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南在火葬场里办理最后一道签字手续,花光了最后一点积蓄,终于领到李润的骨灰盒。他深情吻着紫色的盒子,“李润,咱们走吧。”
他走出门来,这一天长空万里,阳光明媚,照见他绝望惨白的面孔。他舔了一口干涸的嘴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空旷无人的大路,几辆面包车匆忙经过,扬起一阵尘土。他懒得开启手机导航,随意朝着一个方向信步走着,不辨去处,不看来路。炽热的阳光晒得胸前的骨灰盒泛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灰色的帽衫淋着汗水,可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电话响起,陆一南单手捧着骨灰,“咱们产品线今天全部裁掉,你快回来取东西吧。”
他哈哈一笑,清脆答应。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地铁站的,骨灰盒跟他人包裹一起运过安检的时候,他紧紧跟上两步,差点撞到安检机器,他身影摇晃,死死盯着那盒子平稳滑出,安检人员两次提醒转身都没能唤醒他的注意力。一声嘀响,他绕过安检台,俯身捧起盒子,小心轻抚,那是他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缕关联。
高楼林立,一样的恢弘壮阔,人来人往,一样的生机勃勃。离职流程比骨灰流程顺利太多,人力部门生怕他们多留一秒,万一哪个人想起来裁员索赔,还得多费口舌。
陆一南将一堆证明直接按进碎纸机,机器轰隆作响,碾碎身后一片嘈杂。他钻进电梯,匆忙按下1层按钮,按得用力而拼命,按钮凹陷得深。虽然他一无所有,只剩大把荒芜的时光,但他仍然比兢兢业业的在职者还要争分夺秒,他要尽快逃离这层楼,避免和任何一个熟人假模假式告别,那是一件非常恶心的事情。
陆一南冲出这栋恢弘的建筑。蓝天白云,阳光明媚,快餐店里聚满挂着各式工牌的白领,他们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玻璃窗外的大路中央,各色汽车川流不息,两种不同颜色的外卖员风驰电掣地穿梭其间。好一片欣欣向荣在眼前流动,就只与他毫无关系。
中心商场二楼露台硕大的玻璃荧幕正播放最新的钻石广告:爱她,便送她一颗恒久。陆一南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低头看看手中的骨灰盒。
他想起出租房里的李润形容枯槁的模样,那具冰冷的身躯时而清醒,脊髓因癌症细胞侵蚀,痛得她轻声哀嚎。陆一南佝偻着腰背伏在床前,凝望骨瘦如柴的爱人,手里握着贫瘠的银行卡,万念俱灰。他爱她,却再送不起一支止痛针。
李润昏迷的时候,陆一南伸着颤抖的手试探那微弱的呼吸是否尚在。他不知道此刻应该盼望李润醒来,还是离开。
李润临终前,嘴里念叨着奶奶。陆一南趴在床边,握着她冰冷的手。李润还在呼唤,陆一南轻声回复,李润,奶奶不在了,她不在了。
夜风徐徐,窗边的风铃响起,一南回望,心若寒潭泛起碧波。那风铃是李润送他的礼物,那时奶奶还在,家也在。她满头白发蹒跚到村口,送李润和一南去读大学。
奶奶跟他说,李润从小是孤儿,可怜呐,去了城里,你要照顾好她。
一南哽咽,泪如泉涌,抚着奶奶斑驳而粗糙的双手,“知道。您保重身体,别再下地了,我能勤工俭学。”
大客车按着喇叭,奶奶匆忙摆手,“走吧走吧,读书要紧。”
他没有告诉奶奶李润和他不在一个城市读大学,奶奶念起两个青梅竹马还在一个学堂,心里还能少些牵挂。
车站拥挤而嘈杂,陆一南望着厚重的行李和消瘦的李润愁眉苦脸。他想改票,先送李润去报到。李润不依,勉强扛起行囊,瘦弱的肩胛立即凹陷。她将风铃递过来,说是风铃声响,就是她的思念。他记得准确,李润眼眸温婉,闪着光,说是毕业以后,就会去找他。
李润微微睁眼,陆一南慌忙无措,一直呼喊她的名字。
“奶奶。”李润还在呢喃。
