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乾在远航游轮上再次见到药抒然,彼时他正搂着乔绵,在甲板上观看摩尔曼斯克不冻港的风情,回头见到老友,他也不惊讶,拍拍怀中人的屁股,笑着说:“打个招呼吧,老熟人了。”
乔绵淡淡扫他一眼,没说话,径自进去了。
几年不见,这姑娘大有变化,从前美是美,但穿着打扮都很朴素,就像一朵未绽开的花苞,美得很清纯。现在呢,皮草,礼服,高跟鞋,外戴全套珠宝,看着像《安娜·卡列尼娜》里的外国贵妇,奢华雍容,珠光宝气。
看着还是美,但美得俗气。
再扭头看药抒然,也有变化,大衣搭西装,整个人穿出了两米的效果,高得要令人仰视。头发向后梳,露出俊朗的五官,鼻梁上呢,架着副金丝边眼镜。
“怎么还戴眼镜了,近视了?”
“没度数。”他摘下来给他看。
“那戴这玩意儿干什么?”
他笑了一声,将眼镜重新戴上,一本正经地解释:“有人说,我戴着眼镜没那么可怕。”
郑乾无语:“有区别么?你摘了眼镜是禽兽,戴上眼镜就是衣冠禽兽。”
“哈哈,”他笑了两声,“可能吧。”
转而又问:“你怎么样?”
郑乾耸耸肩膀:“还不就那样,在这破船上,什么都不能干,还不就是打打牌,喝喝酒,玩玩女人……”
当年酒后吸.毒掐死女人的事,还是被人发现了,随便找了个替死鬼塞进牢里,他被老爹赶去国外,这几年就没回去过,欧洲美洲到处闲逛,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你还和她在一起啊?”他终究没能忍住问。
“什么话?”药抒然瞥他一眼,“我们还要结婚呢。”
“结婚?!”
郑乾吓得差点没一跟头摔进公海里去,表情一言难尽:“你家老爷子能同意吗?”
药抒然一手抽着雪茄,看着远处的海面,没说话,脸上就几个字:他不同意能怎样。
“至于么,兄弟。”
不管过了多久,郑乾是真不理解:“她又不爱你,这是明摆着的事,你干吗非得把人家跟你绑一块儿?强扭的瓜不甜,要我说,你还是换个女人吧,找个爱你的多好。”
“爱?”
他夹着雪茄,悠悠地笑了:“我要她爱我做什么,她只要在我身边就够了。”
“不是,你看不出来人家恨你啊?”
“恨也行,”他满不在乎地说,“恨比爱持久。”
“……”
郑乾此刻真想拿面镜子给他照照,他这副别人只要施舍给他一点点爱,就能高兴得把星星都给人家摘下来的廉价样子,当真是一点也不在乎对方是爱是恨么?
“来参加我的婚礼吧。”
离去前,他留下这句话。
“什么时候啊?”寒风中,郑乾扯着嗓子问。
“很快了,过完年就是,她生日那天。”
…………
3月20,春分,瞒着老爸偷跑回国的郑乾去参加了一场婚礼。
婚礼客人不多,布置得却很用心,租下了京市最豪华的酒店三层楼,庭院被装扮得很梦幻,鲜花多到堆不下,一看就是那种女孩子毕生梦想的婚礼。
记者们都被挡在门外不让进,郑乾光是进入场地,就遭到了三层关卡排查。
等宾客们差不多都到齐了,他才发现最应该到的男方家属不在,混入人堆,听了几嘴八卦,才知道他不在国内的这几年,京市快被药抒然闹得翻过来了,为了一个女人,他和家里反目成仇,不仅拒绝安排好的联姻对象,还要娶那个女人进门,把年近八旬的药老爷子气成偏瘫,他依然大张旗鼓地筹备他的婚礼,不孝得天打雷劈。
那个女人则更奇葩,六年内自杀三次,割腕上吊吞安眠药,什么法子都尝试过了,听说最后一次割腕时,药抒然直接气疯了,冲进手术室就抓起一把手术刀递给她,让她往脖子这儿扎,要不是周围医生护士拦着,那女的还真扎了……
后面不知怎么就想通了,也不哭不闹了,乖乖等着嫁人。
郑乾听完壁脚,默默走人,心想药抒然可真有出息,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当初也没看出来,他竟是这么个情种。
正想着他,就看见他了。
一身高定西装,头发精心打理过,人逢喜事精神爽,见人就带三分笑,看着英俊得很,正在招呼客人。
郑乾抬腿走过去,道声恭喜。
他回句谢谢,说你来了。
“新娘子呢?”
