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说来倒也简单,第二天,乔国华痛哭流涕地跪在床边,给赵艳芬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原委。
年前赵艳芬生病,住院费、化疗费、医药费,七七八八算起来,是笔不小的开支,就算有乔绵为他分担压力,可他还是被沉重的经济负担压得喘不过气。
有天夜里,他被一起跑出租的老友拉过去小酌了几杯,喝完,人确实轻松不少,想着都凌晨三点了,交警应该不会出来,就打算开车回家。
深夜的街道空寂无人,他想着赵艳芬的病,漫无目的地神游,也不知道从哪儿突然蹿出一个黑影,他一惊,立刻猛踩刹车,但还是迟了,“砰”地一声,车子撞上什么东西。
一开始,他以为是只野猫,好不容易壮着胆子,两腿哆嗦着摸下去看了,才看清躺在地上哀哀叫唤的是个人,身下一摊血泊。
送去医院急救,受害者的家属一窝蜂地上来了,哭的哭,骂的骂,还有冲上来揪住他衣领的,说要赔钱,不然就告他。
乔国华不敢把这事告诉家里,一直瞒着,瞒到今天,直至纸包不住火。
赵艳芬听完,气得犯了病。
当初媒人介绍时,夸乔国华最大的优点就是人老实,适合过日子。事实证明,老实人的算盘才打得最响,“懦弱无用”才是他人生最好的四字注脚,她跟他在一起,吃了一世的苦。
乔绵慌乱地要送她去医院,赵艳芬不去,一心在家里等死,这样的日子,活下去也没有意义。
正月里,家里天天有人登门,□□都是小事,泼油漆、放哀乐、送花圈,无所不用其极,不知道受害者哪儿来那么多远房亲戚,每个人都像□□,用的手段也像道上的人。
乔绵出去买菜,都被堵了好几次,有次还被一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摸了脸,吓得她下意识还手,反被扇了一耳光,脸颊肿起老高。
被撞的人还躺在医院里,医生说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为了凑钱,乔国华把能借钱的人都找过了,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还是差点。
家里乱七八糟,还是乔薇最先忍不下去,每天都有人上门来闹不说,本来说好要给她买新电脑,现在还欠着别人钱,计划自然泡汤,在得知自己的旧电脑都要拿去卖二手换钱,乔薇终于爆发了。
“开什么玩笑?”她抱着电脑,不肯放手,“这是我的电脑!我不卖!”
“薇薇,家里最近不容易,你懂点事吧。”
乔国华搓着手为难地看着她,短短几天,头发白了一半。
“关我什么事?”乔薇想也不想地说,“人是你撞的!要赔你去赔!别卖我的东西!”
一句话将乔国华堵得面色发白,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乔绵见他脸色难看,生怕他犯高血压,将他扶到沙发上坐下,抬头不忍地说乔薇:“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
“谁跟他是一家人?你跟他是一家,他是你亲爸,那你借钱给他呀,你那个男朋友,不是很有钱吗?”
乔薇不在意地撇嘴,说得越发起劲了:“反正我们家白吃白喝地养了你这么多年,也到该你报恩的时候了,你男朋友那么有钱,去求一求他,帮我们家还钱,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
乔绵浑身发抖,想让乔薇闭嘴。
去年发生的事,她没让家里知道,直至今日,她仍然被噩梦纠缠,在街上碰上狗就吓得走不动道,更别说突然听到与药抒然有关的事了。
可当她偶然低头,与乔国华对上视线时,看清那双衰老的眼睛里,竟然藏着一丝希冀……
如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来,乔绵愣在原地。
“乔薇!你给我闭嘴!”
女人粗着嗓子的骂声从卧室里传来,骂的竟然还是一向连重话都不舍得说的亲生女儿,而不是任打任骂的乔绵。
乔薇一下像被人捏住了嘴巴,红着脸不出声了。
咳嗽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剧烈到像要把肺咳出来。
乔绵如梦初醒,小跑着进入卧室,看见赵艳芬靠坐在床头,形销骨立,唇边沾着血渍,因为化疗,头发掉光了,油尽灯枯的样子,眼神却依然是凌厉的,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少去犯贱,人犯贱是一世的,拉都拉不回来,就像你那个贱人妈一样,长成这样,就夹着尾巴过日子,你要是不要脸地去伸手找男人要钱,就别回来了!”
