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斋一共上下两层,一楼摆满了存放书籍的书架子,团子在靠近门边的小书桌上翻翻捡捡,时不时偷吃一块红豆酥——全然忘了刚刚才一本正经的答应过什么。
二楼的格局与一楼全然不同,对着楼梯的是一扇雕花竹门,竹门后是一个大间,类似于酒楼大堂的格局,只是与酒楼的空旷相比,这里就稍显狭窄了——室内正中放置有一张八仙桌,两边有几张太师椅,再前面有一个茶几,左边用屏风隔开,放了一张翘头书案和几个条柜,其上零散的放着若干古籍。在其他角落里还有摇椅、火盆架、炕桌……以及一张架子床,彼此之间全靠屏风隔出了一个看似有序实则乱七八糟的四不像布局。
时令推开竹门,目不斜视的左右移动,灵活避开各种鸡零狗碎径直来到了一张摇椅面前,扬手把一兜点心放在摇椅旁边的炕桌上,对着摇椅上的人道:“玲珑斋的芙蓉糕,还是热的。”
摇椅上躺着的何云眼睛睁开一条缝,瞧了瞧炕桌上的芙蓉糕,伸手拿了一块,慢慢吃着:“算你小子有良心。”
吃罢,看看另外几兜点心,何云:“那几兜什么,拿来我看看。”
时令推到他面前,“给奚哥买的一点红,团子说他昨天出门了,想吃?”
何云撇撇嘴,“算了,他爱吃的都是酸不拉唧的,我才不吃,受罪。”
时令笑,何云和苏奚的口味正好相反,两人谁也吃不了对方的东西,这一点红等会儿还是拿下去给团子吃吧。
何云躺在椅子上不起来,拿眼斜地垫上盘腿的时令,“说吧,拿我宝贝酒晕干啥伤天害理的事儿去了?”
酒晕就是时令迷晕关铁风那一群人的迷药,跟名字一样,意思是下在酒里就能把人迷晕,不过时令用的时候是洒在了剑身上,随着刀剑打斗让人自口鼻吸入,因此起效慢了点。
时令出门的时候顺手就顺了出来,他本来也没想瞒着何云。
“啊,” 他伸伸懒腰,道:“出门的时候顺手拿的。”
何云伸脚踢他:“谁问你这个了,酒晕嘛,要多少有多少,我问的是你拿去干啥了,不会是祸害人小姑娘去了吧?”
“我是那种人吗?”时令失笑,“我拿去打劫用了。”
何云:“……”这么听着好像也不比祸害小姑娘好多少。
何云脑壳一转,好像明白了什么,“所以这几天各地的打劫案都是你搞的鬼啊,这么缺钱?”
时令之所以比苏奚晚回来几天,的确是到处打劫去了,这么快就传开了倒是他没想到的。
何云慢悠悠拿芙蓉糕吃,继续道:“还把锅扣到人家南望馆头上,好玩啊。”
时令回他:“想跟顾离尘交个朋友而已。”
“……”何云无语,“你把黑锅扣人家头上,坏人家名声,然后你想跟人家交朋友?”
何云起身摸摸时令的头,“你是不是被人打坏脑子了,跟云哥说,云哥给你报仇。”
时令没躲开,任由他摸,道:“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我等他来找我算账,到时候他一见我真人肯定会被我的人格魅力所征服,一来二去不就交上朋友了嘛。”
即便知道时令是在开玩笑,何云还是挺一言难尽的,他躺回去,晃晃脚丫,道:“算啦,你有数就行,新做好的酒晕在我房间里,你全拿去吧,在外面别被人打死了,遇到事儿别硬撑,好歹发个信号,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哥哥们去救你。”
时令一笑,何云就是这样,别人不想说的事情,他一句都不会多问,看似有点冷漠,其实一直在后方时刻关注,只在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又可靠又强大。
时令面上不显,胸腔里却是一团温暖,他轻轻的一点头,道:“嗯,我知道。”
两人一个躺椅,一个坐垫,吃着点心,互相安静了会儿,何云突然道:“对了,最近有一个委托找上门,钱虽然有点少,不过我觉得你可能会比较感兴趣,就替你接下来了。”
时令一愣,“什么委托?”