奶奶已经离开了三年,家也不在了,那间老屋转卖换成一块墓碑和一场葬礼。穿着孝衣的陆一南泪眼婆娑,李润在身边陪着他一起向吊唁的村民鞠躬答礼。村民们同情而无奈,陆一南也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
李润终于清醒片刻,枯瘦凹陷的脸颊苍白,眼睛好似枯井,干涸而昏暗。她终于说出一南的名字,陆一南握着风铃含着泪,“李润,我在,在呢。”
她抬手,却触不到陆一南的脸颊,脊髓再度剧痛。李润未曾流出苦相,她静静望着一南,枯黄的眼睛流露出来的分明是同情。一南看得懂,离开的那个是解脱,留下的那个是不幸。他冲着李润轻轻点头,李润没有再讲话,她缓缓闭上眼睛,在那个清凉的夜晚平静地离开了。
陆一南抱着骨灰来到江边。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陆一南对着李润说,“咱们走吧。”
他仰头凝视江岸边的摩天大楼,高耸入云,想起他曾经拜访过的甲方就在18层。那层云廊有一道硕大明亮的落地窗,最后一眼临风而望,面朝江水,心无旁骛,也算是一次不错的告别。
他的微信响了,房东的哈士奇头像正在闪烁,他摇着手机奋力一挥,江面远处涌起一缕水花,涟漪瑟瑟。
他踏入大楼,有件器物忽然落下,一道光影闪过眼前。他停下脚步,低头细看,器物躺在台阶上,光芒四射。陆一南揉着眼睛,怕是头昏眼花,但那器物仍旧闪光。他四处张望,过往之人视若无睹。他俯身捡起,端详两眼,这器物和博物馆里躺着的如意是一个形状。
他将器物搁在骨灰盒上,双手捧着它们走到前台,想来是哪个有钱人的珍品遗失。“这是我捡到的,麻烦你们广播一出寻物启事吧。”陆一南将骨灰放在左边,如意推上前。
前台接待一脸决绝,“对不起,我们现在没有寻物启事的服务!”
“那就放在前台吧,反正那也不是我的东西。”陆一南抱起骨灰转身要走。
“对不起,我没有义务替你寄存,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的,搁我这里负不了责任!”前台接待冲出来拦住陆一南,“请将物品取走。”
陆一南无奈,心道赴死路上还插曲不断,没有失主就一并入江吧。
他走到电梯口,身后忽然有人喊了一句,“小伙子,慢行!”
陆一南扭头,见一华发老人白眉白髯一袭白衣,满面红光,双眸炯炯,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披龙袍,仪表堂堂的年轻人。
“你们……Cosplay的是吧!”陆一南想起附近商超各式桌游,自己大概捡到了他们的道具。不过他掂量这件道具分量属实不轻,现如今虚拟游戏十分讲究,倒是真实生活格外将就,也难怪有人宁愿沉浸游戏中,大概这就是假作真时真亦假。
“你手里的这……”老人抬手,手指修长,未等他说完,陆一南就递上如意,“道具是吧,还给你。”他赶着赴死,无意核对失主信息。人生行至此境,懊糟错乱,如果这也是一场游戏,他只想拔掉电源,结束一切。
老人接过如意,略感意外,他捋着白髯,仙衣飘飘,微微探身道了一句多谢。身后龙袍青年亦随之行礼,左手在前,右手在后,温润有礼。
陆一南感叹这真是一次成功的Cosplay,仙风道骨,气质如兰。他点头微笑,意在祝愿他们一路好运,游戏顺意,莫像自己输得如此狼狈。
电梯开门,陆一南抱着骨灰转身按下18楼。
这一天落地窗正巧敞开,清风悠扬,满目辽阔。陆一南苦笑,人生终于有一件顺心的事情。他踏上露台,面朝碧江,“李润啊,我们走吧。”他低头望着岸边蝼蚁般的行人,再抬头望着蔚蓝天穹,那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连脊背都挺直起来。
帽衫衣兜里的风铃突然作响,陆一南抚着骨灰,紫色依旧灿烂,李润的思念好像也在照着他的脸颊。他迎着清风和烈日,“还是结束吧。”随即抱起骨灰,左脚迈进长空,拥抱蓝天。恍惚间,陆一南觉得自己落进一团棉花里,他匆忙低头,帆布鞋下还是青色的地砖,他感到意外,回首望去,确认那几十米的高度仍旧刺眼。自己方才确实踏入凌空,为何现在背对窗户,面前站着两个cosplay的失主。
“还有事吗?”陆一南皱眉。
华发老人伸手一指,陆一南觉得身后一阵大风推着他的脊背,将他拥入长廊,骨灰盒落在地上。
一南慌忙俯身,捡起盒子好生检查。
老人抬起衣袖,将他扶起,“这是什么?”
