定案情的走向。
刘罡明一直强调,我们不能因为私人感情对芳蕊行为的判断有所偏重与保留。可我却持以相反的观点,芳蕊,邓岳,抑或是其他的嫌疑人,他们会受到与之关系亲疏不同的许多人的评价,这些都不可避免附带有主观的感**彩。而恰恰来自他人的似乎会混淆事实的印象,才是构建嫌疑人行为轨迹的基石。
就像刘罡明作为一个陌生人也会因为他的好恶而对在场的嫌疑人产生主观上的判断一样,我,群青,子琪,我们站在不同的立场,说不定也能还原出不同的案发经过。
因此,即使杨芳蕊已经被列入具有重大作案嫌疑人的名单里,我还是一直以她曾经的小学好友的身份来看待整个娘子山案。换句话说,我心中推理的预设条件即杨芳蕊仍然保持着和小学时杨芳蕊形象的统一性,她也许经过了十年的成长,但我相信在她性格的底层,某种可以被称之为潜在逻辑的东西能够在感性的角度说服我,她绝对不会是犯下连环杀人事件的罪犯。
但只有我的相信是不够的,瑶群青看不出感情波澜变化的脸才是我不安的原因,她应该是我们三人当中真正在破案时能够说上话的,她的态度又是什么样子呢?她也和我以及李子琪一样,相信杨芳蕊不会是罪犯吗?
看着她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发呆的模样,我更好奇她的大脑里在运作什么复杂的东西。
县医院发出吱呀老化声响的电梯将我们颤颤巍巍地送到了住院部的三楼,和预想中不一样的是这儿不久之前曾翻新过的装潢,和精神科陈旧的粉色小砖石截然不同,光洁鲜亮的白色大铺地瓷砖给人以整洁干净的感觉。
“我们和医院协商空出了一个多人病房来安置杨芳蕊,邓岳也被我们调过去的警察控制住,他们两个暂时还没互相通气的可能,不过芳蕊的母亲和邓岳的母亲在病房里面照顾她,也很难确保不会串供。”
刘罡明说道。
“你说的就好像这两个人肯定是罪犯一样。”李子琪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刚走近芳蕊所在的房间,我无意间却看见楼梯间有一个熟悉的背影闪了过去,待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群青也转过头,“那是谁啊?”
“你也看见了?”
“嗯嗯,可是想不起来是谁了。”
“是个男的吧,”我回忆了一下那个身影的高度是挺高。
正想追过去看看究竟,李子琪就从门里探出了脑袋,
“你们两个还在外面说什么快进来呀。”
她催促着把我们推进病房内,我被她拉进去之后刚才那一瞬间余光瞟到的视野还历历在目。
瑶群青也慢悠悠地跟了进来。
“刚才那个人的身份等会看能不能调监控查。”
她若无其事地说道。
瑶群青的眼神像一条水面上的蛇,刚刚还看着门后的眼仁忽而又游离到我们前方的病床上。
那是我们在陈夕颜那儿就见过的标准病床,只是这个房间里面分出了三间,却只有一张坐着人。
坐在床上的女子的面容我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熟悉到她的脸几乎要和我记忆里面的某个人重合起来了,陌生是因为她眼神中的不安惶恐,与我印象中那个一直恬静地微笑着的女孩格格不入。
杨芳蕊茫然地看着刚刚进入房间的我们三个人,在我们之前的刘罡明几乎是被忽视了,她浅浅的目光是透过刘罡明高大的身体而有意识地投射到我们这儿来的。
我下意识地认为她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急切地传达给我们。
可她还未开口之前,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位中年妇人却起身过来迎接。游海鑫身穿的大红色连衣裙比起之前审问时穿着的又不是同一件了,她烫了的头发和富有风尘气的服饰搭配总能让我很牢靠地记住这个女人的名字,并且和她同一年龄的这块地方的妇人很好地区分开来。
“哦呦,警察同志来了,啊,这边还有几个是芳蕊的朋友是吧,我们见过面的哈,麻烦你们照顾了。”
游海鑫站起身给我们搬椅子坐,热情洋溢得不像刚死了丈夫的妻子,杨芳蕊的母亲则依旧形同槁木地坐在另外一张床上,对进入病房的其他人爱理不理。
“她是叫什么来着?”
