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派出所的检查结果出来,她的身体里没有残存的任何男性DNA,连皮屑都没有,干净得过分。
药抒然留给她的那个纸袋里,什么衣物都有,偏偏就是没有内裤,其实就算是有,乔绵相信也检查不出什么,他那么谨慎的人,放她下山之前还给她全面地清理了身体,压根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把柄。
听小陈说,给药抒然发出传唤通知后,他当天下午就到了,配合得很。
只不过,他随身带的那名律师很厉害,三言两语就将场面反转了,坚称他的当事人和受害者是情侣关系,在山上的这一周只是正常的度假,并不存在强制发生关系的犯罪事实。
乔绵听完几乎要气疯,情侣?他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这两个字的?不怕遭天打雷劈么?
小陈安慰她,说关于强.奸案的量刑本身就很复杂,不仅取证上有一定的难度,若是受害者与嫌疑人在案发前就认识、甚至存在情感关系的话,想要定罪就更加困难了,毕竟“自愿”与“胁迫”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在证据不充足的前提下,只能光凭一张嘴说。
传唤时间一到,药抒然就大摇大摆地出了警局,简直拿他半分办法都没有。
派出所这边最近在派人走访乔绵周边的同学、老师、室友,询问他们关于乔绵和药抒然之间的关系是什么看法。
由于前一阵子的谣言,大部分人都说他们是一对,就连乔绵的室友态度也模棱两可,而且因为乔绵之前接受过药抒然赠送的礼物,即使不是她自愿的,但双方确实存在金钱往来,而且价值还不菲,这对于她这个受害人来说非常不利,对方将利用这点一口坐实她和药抒然是正常男女关系。
乔绵这才明白,那句“所有命运中馈赠的礼物,都在暗中标示了价格”是什么意思,药抒然对她的算计,从第一眼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当初她的犹疑不决、拖泥带水,面对流言也无作为的逃避态度,全部酿就了她现在的苦果,而她只能咽下去。
不,如果要证明她和药抒然不是情侣关系,有一名关键证人——周铮。
周铮也是受害者之一,从山上下来的第一天,乔绵就找过他了,虽然那时只是为了确认他的安全。
周铮不见了,电话无法接通,发出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乔绵找去他的宿舍,询问他的室友,才知道他已经办理了休学,至于去了哪里,无人知道。
自从与初恋分手后,周铮就性格大变,与周围人几乎毫无交流,室友们根本不清楚他的行踪,只是听说,办理休学手续事宜时,周铮全程没出现过,都是由他人代办。
乔绵一下想起药抒然曾经说过,会送周铮去国外治腿,会不会是那个姓秦的助理来帮周铮办理的休学?
她找到周铮所在专业的院办公室,想调取监控察看,却遭到了院办老师的拒绝。虽然无法直接确认,但乔绵已经确信,一定是药抒然送走了周铮。
送去哪里了呢?
乔绵只能想到求助警察,可小陈告知她,想调查一个人的行踪没那么简单,除非对方涉及人口失踪或刑事案件,但周铮的休学构不成失踪,毕竟以前也有这样的情形,目前又没办法证明他与乔绵的案件有关系。
一个月过去,案件毫无进展,反而因警察的频繁出入走访,给乔绵的名誉带来很大的损失,学校里关于她的传言甚嚣尘上。
为了躲避他人议论,乔绵很少去上课,也辞掉了奶茶店的兼职,学校警局两头跑,而每当她从警察局出来,总能看见一辆黑车停在外面,秦助理毕恭毕敬地等着她。
该说药抒然是狂妄自大呢,还是故意挑衅嘲笑她呢?
或许自己在他眼里,真的很可笑吧,忙来忙去,只是在做无用功,他料定她拿他这个强.奸犯没有办法。
五月一号,劳动节,学校放了五天小长假。
乔绵趁着假期回到老家,去了趟周铮的家,想问问他父母知不知道他的行踪。
读书时,有一回周铮误将乔绵的数学试卷装进书包,带回了家里,下午讲课时需要用到,乔绵跟着他回家去拿,因此知道了他家的地址。
他的家不远,就在一中附近的一个老小区,过了好几年,乔绵还记得路,进了单元门,爬上三楼,站在301的大门前,她苦恼该怎么在周铮父母面前介绍自己,说是女朋友,好像有些不太合时宜,说实话,她和周铮现在是什么关系,她也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再也配不上他了。
正纠结着,身后传来声音:“小姑娘,你是想找这家的人吗?”