“……”
眼泪顺着眼窝流出来,乔绵泪流满面。
多年来的忽视、冷待、谩骂,一瞬间好像都找到了出口,她怀疑自己一直以来都看错了人,也许乔薇说的对,一报还一报,当初乔国华将那个哇哇啼哭的婴儿抱回来,避免了她流进下水道冲走的命运,现在,到了她该回报的时候了。
过了正月十五,学校开学,乔绵久违地回到京市。
她在那家酒吧门口拦下郑乾,他喝得醉醺醺,怀里搂着浓妆艳抹的姑娘,看见她就头大:“你怎么又来了,我天,我真不知道药抒然在哪儿,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那你,”二月的天,乔绵被冻得直吸鼻涕,“给他打个电话,说我找他。”
“你怎么自己不找?”郑乾一脸好奇。
乔绵早把药抒然的联系方式一气删光了,但这个没必要说,她也不说话,只眨也不眨地盯着郑乾。
在这样的注视下,郑乾很快败下阵来,扶着额:“得得得,我服你了,等着啊,我给他发个信息,回不回我就不知道了……”
自从上回闹掰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跟药抒然联系,乔绵虽然人烦了点,出现的时机却正好,给他和药抒然重新恢复联系提供了契机。
发完信息,他低头看见吸着鼻子静静等待的乔绵,突然来了主意。
“你别动啊,对,就这样。”
摄像头对准乔绵,拍了一张。
“你干什么?”
乔绵皱眉,下意识来抢。
郑乾一只胳膊挡住她,另一只手操作手机,照片发送了过去,回头见乔绵一脸气愤的样子,笑了:“生什么气啊,美女,拍个照,认证一下,不然他以为我骗他怎么办?”
“那你至少跟我说一下。”乔绵不太高兴,但没再说什么。
手机“叮咚”一声,郑乾得意地笑:“来了。”
点开一看,笑容却僵在嘴角。
“他说什么?”乔绵好奇,踮脚去看。
照片刚发送出去不久,是俯拍角度,照片里的她穿着厚重棉袄,鼻头依然冻得通红,眼睛拍得尤其大,被酒吧招牌的霓虹灯衬托着,波光粼粼,像盛了一池星光。
而照片下面,是对方发过来的回复——
“这谁?”
.
连续一周,乔绵都在酒吧门口蹲守。
她没有别的办法能联系上药抒然,就只能死赖着郑乾,他是夜场常客,每回见,这人手里都搂着不同的姑娘,不是嫩模就是网红,见多了,郑大少看见她就绕着走。
有回实在忍不下去了,走到她面前,说:“你到底找药抒然有什么事啊?姐姐,您能别跟着我了吗?你不也看见了,他连我也不稀得搭理呢,跟着我没用!”
乔绵吸了吸鼻子,说:“没事。”
郑乾:“……”
其实乔绵也不知道,自己要一直这么下去到什么时候,或许是等到不得不放弃的时候吧,有时不得不感叹,人还真是犯贱,以前哭天抢地,恨不得与他斩断一切关系,今生今世再也不见,现在,却苦苦守在冷风中,只为见他一面。
事情转机发生在某个深夜,以为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乔绵在路边扫共享,正准备骑回学校,突然被一个男人拦住了。
她连续好几夜出现在酒吧门口,早已引起一些人的注意,观察好几天,发现她确实没同伴,有人就忍不住上前来搭讪了。
从出生到现在,乔绵已经碰上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形了,往往最后的结果是搭讪不成变拉扯,不管她怎么拒绝,对方都像听不懂人话似的,涎皮赖脸地就是要请她进去喝酒。
乔绵不胜其烦,正打算掏出手机说要报警,一股大力袭来,刚才还对她动手动脚的男人不知为何摔在地上,撞倒一大片共享电动车,不等他起来,一个彪形大汉大步流星走来,也不管认不认识,拎着他衣领就揍,激起一大波路人的围观。
事发突然,乔绵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后退半步,撞入一个冰凉的怀抱。
她半回头,目光所及之处,只见到一侧冷白的下巴。
那人翘起唇角一笑:“才一会儿不见,就又招来一个垃圾觊觎你,乔绵,你是垃圾场吗?”
…………
酒店顶层套房,男人单手插兜,站在落地窗前,衬衫西裤,身材颀长,一只手缓缓摇晃着杯中酒液。
“不是说再也不见吗?”
乔绵沉默,来的路上,鼓足勇气,做了千八百种心理建设,到头来,全是枉然,真面对他的时候,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这么急着见我,就是在我面前表演木头的?”