刘罡明突然小声问我们。
“陈莉,这不芳蕊的妈妈么?你看你那个本子上也肯定记了呀。”
李子琪快速回答道。
“不好意思,我是真记不住她。”刘罡明面露难色。
陈莉佝偻的身形按理来说也很有记忆点,可我和刘罡明一样怎么也记不住她的这张苦瓜脸,她和杨芳蕊长得没有那么相像,陈莉的面容特点也让我想起那些富有特点的命苦女性的统共长相来。
“游阿姨,陈阿姨,不好意思,需要您二位先到外面去等候。”
刘罡明僵硬地说,加了一些礼貌用语,可作用不大,还是以命令形式下达指挥。
“她现在不是医生说要静养吗?怎么还能这么审问哦。”
游海鑫担忧地问:
“要不我还是留下来,她刚刚昨晚经历那个事情人还是有点恍惚晓得吧…”
“游阿姨,我们和主治医生确认过了,没有大的关系,这边还请您跟随出去。”
刘罡明一边说一边示意其他警员。
游海鑫不情愿地离开了病房,陈莉则迷迷糊糊地跟着出去,她还是往后看了一眼她的女儿,那个眼神包含的感情我认为是复杂的,我刚开始认为那是关心担忧的情感,但细细一想,那双眼睛里最后传递的信息更多的是害怕和恐惧。
她保持着回望的姿势有几秒,也毅然离开了。
她害怕着她的女儿,也担心她的女儿,我揣摩着芳蕊亲戚之间复杂而隐秘的互动,而杨芳蕊也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重新将目光投射到我们身上。
按部就班地开始正常的审问流程,你一句我一句的无聊而漫长的信息汲取,这些我预想中即将发生的事情却因为芳蕊率先的发声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我没有杀人。”
芳蕊颤抖地说出了她想说的第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又摇了摇头,“不,我确实没有杀人…,我看见邓岳他哥哥是怎么死的了,但他的死和我真的没有关系,真的!”
她环顾四周,几乎将我们每个人的脸都注视了一遍,然后停在了我,群青和李子琪所站着的方向。
“你们也这么觉得,是吗?”
她忧郁地看着我们,试图寻找一点信任或者认同感。
“当然!我们都相信你不可能杀人的,从来没有怀疑过。”李子琪坚定地回应了芳蕊。
“怎么会呢?”
我也笑着附和道,说实在现在我未必能百分之百做到相信杨芳蕊。所以我无法坦诚地说出“我不会怀疑你”这样的话。
群青则一如既往地保持了沉默。
芳蕊抿着嘴,从床上直起她的上半身,等待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
“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但在这里我唯一能相信的人,都站在这里了,我也知道我的嫌疑很大,不过没关系,我觉得既然我是清白的,就不害怕把真相说出来。”
“您是要先自己供述么?”
刘罡明问。
“嗯,没错,就问几个问题,是没办法说出来我知道的全部。”
芳蕊坚定地说。
“那也不妨事,只不过即使你讲述完之后我们也是需要再问一遍确认一些细节的,毕竟是要笔录成文的东西。”
杨芳蕊点点头,开始了她对这噩梦一般的三天的描述。
在她说话的时候有时甚至不得不停顿半分钟来舒缓急促的心跳,而她从命案发生到昨晚切身感受到死亡威胁的一整段时间内,由于参杂了过多无用的信息与语气词,我干脆将她的叙述整理成了方便阅读的独白。
这并不意味着她所说的事情就全部是真实的,只是杨芳蕊恳切而惶恐的语气,仿佛能让我再一次身临其境娘子山村的连续惨案之中。而且她提供的弥足珍贵的案发现场的第一手信息,也在接下来的不久,会将娘子山迷案的外壳一轮又一轮地消解撞碎,至少对于群青而言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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