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州说完,脚下已经迈开步子,姿态闲散,懒洋洋地像是闲庭信步般往人群里挤去。
谢浔之兴奋地跟在他身后,栖迟意虽皱着眉,却不由自主地抬步跟上。
临时搭建的木台高约丈余,四周插满彩旗,红绸翻飞,随风猎猎作响,犹如山林间的猎人旌旗。烈焰攀上雕满符文的黑木柱,炽热的烟气中弥漫着某种异香,似草木焚烧后的残留气息,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诡异味道。
台上,一队杂技艺人身着粗犷兽皮,头戴五彩羽饰,步伐轻快灵动。
鼓声与欢呼交织,热闹喧腾中仿佛唤醒了山川。
为首的壮汉肌肉虬结,双手紧握两柄长枪,步法如猎豹般矫健,腰间铜铃随着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他猛地单膝跪地,长枪倏地飞旋而起,竟在空中划出银色弧线,如流星破空,最后稳稳落入他的掌中,引得围观百姓齐声喝彩。
另一侧,身姿纤细的女子赤足而立,肤色如新月般洁白,脚踝缠绕着细密的彩绳,仿佛山中精灵。她手中轻握一对长鞭,鞭梢镶嵌着蛮族特有的赤红羽饰,在阳光下宛若火焰跳跃。长鞭在她手中翻飞交织,带起凌厉风声,伴随着“啪!啪!”的脆响,仿佛与大地共鸣,震人心弦。
台中央的高竿上,几名少年攀爬如猿。他们只凭粗绳为支撑,在半空中身姿灵巧,或腾跃,或倒挂,甚至有人翻身至竿顶,双臂大张,迎风发出长啸,声音穿透云霄,仿佛来自苍莽山林的野性呼唤。
正当众人屏息凝神时,一名身披兽皮长袍的老者缓步上台,双手捧出一面雕刻精美的石鼓。鼓面上纹路盘绕,仿佛山川河流的缩影。他缓缓举槌击鼓,低沉浑厚的鼓声回荡开来,如远古蛮族祭祀的呼唤。
鼓声渐急,艺人们的动作愈加惊险——有人脚踩飞轮如疾风掠过舞台,有人挥舞燃烧的火焰棒,火光在空中划出炽烈的弧线。
一名戴猛虎纹面具的少年突然飞跃而起,以惊人的速度穿越燃烧的圆圈,落地稳如磐石。
鼓声戛然而止,艺人们齐齐跪地,右拳置于心口,以古老而庄重的姿态向围观的百姓行礼。
这是蛮族特有的谢礼姿态,粗犷中透着敬畏与虔诚。
围观百姓摩肩接踵,叫好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等杂技艺人尽数退下,高台中央缓缓走出一名头戴羽冠的壮汉。
他**上身,黝黑的肌肤上绘满了蜿蜒交错的朱砂符纹,宛如山川河流,充满了苍莽古老的气息,那符纹随着肌肉的鼓动仿佛活了过来,微微跃动,如同沉睡的蛮荒之力正在苏醒。
祭祀的朱砂在他的脸上勾勒出狰狞诡秘的花纹,花纹环绕着锐利的眉眼,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仿佛闪烁着赤红光芒。
他的目光如炬,圆睁的双眼中燃烧着狂烈的战意,吐出的舌尖带着一丝癫狂之态,宛若唤醒古神的狂祭者。
忽然间,他仰天嘶吼,声如巨兽的咆哮,直震得整个市集回响不绝。
那声音中蕴含着某种原始而磅礴的力量,仿佛穿透时间的枷锁,引得台下众人屏息静气,仿佛心神都被攫住。
他缓缓抬起手中长刃,刀身寒光凛冽,如泠泠秋水映照烈日。
只见他足尖轻点,身形猛然前踏,长刃横空一扫,带起凌厉的疾风。刀锋切裂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仿佛要将天地劈开。那风暴般的气势席卷而来,激荡得观众衣袍猎猎作响,有人心脏狂跳,额间沁出冷汗,却无法移开目光。
这一刻,高台之上如远古战场重现,壮汉的身影如神祇降临。他的每一次挥舞都带着苍莽与狂野的力量,将整个天地都纳入了刀锋的支配之下,仿佛天地之间唯有他的咆哮与刃光长存。
谢浔之看得目不转睛,眼中难掩惊艳之色,忍不住赞道:“皇叔,上一次父皇安排这样的祭祀求长生,未能见到甚为遗憾,今日才得一见,还真是震撼!”
谢南州偏头看向他,有几分不解。
史书上都说皇家祭祀庄严而盛大,一章一程都有得按着祖制来办,怎会允许这种异域特色鲜明的祭祀?
还不等他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就听到身边的谢浔之兴奋地喝彩。
“皇叔,你说他们真的可以和上天沟通吗?”谢浔之音调轻扬,带着无尽的好奇 。
“和上天沟通?”谢南州略微侧头,目光也温柔了几分,像是哄孩子一般。
“对啊,将人间所求告知上天,祭祀不都是这样吗?”谢浔之的眼中闪烁着单纯与童真的光芒,仿佛对于这神秘的仪式充满了无限的好奇。
谢南州唇角微扬,虽然没比谢浔之这个小皇子年长几岁,倒还真像是个长辈一般,“若真能沟通,岂不是人间再无遗憾?”