“我爱人的骨灰。”
“她未曾安葬,你为何寻死?”
“无以为家,无处安葬。”
“去意已决?”
“没错!”
老人摇着金色如意,“先随我来。”
“我真得身无分文,你骗不到钱的!”陆一南愁眉苦脸。
老人仰头大笑,“人间属实凉薄!”
此时几个员工抱着电脑走来,经过白衣和龙袍,视而不见,打量一眼陆一南,多看两眼骨灰盒,带着几分困惑匆忙离开。
陆一南驻足凝神,白衣老人说道,“年轻人,你既然连死都不怕,还怕随我走一遭嘛。”随即掐诀念咒,陆一南迷茫,低头望着骨灰,未等抬眼,他又落进那片棉花里,这一回他感觉到一丝凉意,棉花裹着他漂浮,耳畔生风,风铃在怀里叮咚,他将骨灰抱得更紧。
双脚落地后,眼前是那片熟悉的石路,石头有些青绿。绿地田间旁边还有一口废弃的井,远处是童年时候经常爬的那座山丘。他不会认错,这是曾经的小路,奶奶领着他和李润走过无数次。
白衣老人摇手便得一把铁锹,指着空地说道,“安葬此处可好,坐北朝南,冬暖夏凉。”
陆一南惊愕,他想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为何一幕幕场景如此梦幻。
白衣老人捋着白髯,微微笑道,“送她回乡吧。”
陆一南不再纠结眼前一幕是真是假,真假有何重要,就算这是大梦一场,能将李润安葬,也不失为一场好梦,就算自己也是一缕幽魂,能送李润还乡,也再无半分遗憾。他接过铁锹,埋首挖土。那位龙袍青年也抬起铁锹帮忙。一南轻踏脚下的土地,踩得生硬扎实。他抹去脸上的汗水,用力掐着自己的面颊,疼痛确实清晰。他真得没死,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坟地挖得方正,陆一南托起骨灰小心搁下,埋上新土,泥土芬芳,这一缕馥郁真正生机盎然。
“李润,我永远爱你。”他的眼泪融进泥土中,载着万分留恋。
“可要立碑?”老人轻声问道。
陆一南垂下眼帘,铁青的眼眶浮肿。他扬起发皱的脖子,远山嵌在广袤无垠中,缓释着疲倦和悲伤。这一切都和童年记忆重合,李润和他在奶奶身前有说有笑,那原来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当年若知后事,又怎会期待明天。
“不必了。”陆一南无意刻碑,迎风瞭望远山,“她入土为安就好。”
他对着老人和青年鞠躬,泪水奔涌,和山那边的清泉一样澄澈,“感谢。”
“因何而哭?”老人上前一步,衣袂随风飘扬,犹如白雪纷纷。
“孤苦。”陆一南回望老屋的方向。这里的微风和泥土虽然都如此熟悉,但再也没有属于他的一寸家园,他仍旧像个游魂一般在人间摇晃。
“且随我来。”
白衣老者掐诀念咒,陆一南再度拥入棉花里临风,不知这老人究竟何方神圣,如此法力。他坐在棉花里,只听风吟,想来李润安葬,便心无挂碍,此时何去何从,也无关紧要。
举手回眸间,别有洞天。一南环顾四周,只见仙树郁郁,云雾缭绕,馥郁芳香灌入口鼻,那几日的浊气都退却几分,眼眸愈发明亮。东边一座仙池,白雾袅袅,碧水如烟,西边一方瑶台,粉妆玉砌,旖旎如雪,脚下青云滚滚,如濯濯碧浪奔流。
绕林环宫,影度回廊,他方才看到白云散去,两脚落在青石堆砌的台阶上,他轻轻踏了两步,踩得台阶噔噔作响,又开始偷偷掐自己的胳膊。
老人笑道,“怎么?还不相信你活着?”
陆一南微微摇头,“迷幻!”
老人轻唤一声,“玉如寒!”玉门缓缓展开,陆一南仰头,望见“丹房”二字横刻其上,一位身披银袍手执拂尘的仙者推门而出,他面颊红润,肤色粉白,一副心宽体胖之态,俯身拜道,“师尊!您回来啦!”臃肿的身躯显得那行礼之姿憨态可掬。
一南却步,他凝望身旁的龙袍青年询问他可知道这是哪里。青年蹙眉摇头,陆一南这才看见青年手里托着青布僧衣。
白眉老人轻声说道,“此地乃是丹房,二位请进。”
玉如寒抬起衣袖,小声问道,“师尊?这二位是哪里的仙家?”