乔绵一惊,回头,撞见一个面善的圆脸阿姨,手臂上挎着菜篮,笑眯眯地说:“没吓着吧?我是见你在这儿站了这么久,怕是有什么事。我就住这隔壁,这家。”
她指了下旁边的302大门。
乔绵勉强笑笑:“你好,是……我是来找人的。”
阿姨多少也猜到了,点点头,又忍不住八卦:“你是这家什么人啊?”
“我是……”
思来想去,乔绵给自己找了一个最准确的定位:“我是这家儿子的同学。”
“哦,那你来得不巧,他们家没人在呢。”
不在?乔绵急了:“他爸妈也不在吗?”
却没想到,在她说出这句话,对面阿姨的脸色顿时古怪起来,狐疑地看着她:“姑娘,你确实是这家儿子的同学吧?”
“是……是啊,”乔绵结巴了一下,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个,“我是他的高中同学,也在一个大学,只是不同专业。”
“那难怪。”阿姨恍然,“你还不知道吧,这孩子爸妈都去世了。”
“啊?”乔绵大吃一惊。
“也是可怜,”阿姨叹了一声,“那孩子谈了个女朋友,就是原来住这儿的女孩,两个孩子一起长大的,父母互相也认识,后来女孩子一家搬走了,我们就买了她家房子住进来。那女孩子高考没考好,复读一年考上了,周家两口子一高兴,就打算带上女孩去京市找周铮玩儿,谁知道命有这么不好,一出车站,被不知道哪儿冲出来的车子撞倒了,女孩子和周铮他爸当场就死了,他妈送去医院没抢救过来,也没了。”
“……肇事车主呢?”
“跑了,后来听说是抓到了,好像还是个富二代,不知道是喝酒了还是吸.毒了,进去几天,又放出来了,警察都拿他没办法。周铮专门为这事跑了一年吧,没什么结果,赔了点钱了事,后来女孩子爸妈那边,也说不追究了……唉。”
阿姨说到这里,又叹了几声长气:“其实周铮这孩子,也挺不容易,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他,只能说命不好。马上又要到六月了吧,这孩子每年都要在楼道里放束花,听说是人家爸妈不让他去坟前祭拜女孩子,这也不是他的错……”
…………
后面的话,乔绵没有再听下去,跟阿姨告过别后,独自下了楼。
拿出手机,查两年前京市火车站的交通事故,海量的相关信息涌出来,再搜索关键词,“两女一男”“三人死亡”“酒驾毒.驾”,果然,经过筛选,新闻寥寥无几。
眼泪不知何时糊了满脸,她蹲在楼下花坛边,哭得心痛不已。
其实她不怪周铮,一点也不怪他,这个曾经阳光开朗的男孩子,在黑暗中背负苦难,踽踽独行地度过了多少个日夜,才会变成后来那个孤僻又自闭的他呢?一场车祸,让他不仅失去了父母,失去了爱他的初恋女友,还要面临女友家属的指责、埋怨,他的内心该有多么痛苦?曾经他多么爱那个邻居家的小姑娘,爱到只要提起她,唇边就会泛起笑容,爱到看见有人做不出题就揪头发时,都会想起她有一样的习惯。记忆里热闹鲜活的女孩,最后却因为他,变成一捧黄土,而他连去她坟墓前祭奠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他才一直这么不快乐吧。
事到如今,乔绵最后悔的,是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没能更好地对他。
假期结束,回到京市,乔绵先去了一趟警局。
迫于上面给的压力,与她相熟的小陈来劝她结案,理由有很多,强.奸案不好量刑,目前证据尚不充足,警力资源有限,不能长时间花在这桩案子上……
综合来说,继续调查下去比较困难,建议还是私下调解。
小陈看了眼四周,压低声给她解释:“按理这话我不能说,但我还是告诉你吧。乔绵,你要抓的这个人……还是算了吧,不要去想了。不瞒你说,以前也有过这种事,但是最后都不了了之了,他们这些人……唉,多的我也不能再说了。同为女生,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能给出的建议就是私下调解,能多要点钱就多要点,真的,不要看不起钱,这种时候,也不要讲什么尊严了。而且,再继续查下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太好,我这是为你好……”
这是肺腑之言,小陈也不知道对面的女孩能听进去多少,她知道世界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一回事,她只是从最切合实际的角度,给她分析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才是最好,最后的选择权,还是在她自己。
乔绵沉默了半天,最后点头,说:“好,我结案。”
小陈不禁松了口气,还好她是聪明的。
离去时,看着女孩消瘦的背影,总觉得纤薄得像纸片一样,马上就要随风而逝,小陈忍不住一阵心疼,开口叫住她:“乔绵。”
乔绵循声回头,也不过去,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一辈子很长的,”小陈苦口婆心,“你现在经历的事,只是你人生中很微小的一部分,都会过去的,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白炽灯光下,女孩笑了笑,笑容很婉约,就像古代仕女图里的女子。她实在长得太漂亮,脆弱中带点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心生垂怜,可美丽不是她受到伤害的借口。
“谢谢你。”
她最后说了这三个字,转身走了出去。
警局门口,黑车雷打不动地停在路边,乔绵走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走近,平时都是视而不见,秦助理有些吃惊,但不妨碍他尽职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乔绵没上车,看着他问:“他呢?”