谢浔之闻言一愣,旋即若有所思。
栖迟意站在一旁,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但谢南州这轻描淡写的回应虽如浮云般散淡,却让他微微皱眉,隐隐觉得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小王爷,或许并不像外人传言那般浅薄无知。
他不由得多看了谢南州一眼——那人眉眼间带着与众不同的潇洒,仿佛在这喧闹市井中自成一方天地。他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感,既随性得像一片任风漂流的叶子,却又让人感到有一抹深藏不露的锋芒。
“啊——”
壮汉猛地举起长刃,刀锋在烈日下闪过一道森冷的寒光,随即狠狠划向自己的手臂。鲜血如注般喷涌而出,溅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瞬间晕染出触目惊心的猩红纹路。
台下的百姓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然而却没有一人退却,反而更加兴奋地瞪大眼睛,目光如火,紧紧盯住台上的每一个动作。
有人屏息,有人抿唇,却都为这狂烈的场面所攫住心神。
壮汉并未因血流如注而有丝毫动摇,反倒眼中燃起一抹近乎疯狂的炽热。
他昂首挺立,肌肉因痛楚与亢奋而绷紧,高声吟诵起一段古老而晦涩的祭文。
那声音如雷霆滚动,低沉而震颤,夹杂着血腥与狂热,仿佛来自远古荒原的召唤,直撼人心。
随着最后一句祭文的落下,他猛然仰天长啸,声震四野,如同野兽濒死前的绝响。青石板上血迹蔓延,他双拳紧攥,用力捶击胸膛,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
炽烈的火光自他体内骤然炸裂,如日坠穹天,顷刻间吞没四方,灼热的气浪以他为中心猛然爆开,仿若怒潮倾泻,震碎大地,震颤苍穹。
他的身躯在耀目的光焰中崩裂,化作无数流火碎片,拖曳着长长的焰尾冲向四方。烈焰如咆哮的狂龙,自他的血肉深处奔腾而出,扭曲了空气,映红了天地。
台上的碎木与尘埃被狂猛的冲击力席卷而起,在烈焰翻涌间化作飞灰,消散在滚滚热浪之中。
台下的百姓惊恐失色,尖叫声此起彼伏,人群如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场面瞬间陷入混乱,残存的烈焰映照在人们惊恐的面容上,恍若炼狱降世。
栖迟意身形未动,单手扬起披风。翻飞的披风在烈焰与狼藉中划出一道凌然的弧线,拂开涌来的灼热与飞散的碎屑,稳稳地护在谢南州身前。
披风之下,他的身影沉稳如松,烈焰仿佛失了狂性,竟无力侵染他分毫。
谢南州微微侧头,目光不由落在栖迟意身上。
他衣袍轻扬,如霜夜铺卷的白雪。
眉宇间锋锐如冰刃,却冷峻清绝,不染一丝尘烟。
烈焰余烬映照在他的轮廓上,明暗交错间仿若不染凡世的谪仙,纵使天地大乱,仍从容自若。
这一刻,谢南州的心头微微颤了颤。
另一侧,谢浔之脸色惨白,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谢南州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将他稳稳拽住,才避免了他的狼狈跌倒。
当烟火逐渐散去,原本立于台上的壮汉已经消失无踪,只余满地焦痕与血迹,仿佛一场荒诞又真实的梦境。
“皇叔,这……”谢浔之声音发颤,额角冷汗涔涔,“他、他这是……”
“自爆。”谢南州冷声作答,神色前所未有的肃然。
往日那漫不经心的笑意已然尽敛,眸中沉静如寒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冽与清明。
高台上的火光尚未完全熄灭,黑烟与炽热的气浪交织在空气中翻涌,仿佛仍在回荡着那震撼人心的余韵。自爆所造成的冲击将周围的台柱烧焦崩裂,裂痕中隐约可见符文残迹,仿佛控诉着这场表演的诡谲与残酷。
谢浔之尚未回过神,眼前的浓烟随风弥散开来,渐渐露出一队身影。
那队人整齐地列队而行,步伐沉稳而有力。
当他们走近时,四周的尘土随风舞动。
牧野步履稳重地上前,双手捧拳于胸前,面容严肃,“王爷、小皇子受惊了,属下来迟。”
“此地不宜久留。”栖迟意语声如剑刃划过寒风,清寒入骨。
谢南州微微颔首,没再多言,只抬眸扫了一眼那断裂的黑木柱,目光触及上面隐隐残留的符文痕迹时,瞳光微敛。他掸了掸袖上被烟尘染上的褶皱,仿佛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平常的闹剧,唇边的笑意却冷冽多了几分。
马车内,谢浔之依旧神色惊惧,双手不自觉地紧抓住谢南州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皇叔,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南州微垂眼眸,望着车窗外渐行渐远的硝烟与残骸。
“因为,有人精心编排了这一出好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