“这位是大明建文皇帝,误入冥界,遇其叔父湘王冤魂纠缠,幸得地藏菩萨解救,了却前尘恩怨。他阳寿未尽,却困于冥河前,地藏坐骑谛听前来求助,希望我带着法器横跨三界,引他回到人间。那湘王怨魂,自有地藏菩萨超度。”
玉如寒点头,“原来如此。师尊,降龙罗汉前来拜会,正在丹房等您。”
师尊闻言甚为欢喜,”快快有请。”
玉如寒请进师尊,望着满面困惑的陆一南微微踌躇,师尊停下脚步,“他是六百年后的有缘之人,邀他一并前来。”
玉如寒抬起拂尘,笑意温暖,“有请建文帝,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陆一南。”
“有请陆先生。”
陆一南迈步而入,他不敢相信这不是cosplay,白衣就是仙家,龙袍就是君王,方才说起建文皇帝和湘王朱柏,难不成这人是朱允炆?他是皇帝?明朝来的?
罗汉身着僧衣,手持佛珠,见到师尊,合掌微笑。
“多谢罗汉前来相助。”师尊俯身施礼,罗汉匆忙扶起,“师尊言重。”
“玉如明,他可还有救……”师尊哽咽。
话音刚落,玉如寒欢声喊道,”师尊,师尊,师弟回来啦!“
陆一南循声望去,只见一仙子身着白色仙袍,长身玉立,明眸皓齿,他俯首施礼,抬起头来,两眸澄澈,犹如朗星,“师尊,罪徒回来了。”
师尊蹙起白眉,扶他起身,“你啊,你啊,妄动情执,私自下凡,杀人害命,你叫师尊如何救你啊!”
玉如明垂首,星目微红,“师尊,妄动情执是我罪过,私自下凡是我罪过,可杀人害命,我不认!”他抬起冠玉一般的面颊,剑眉蹙起,“那是一群凶徒,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施展法力,不过是为人间除害,何过之有!”
师尊轻拍他的脑门,“你真是胆大妄为,私自下凡怎敢擅用法力啊!”
“我若看见恶徒行凶人间还要袖手旁观,要这无边法力又有何用!”玉如明星目噙着泪光,念起那日山脚下,心爱的姑娘倒在西戎阔刀之下。他踏着那道血路跌跌撞撞,仙袍沾染殷红,俯身抱起那具纤纤玉体,冰冷如霜。悲痛化作仇恨,他运力鼓掌开山劈海,让那几个凶徒无路可退,他挥手摇出一支仙剑,剑气凌云,斗破苍穹,只见那群凶徒血肉横飞,魂飞魄散。剩下几匹四散的骏马慌不择路,玉如明挥手而去,骏马旋即落入坦途,他吹起一串口哨,引着几匹马往大路逃去。再回首,身后已是洪水滔天,如巨浪猛兽,吞噬荒野,玉如明自知闯下灾祸,掐诀念咒,飞回天宫。
他承认一切罪责,却坚决不认那几条恶徒命不该绝,这般不平之理,他想不明白。
陆一南闻言,只觉玉如明冤枉,想来天上为何有如人间薄情,竟容不得除恶扬善。
师尊哀愁,“玉如明啊,你平日里只顾修炼法力,却从不好生修心。那凶徒自有报应,你怎能随意破坏他人因果?你使出法力,岂不是累自己卷入因果之中啊!”
“既如此,我不再辩,但也不悔。”
\"不要冲动!\"玉如寒扶着师弟宽阔的肩膀,摇首说道,\"来来来,师弟,师弟,平心静气,仙家不乱说话。\"
他指着陆一男和朱允炆说,\"师尊请来两位新朋友,咱们先打个招呼。\"
玉如明点头寒暄,星目坦诚无暇,\"二位何处来?\"
\"人间!\"
\"人间如何?\"
\"苦!\"陆一南和建文帝异口同声,他二人回首相望,流露出两番不同的过往。嘴角泛起笑意,或许同是感慨他们横跨六百年,竟得出一样的结论,可见人间真苦!