“在楼上化妆呢。”
他站在庭院中,抬眼望向三楼某个窗户,满脸都是期待和向往。那里,想必正坐着为他梳妆打扮的新娘吧。
忽然,有个员工模样的姑娘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向他招手。
药抒然低头,她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的神情陡然一变,非常明显。
“怎么了?”郑乾问。
他却顾不上回答,抬腿往某个方向跑去。
郑乾一头雾水,下意识地跟在他后面,还没跑出几步,就听见“砰”地一声巨响,一个白色物体飞速落了下来,砸在大理石台阶上。
药抒然发出一声惨叫——
也许没有,也许是郑乾脑补出的幻觉。他只记得他冲过去,扶起倒在血泊中的新娘,她还穿着洁白的婚纱,都被身下涌出的血浸透了,嘴里也在不断吐着血。
药抒然抖着手,想将那些血接住,按回她的嘴里。
真是傻,血都吐出来了,这样做有什么用呢。
“不,不,不……”
他嘴里乱七八糟地说着胡话,好像只会说这个字了。
新娘瞪大眼睛,被血呛得咳嗽,边咳边说:“药抒然,我……我疼……”
然后,她便再也不说话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圆睁着,倒映着蓝天白云,渐渐失去了光彩。
她在这世上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药抒然,我疼。
郑乾站在不远处,看见药抒然不甘地摇晃她的身体,又去拍她的脸,最后紧贴在她胸口,去听她的心跳,渐渐的,他也不动了,像灵魂也跟着死了一样,曾经那张说着对爱满不在乎的脸,流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再抬头,郑乾看见了顶楼之上,有个女人扶着栏杆,宛如上帝,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一切。
她的脸很生,不像是熟人,但郑乾就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后来才知道,那是郝莉莉。六年里,她多次整容,将自己整成了家人都不认识的样子,才终于没有人跟她说“我觉得你跟一个A.V里的女.优长得有点像”的这种话了,她是京市婚礼杀人案的元凶,至于当警察询问作案动机时,犯人始终保持沉默。
她最终以故意杀人罪被起诉,判处十六年有期徒刑。
郑乾得知这件事时,已经身处里约热内卢,他怀里搂着个巴西姑娘,忽然想起郝莉莉这个女孩。
时隔太久,他已经记不太清这个人,只记得她身材一般,长相一般,如果不是乔绵的室友,自己八成看不上这个普通的姑娘,但很奇怪,却还记得和她第一次做.爱的夜晚,记得脱了她的衣服后,她羞答答地躺在他身下,想装得淡定,却满脸都写着紧张,拉着他的手说,你轻一点,我是第一次。
他笑了,俯身长吻下去,说好。
…………
六个月后,郑乾在市区街头漫步时,遭到枪.击身亡。
9mm口径子弹,三发打在脸上,三发打中四肢,最后一发精准射入心脏,打光了一整盒弹匣。
凶手很快遭到逮捕,是名华人,护照早已过期,不知真实姓名。
死神降临的前一刻,看着拿枪指着他的那个人,郑乾却记起了他的名字。
忘记是哪一年了,他刚溜完冰,从某个聚会上下来,整个人处在兴奋状态,车子开得极快,中途感觉撞上什么东西了,但也没停下,直到第二天才知道,撞死了三个人,两女一男,说是来京市看儿子,其中一个女的是男孩的女朋友,刚高考完。
真倒霉,大晚上的不好好待在家里,偏偏往他车前撞,活该被撞死。
后来他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该喝喝,该玩玩,时不时配合一下去警察局做调查,很快就放出来了,彼时他爸跟药家有合作,而药抒然一向很有手段,他不担心。
果然这事最后以他无罪释放而告终,谁知那死者的儿子却不肯放过他,也不知从哪儿查出他家地址,一直来门口堵他,保安赶他也没用,就算这次赶走了,下次还来,害得他惹不起躲得起,搬了好几次家。
有次药抒然回国,他开车去接,回来时,又碰见他站在门口,脖子上挂个牌子,血红的大字——杀人偿命,引得过往路人来回打量。
郑乾头痛,也不下车了,一脸晦气地吐槽:“怎么又来了,没完了都。”
“这是谁?”副驾驶上的药抒然好奇地投去一眼。
“就是那个啊,被我撞死的那老两口的儿子,神经病一样,跟着我四处追,真的脑子有病。”
“你撞死他爸妈,还有他女朋友,他找你偿命,这有问题吗?”药抒然非常认真地问。
“喂,话也不是这样说……再说了,我不是赔钱了吗?你到底是谁兄弟啊,还帮他说话……”
郑乾咕哝着,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狠意:“妈的,迟早找人做了这小子!”
药抒然看着后视镜里,那个眉眼阴郁倔强的少年,意味深长地笑:“说不定,是你死在他手里。”
“你他妈的,一天天的尽帮着外人说话。”
郑乾骂骂咧咧地发动车子,一边说:“坐好了,咱们先去京大接个人,我女朋友在那里。”
没想到,车子刚启动,门口那个少年突然发现了车里的郑乾,拔腿追上来。但不论他怎么跑,当然追不上四个轮子的汽车,最后,他的身影越来越小,只剩下一个黑点,但他的声音却声嘶力竭地传来,传出老远——
“你——记着,我叫——周铮,周——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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