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道两旁大红灯笼高挂,各处都是喜庆的氛围。城中淮港区公安局仿佛也要掺一脚走街串巷的热闹,大厅内乌泱泱地挤了两拨人。
一方领头的是个黄毛寸头,被民警架进来时手里捏着没抽完的半根烟。
不知是喝大了还是没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大的事,酒气直冒、脚步虚浮,嘴上却还记着骂骂咧咧。
另一方领头的则是个黑毛小子,顺毛、不经打理耷拉在眼前的半长黑发在一屋子发廊洗剪吹造型中格格不入。
他没戴任何夸张的饰品,身上穿的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驼色羊毛开衫。浑身上下也就耳洞上打着的黑锆石耳钉稍显叛逆,乍一看像是抓进来了个误入片场的学生。
只是嘴上同样不饶人,黄毛骂一句,他跟着回怼一句。
从样貌到学历,到家庭背景对黄毛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羞辱,字字诛心。
“妈了个逼……你看老子再来一拳,揍,揍,揍,揍不死你。”不知男生哪一句话又挑逗上了黄毛的神经。那醉鬼话都说不顺,却还顾得上反击,双腿打颤着扶墙起身,作势要揍人。
站跟前的辅警懒得管,任由他自个左脚绊右脚,仰倒在地上撒泼打滚。
连警察都“向着他”的行为极大程度上满足了黑毛的优越感,唇角微勾,换了个姿势将长腿弯在胸前,胳膊搭在膝盖上,蹲没蹲样,倒是将“公子哥”那副不入流的做派展现得淋漓尽致。
“再来十拳你也揍,揍,揍,揍不死你爹,”他转着耳钉玩,心情颇好地回给黄毛一个口哨,隔着五六人继续挑衅,“站都站不稳,蹄子还没我家六旬老狗好使,我看你那一身肥膘卖给肉联厂人都不稀罕。”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警厅内斗得不可开交。
保证书刚签,战火不仅没能偃旗息鼓,反而又有了愈演愈烈的迹象。
“都给我闭嘴。”
“再吵滚看守所里吵去。”赵霞早听腻了两人的双口相声,用水杯敲了敲桌面。
今天市里有个重要的会议召开,警局一半的警力都被抽调到戒严区候着。作为局里为数不多的铿锵玫瑰,她虽免去了风吹日晒,却逃不过和人换班的命运。
原本坐办公室吹吹空调,喝喝茶,整理文档的美好计划泡汤,她本来就烦,再被这两人吵个没完,一肚子火更是没处撒,搬出老一套说辞唬人:“这里是公安局,不是你们斗嘴的地方。”
“今天这事往小了说是小打小闹,往大了说可是聚众斗殴,要负民事责任。”
她这一番话没吓住黑毛,倒是更将那一帮子“同伙”吓得大气不敢喘,缩在角落里当鹌鹑。
“美女姐姐,你可不能拉偏架啊。”黑毛眉头一撇,俊秀的眉峰向下耷拉着没入额前碎发,张嘴就是一把装无辜的好手,
“分明是那坨鸡毛自己冲上来找架吵,要判也是给他判个寻衅滋事,我这叫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赵霞冷哼了一声,没好意思揭穿他。
跟一帮糙老爷们待惯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局里听人这么叫自己,心花怒放,面上却不好表露,扫一眼冻死人的目光这才正儿八经在黑毛脸上落下。
她没记错的话,黑毛应该叫秦优,二十来岁。
正值青春洋溢的大好年华,脸上满是胶原蛋白。五官端正,模样生得俊俏。只是硬挺的线条下稚气未退,他又习惯性地噙着笑,一张具有侵略性的面孔硬生生长成了一副花花公子样,还是打一眼就知道是油嘴滑舌的那种。
抓进来时这小子没戴眼镜,现在不知从哪又把眼镜摸出来戴上了。金丝镜框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眨巴着一双大眼,满脸写着“纯良无害”。
秦优说他是在正当防卫,可这一伙人就他脸上最干净。
要不是自己赶到现场时恰好撞见男生扯着黄毛领口往墙上摁,拳拳命中面门,她还真会被他这副嘴脸所欺骗,误以为是哪个牵扯进来的无辜路人。
长相会骗人,黄毛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疤不会。
好在现在年轻人普遍体质差,跟他们当年那种愣头青不能比,三脚猫的功夫只够用来耀武扬威。等鉴定科上班,估计这群人脸上的伤都好了个七七八八。
但能闹到警局,这也不是一般小孩子间的过家家游戏,该走的流程得走,该有的批评教育也得有。