陆一南恍惚,我苦是因为与生俱来的困顿,你乃天子,睥睨天下,又是何苦。
朱允炆仿佛又见前尘那场大火。冲天的火光烧掉所有功名富贵。他不甘地背起包袱逃出宫门。前路漫长艰险,不知方向,他眼看妻儿死于身前,悲不能已。行至山路,堕入冥界。他凝望手中的玉玺,却是万念俱灰,大殿之前积聚的抱怨和不甘顷刻飘散如烟。冥河湍急腥臭,无有度人之舟。他听着鬼哭,望着幽暗,如临万劫不复。他放下玉玺,犹如放下执念,再望那件僧衣,盘腿而坐,努力诵出经文。地藏说,此为觉悟,一念之间。他恍然,前尘种种,不过一番颠倒梦想。
\"师弟你听这二位人间客怎么说。人间苦啊,红尘轮回,不得解脱。咱把情执放下,不堕苦情啊。\"
\"来不及了。\"玉如明不觉恐惧,\"仙旨已定,我将入红尘,师兄,不必再劝。对师尊,我有愧,可若是为情,如明不悔!\"
玉如寒抬起玉手捂着脸颊,\"坏喽,坏喽。\"
\"你师叔呢?\"师尊扬起白眉,弯眸里尽显焦灼,\"他不是要来求情吗?\"
\"他身在桃源修行,人欲横流又生苦难,忙着救苦呢。他走得匆忙忘带法器了。\"玉如寒摇头叹息,\"师叔倒是道法自然,说应该是此劫难逃,怪不得他丢三落四。\"
师尊垂首跺脚,向罗汉求助,“救救我徒。”
“阿弥陀佛!”罗汉合掌轻叹,“玉如明,我且问你。你妄动情执,可是因为凡间之人!”
“是!”星目炯炯,依旧无畏。
“你私闯人间,可是因为思凡心切!”
“是!”
“你出手伤人,可是为情所困!”
玉如明哑然,他并非逃避,而是他自己也不清楚,挥剑如虹究竟是正义凛然,还是情深所致。
他微微摇头,星目迷茫,“不知道,也许既是为了深情,也是为了公理……”
罗汉走到师尊身前,“他凡心深重,用情至深了,难解!”
师尊悲从中来,他绝望地闭上双目,微微点头,“明白了。”
“仙旨将至,贫僧唯有度他一程。”
\"罗汉,咱再去找星君想想办法吧。\"
玉如明哽咽,“师兄,仙旨已定,多说无益。”他微微仰头,呢喃一句,“时候已到,我走了。”
“何处去?”
“人间路!”
“师尊!罗汉!”玉如寒再度呼救。
只见两名天兵身披青云甲,手握方天戟,立于丹房门前,声如洪钟,“玉如明妄动凡心,私入人间,杀生害命,闯下灾祸,现贬入凡尘,投胎转世,重走轮回!”
字字珠玑,刺得师尊闭上双眼哀叹,“终究是救不回。”
罗汉说道,“师尊,既如此,便随缘吧。\"
玉如明跪地施礼,“罪徒多谢师尊悉心栽培,就此别过,有负师恩,望师尊海涵。”
陆一南听得天兵执法,几分惧惮,低着头瑟瑟发抖。
罗汉劝道,“陆生,不着他相,无有恐怖。”
“听不懂。”
朱允炆说道,陆先生,罗汉说得是不必因那外相外音而生起恐惧之心。
陆一南缓缓抬头,还是不敢望那玉门前的威武天兵。
玉如寒露出和蔼的笑容,“陆先生,他们不过就是嗓门大一些,其实还是讲理的。”
陆一南点头。
玉如寒举手施礼,他的微笑还挂在粉嫩的脸颊,眼里流出几缕悲悯,“师弟,保重!”
玉如明回首,深鞠一躬。
“玉如明,贫僧送你。”罗汉悲悯合掌。
“有劳迦叶尊者!”
玉如明随着两位天兵驾云而去。罗汉追至南天门前,轻轻抚他眉心,一颗朱砂落在眉间。他笑意俊郎,转身奔赴红尘。
师尊躲在天门瑶柱旁观望那决绝的身影,忍不住一声叹息,罗汉转过头来,“既然想送别,为何又躲避?”
“唉。”师尊长叹,“我如此挂碍,徒增杂念。”他拨开云雾探望凡间,“他落入萧国人间,可已不再认得桃源,亦不认得他的师叔。”
“缘深缘浅,聚散无常,这便是人间。挂碍又有何用呢!”罗汉宽慰,“况且,他慧根尚存,总有修行离苦的希望啊!”