男人说话愈发不客气,慢悠悠的说话腔调透着嘲弄。
不能再沉默下去了,想到病床上瘦骨嶙峋的赵艳芬,眼里含着希冀的乔国华,乔绵咬咬下唇,上前半步,抛却所有自尊心,艰难地开口:“借……借我钱。”
“什么?”
他笑了,以为自己听错。
“乔小姐想找我借钱?可你凭什么觉得,你找我要,我就得给你呢?要知道,我是个商人,从不做赔本生意,我如果借钱给你,能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乔绵踟蹰不定,难堪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
男人才像终于明白过来似的,恍然大悟:“啊,原来你是想卖你自己啊。”
他故意羞辱,乔绵也就站着,任他羞辱,总得让他出了这口恶气,不过是被说几句而已,掉不了肉的。
“可乔小姐知道吗?”
男人手握酒杯,目光冰凉,不带丝毫感情地看着她:“生意场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自动找上门来的,只能贱卖。”
“贱卖”二字,振聋发聩,乔绵不自觉抖了一下。
是啊,一切都是自己想当然,自以为这几分姿色,还有讨价还价的空间,殊不知别人对她也只是玩玩而已,而且已经得过手了,怎么还会对她感兴趣,自己不过是找上门来自取其辱罢了。
眼中的光逐渐寂灭,她想转身出门,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真是把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犹豫时,听见一句话传来:
“你能做什么?”
她惊讶抬头,看见霓虹夜景下,男人眼底的晦暗。
一步一步,她走过去,在他的注视下,跪下去,如同奴隶侍奉主人,颤抖着手解开他的皮带,纽扣,拉链。
男人似挑了下眉,有些意外,但没拒绝。
很难受,眼角渗出生理性泪水,泪光中,她恍惚看见窗外的城市夜景,真美。万家灯火,霓虹璀璨,登高俯瞰,别有一番滋味,这是有钱人才能欣赏到的美景,让人不禁感叹,有钱真好,有钱了,寻常人的烦恼都不是烦恼,连视野都不同。
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切都是可以忍受的。
她对自己说。
头皮剧痛,她被人揪着头发扯开,男人恶狠狠地捉住她的下巴,视线居高临下,冷声嘲讽:“连这都不会,能指望你干什么?”
她倒在地上,狼狈地咳嗽,强忍住呕吐的冲动,捂着嘴保证:“我……我会学……咳咳,我会学的……”
“那还等什么,脱吧。”
一件件地脱掉,从外套、毛衣,到内衣内裤,一件不剩,衣服落在厚实的地毯上,寂静无声,让乔绵有种错觉,她不是在脱衣服,而是在脱包裹着自己,名为“自尊”的鳞片,一片一片地拔除,最终将自己剥成一个血淋淋、浑身赤.裸的新生儿。
砰——她被反剪着胳膊,按在冰冷的落地窗上,男人附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低语:“五年,陪我五年,你就值这个价。”
说完,一口咬上来。
…………
黎明到来,曙光乍现,但窗帘紧闭的套房内还是昏暗一片,酒店大床上,脱力的乔绵已经昏睡过去,但即使是睡着,眉头依然紧皱,睡得很不安稳。
一只大掌伸过来,手指在眉心流连,似乎想抚平那里的褶皱。
手机在桌上振动,声音显然扰到了睡觉中的人,她翻了个身,钻进被子里。
药抒然下床,浑身不着寸缕,捞起手机接通,那边的人大着嗓门跟他问好,听得出心情不错,正在兴头上。
“收到钱了?”药抒然迅速找准重点。
“收到了!大企业办事就是效率高啊,药总,下次有合作机会再找我啊,保准把事给你办好!”
药抒然不置一词,看着床上被子下的隆起,忽然想起昨晚她脸上隐约的痕迹,皱眉问:“有人动手了吗?”
那头“啊”了一声:“动了啊,这年头文明催债不管用,不过您放心!兄弟们手头有分寸,就是吓唬吓唬,没动真格的!”
“你可能是没听懂我的意思,”他缓慢地重复,“我是说,有人动她了吗?”
对面显然是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卡了下壳,半天才不得不承认:“是……一个刚进来的小年轻,不知轻重,就摸了下脸……”
兴许是察觉药抒然沉默太久,他赶紧补充:“我已经狠狠教训过那小子了,您……”
“哪只手摸的?”
“啊?”
“算了,”药抒然说,语气就像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他平时是用右手对吧?那把左手剁下来寄给我吧,这是你的新业务。”
话落,电话也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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