虽然不知道这帮臭小子能听进去几个字。
唠叨完一大堆普法小知识,一杯茶水见底。
赵霞叹了口气,起身去饮水机前打算续杯,才发现水桶里的水也不知何时跟着见了底,只剩一个塑料桶在机身上挂着。
眼看快到下班的点,她懒得再跑一趟后勤处,拿了瓶矿泉水凑合着喝。
“唔,咳咳。”
“陈,陈副队。”
待客室的门兀然打开,赵霞没来得及咽下的半口水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脖子倒是下意识地先对来人做出反应,小幅度点点头问了声好。
市中心一桩凶杀案闹得近来南城人心惶惶。
一天前,十三日晚,一具藏于行李箱中的尸体在购物中心后巷被环卫工发现。据报案人称,她在十三日上午倒垃圾时就看见过这个行李箱,但挨着闹市区,误以为是哪个游客遗落在这里的行李。报警本是想将行李箱交给警察保管,担心失主着急,却不曾想里面竟躺了一具女尸。
经法医初步鉴定,受害者死于失血过多,全身多处擦伤,颅顶有一处由钝器击打所造成的外伤。
但由于这几日碰巧赶上了南城难得一遇的暴雪天,漫天白雪悠悠飘了一个多星期,具体死亡时间无法推断。
只能根据报案人的口供调取当日监控画面,将案情的侦破口放在行李箱上。
听刑侦队的同事说,丢行李箱的是个倒霉的外卖小哥。
二十多岁,本地人,人长得挺老实。
他坚称自己只是在正规外卖平台上接了这笔订单,按要求跑腿送货。
蓝色软件上也能查到这笔订单信息,证明他没有撒谎。但陈副队——这位川字眉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偏不信。
他先是让技术部还原了外卖小哥的两部手机,除了查到男人脚踏两条船,做贼心虚删掉的买套记录外,没有任何发现;又让警员联系平台,一而再再而□□复确认订单是否存在异常。
调查了大半天,摆在他面前的事实都在为男人脱罪,似乎这真的只是一个无辜路人被幕后真凶拉来背锅。
“放狗屁,背叛老婆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妈的小兔崽子,给我接着这条线继续查。”
魏队出差学习,快退休的老局长和陈建兴又是故友深交。
虽是副队,但陈建兴军人转业出身,二等功出身,队里上下无一不服他管教。
于是乎中老年妻管严两句话一战封神,凭他的直觉让一整个刑侦队和他一起“瞎胡闹”。
证据不足,拘不住,就以协助调查的名义把人往待客室里“请”。
误工费一天两百,找局里报销,被审的这两天,外卖小哥赚的快赶上了他们这群铁饭碗。
一整个下午陈建兴眉毛紧皱,两片肌肉群没分开过。
不用问,一看就知道今天没能问出些什么。
“陈队,您喝水?”
“那我去后勤那儿再搬一桶。”
几个钟头,一人喝光了一桶水,赵霞有些不好意思。
她感受到副队的低气压,匆忙拧上瓶盖要去搬,却被陈建兴拦下,眼巴巴地看着副队拧开了一瓶矿泉水就往他的保温杯里倒。
“不用了,我就喝这个。”
“等小聂他们回来再让后勤科的人搬吧。”
冰水自然泡不开一壶淡茶。
陈建兴将菊花瓣吐回杯底,声如洪钟,“呸”这一声惊醒了警厅大半号人。
赵霞不是他们刑侦队的刑警,有关案子的事陈建兴没法对外人多说。
待客室又里憋得慌,撬了送外卖那小子半天嘴,仍没撬出丁点线索。
他愁得一肚子苦水没处倒,又愁倒完苦水闹得整个刑警队都跟着心神不宁。
见陈副队满面愁容一个劲地在大厅里面转悠,时不时叹口气,赵霞也不好意思回座位上歇着。
抱着矿泉水跟后面瞎转。临近饭点,先给自己灌了个水饱。
直到警局大厅的玻璃门被人推开,这场“遛弯”才兀然告终。
她忙不迭地伸脚换了方向朝门口走,在陈副队还没开口前揽下了这个麻烦。
“您有什么事?”
“小叔!”
两道不同声色、不同语调的话兀然撞在了一块。
来的是个身形高挑的男人,一米九几的身高使得黑色长款大衣在他身上都有些小巧,短一截的袖口露出内里白色布料。他留着寸头,不戴眼镜,整张脸看上去干净清爽,却又因为垂着眼看人,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他无视了一旁上蹿下跳的黑毛,对赵霞道:“抱歉,我找陈建兴,刑警队的陈副队。”
“陈副队,找您的。”对于这种传个话就解决了的活,赵霞十分乐意效劳,直接扯起嗓子,对着大厅另一头喊。
没喊来人,倒是先唤来陈建兴的声。
“小秦?”
“跟我来吧,上楼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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