秦助理恭敬回答:“药先生不在,需要我帮您联系他么?”
“不用,帮我给他带句话就好。”
“您请说。”
乔绵想了想,抬头,面无表情:“我跟他两清了,以后不要再见面了。还有,告诉他,我祝他下地狱。”
“……”
“她真是这么说的?”
电话里,药抒然的声音透着愉悦,像没有丝毫不高兴。
“是……”
秦助理托着手机,有些尴尬。向老板——尤其是一个精神状态不太正常的老板,转述这种骂他的话,实在是太为难人了。
“哈哈……”听筒里传来笑声,“骂起人来一如既往的可爱呢。只不过,你没告诉她吗?已经身处地狱的人,还怎么下地狱呢?”
“……”
问题太刁钻,秦助理正不知如何回答,那头已经收了线。
挂断通话,药抒然长腿交叠,闲适地靠在单人沙发椅上,看着手机,眼也不抬地问:“检查完了吗?活着还是死了?”
酒店套房,全部灯光打开,照亮着洁白大床,和躺在床上翻着眼皮像死鱼一样的女人,还有一个女人,窝在墙角,因为还在兴头上,一开门竟然直往药抒然身上扑,被他打晕了扔在地上。
医生收拾好检查器具过来,向他汇报:“心跳、脉搏、呼吸均停止,瞳孔对光无反应,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话音刚落,旁边的郑乾就连滚带爬地过来,一把抱住药抒然的腿,鬼哭狼嚎:“不是我杀的!是她自己喝多了酒,被呕吐物呛死的,不关我的事啊!”
“你往哪儿摸呢?还没清醒吗?”
药抒然一脚踹开他,不耐烦地皱眉:“自己去看看她的脖子,下那么重手,还说是呛死的,你当法医都是吃干饭的?”
郑乾痛哭流涕地扑过来,这次不敢碰他了,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哥,你救我!救我一次……就像之前那样……”
“之前我就跟你说过吧。”
药抒然抚平裤子上的褶皱,起身,居高临下,看垃圾一般的看着地上的郑乾。
“不管你是酒驾还是吸.毒,我都不会给你收拾烂摊子了,看在和你爸的交情上,就不报警了,自己去警察局自首吧。”
郑乾如坠冰窟,自首?不,他怎么能去坐牢!
他膝行几步上前,不管不顾地抱住药抒然的脚,哭道:“哥!我亲哥!你不能见死不救!看在……看在咱俩打小一起长大的份儿上,不……不不,看在……看在我给你弄来了乔绵的份儿上,你救我一命吧!”
“……”
乔绵究竟是谁弄来的暂且不说,但是……
药抒然忍不住笑了,低头好奇地问揪住他裤腿的人:“你是凭什么认为,提她的话我就会帮你?”
郑乾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他也说不上理由,只是隐约有一种直觉,药抒然对乔绵很不一般,从第一次见面起就不太对劲。药抒然从小在国外长大,身高、外形、家世都很不错,身边基本不缺女人,乔绵虽然长得很好看,但好看的女人多了去了,根本不差她这一个,但药抒然对她有一种……奇怪的独占欲,就是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了,“我一定要拥有”的感觉。
同是男人,又是一起长大的好哥们,郑乾是最先察觉到他这种**的,所以他才去接近乔绵的室友,通过郝莉莉迂回作战,这才在那晚把乔绵带到酒吧,带到药抒然面前,给他俩创造认识的机会。
想求药抒然出手相助,只能打感情牌,可郑乾在记忆里搜寻来去,他和药抒然都没什么感情,想来想去,竟将主意打到乔绵身上来了,也是病急乱投医。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并没有拨响。
冰凉的威士忌从头顶浇下来,滑过额头,渗入眼睛,刺得眼球涩痛。
与酒液随之而来的,是男人慢悠悠的冷漠腔调:“我看你还是不清醒呢,区区一个女人而已,玩过就忘了,想用来威胁我?可笑,我什么时候在你眼里成情圣了?”
杯子砸在地上,碎成几瓣,他抬脚踩过碎片,头也不回地离开。
郑乾跪在满地玻璃碎渣里,眼里化出浓浓恨意。
区区一个女人?
也许他该让药抒然知道,区区一个女人,在他心底到底占据什么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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