师尊哽咽,垂首呢喃,“但愿如此。”
“多谢师尊心慈,替地藏渡苦,解救凡生,此次前来也想邀您去西方灵山作客。”
师尊闻言踌躇。
罗汉说道,“菩提树下亦是悟道,何须犹豫。”
话音刚落,师尊微笑点头,青龙浮云而来,载着尊者西去,师尊念咒,驾起祥云随行。
这一去就是一十四天,师尊随罗汉游历灵山,拜访三圣。
而另一边丹房里的陆一南惶惶不安。
“我要走!”
“去哪儿?”
一南不知所言,此话问得犀利,他不知该向何处去。玉如寒抱着鲜果琼浆,热情款待,“陆先生何必愁眉苦脸,这是仙界,不是人间!”
“可我是凡人啊。师尊哪里去了,我还有事情要问!”
“师尊去灵山拜访,去去就回,陆先生既来之则安之吧。”玉如寒点头微笑,“你何必如此紧张。吃点瓜果。”
“我不敢。”陆一南摇头。
“那我带你去游历蓬莱岛,昆仑山?\"
陆一南继续摇头。
“唉。陆先生是宅男吧。”玉如寒席地而坐。
陆一南意外,坐在他身旁,“神仙也知道宅男?”
“哈哈……”玉如寒长笑一声,“不论哪片人间,我等都会观摩一二。”
“那他……”陆一南望着角落里的朱允炆,他正端坐丹房闭目诵经。
“他为何能如此安然?”
“你又惊慌些什么呢?”
“不知道,就觉得心悸。”
“一定是休息不好。喝口琼浆,吃点鲜果,在这睡上一觉,自然头目清明,神清气爽。”
“真的假的?”
“仙家不打诳语。”
“那是佛家吧…”
“佛道互敬。”
“好吧,哇,好好吃的红果……”红果润喉,陆一南觉得肝脾通透。
师尊回来的时候,玉如寒带着朱允炆和陆一南正瑶台对坐,陆一南留在丹房睡了几天,直觉头目清明,通体轻盈。玉如寒倒下两杯仙露递给他们。
陆一南呢喃,“喝了是不是能成为神仙?”
朱允炆扭头望着他,不禁笑起来。那是他离开宫殿以后的第一抹笑容。
玉如寒哈哈大笑,“疗效大概没有你想的那么神奇。”
“解渴也行。可是天天吃水果……不适应……”他舔舔嘴唇,肚子又在咕咕乱叫,可就是不想再吃水果,从未如此想念主食。
“那是自然,凡人离不开五谷啊。”师尊走到瑶台旁,玉如寒起身施礼,陆一南慌忙站起来,差点打翻杯盏。
“你为何总是如此慌张?”
“害怕……”
“你怕什么……”师尊扶他坐下,“你一个良善之人,行的正道,有何可怕。”
“良善有用吗。善良人多受世间苦,除了惧怕,还能如何。师尊,我想问为什么玉如明惩恶有罪!”自从天兵执法过后,陆一南的绝望更加深刻。
师尊捋着白髯,“世间因果,自有轮回,你所见不过是一时之态,并非终果。”
“听不懂。”陆一南摇头。
“师尊的意思……”玉如寒笑道,“是你少了些耐心和勇气。”
“真的吗?”陆一南迟疑,“你确定?”
“是的啊。”
“我……少的何止是耐心和勇气,我是一无所有。”
“可你还真是有萧国尘缘。陆一南,前尘苦亦是修行,苦乐都随转无常,你与李润怎能无处相逢。”师尊笑道,手持拂尘。
“李润……我还有机会见到她吗?”陆一南噙着眼泪,听闻李润的名字,他的苦心犹如枯木逢春,抽出万千翠绿丝绦。
“可以!重生!”师尊感叹眼前又是一个痴情人,情执多苦,因果环生,此事怨不得凡人,他的弟子玉如明一样为情所困,红尘翻涌去了。“尘缘尚在,重生,又是一条修行之路。”
朱允炆闻言站起身来,明了师尊之意,回望西方合掌。师尊暗叹此人的聪慧,许是冥界一难令他顿悟,从此是个修行之人。
“二位,萧国庭燎长明,人间亦是往复,此行珍重。”
“同为修行之路,多谢师尊。”朱允炆举手施礼。
“我能见到李润,多谢师尊。”陆一南满心期待。
师尊抖动拂尘,化成一道金色玄门,他二人迈步而去。
玉如寒对着玄门撒下一滴仙露,“此生多逢甘霖,不再孤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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