洛平城最近有点不太平,起因是洛平的两大势力刹海帮和归海楼又又又干架了,虽然他们以前也经常干架,但大多数都是小打小闹,缺胳膊断腿什么的是家常便饭,这次两家却是死伤惨重,刹海帮负责死伤,归海楼负责惨重。
刹海帮一向信奉武力至上,帮内人大多勇猛非常,对敌时冲锋陷阵不在话下,因为这种悍勇风气,刹海帮势力一度发展壮大过,可任何事情都是双面的,在局势有利于己方的时候,就是骁勇,一鼓作气,战无不胜。在局面不利于己方的时候,就是匹夫之勇,一味逞强,不懂得撤退,就会导致死伤惨重。
归海楼则是截然相反,进则战,不进则退,张弛有度,有勇有谋,且受归海楼楼主明竹喧的影响,归海楼上下对人命非常看重和敏感,楼里人一旦有性命之忧,那其他的一切都通通退后,一切以性命为先。
因此在不久前的一场互殴中,局势明明不利于刹海帮,可是刹海帮的人还是一味的不顾一切往里砸人,归海楼的人一看对方已经疯了,未免疯狗咬到自己,且战且退,让对方□□了不少楼里的珍贵物件,这就是“惨重”的由来,而归海楼吃了这等亏,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又是在自己的主场作战,于是全力一击让对方死伤了不少——洛平人戏称这叫“死伤惨重”。
归海楼其实不想伤人性命,都是混饭吃的,一个人活到如此岁数,谁又比谁容易,可是刹海帮的人实在不拿自己兄弟的命当命,拿勇猛当借口,用人命开道,为了不让自己人死,就只好让对方死了。
洛平城主街,刹海帮门口,一张简易条案被支了起来,一个长胡子师爷端坐于前,手执笔墨。几个彪形大汉立身于前,其中一个拿着卷轴挂在身上,过路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刹海帮又招收新人了,前段时间不是才收过一批吗?”
“嗨,你消息落后了吧,前几天刹海帮和归海楼打了一场,听说死了不少人呐,这不,又招人进去当苦力了吧。”
“苦力?不是说刹海帮势力挺大,手下人都吃香的喝辣的吗?怎么会把人当苦力呢?”
说话的老头儿是个洛平本地人,活的年岁越长,看到的就越多。听人质疑,他瞅了一眼面前人,顿时眉头挑的老高,小声道:“吃香的喝辣的那都是上头人,你们这些小崽儿要是进去了,一准儿连骨头都找不见!”
问话的人好似非常天真,道:“……不至于吧,我看他们说,只要勇猛一点,肯吃苦,能卖力气,就有饭吃,说不定还能当个头头呢。”
老头儿翻个白眼,瞪人:“就你?小胳膊小腿,细皮嫩肉,个头又不高,小身板这个瘦的勒,还勇猛,我看你一顿饭不吃就得倒下,还吃苦?野菜你都吃不上!卖力气?肩不宽,背不厚,哪来的力气卖……我看呐,你就脸还长得不错,一副小白脸模样,可以去勾人卖屁股。”
伪装成路人的时令:“……”
这番话实在是太过恶毒,他一时分不清这老头儿到底是好意还是恶意,一口气梗在胸口,进不去上不来,憋的他脸都红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时令恍惚间还听见了周围有人在低低的笑,那笑声太过低沉,一不留神就容易错过。
老头儿看他说不出话,以为自己劝住了这个想要找死的年轻人,手摸胡须,一派高深模样,道:“唉,年轻人,我看你还不过弱冠吧,大好年华何必浪费在这吃人的地方,你要是实在过不去了,老夫建议你去归海楼试试,不过他们最近不招新弟子,你可能得等一阵儿了,这段时间要是没地方去,不如老夫给你安排一个……”
眼看老头儿越说越不像话,俨然要变成一个男版老鸨,时令赶紧憋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我谢谢您了,不过我暂时还不需要,告辞!”说罢,赶紧的走远了,唯恐场面再发展下去变得不受控制。
“哎……”年轻人到底腿脚快,老头儿赶不上也就不赶了,神神叨叨的在人群里看新的热闹去了。
一会儿的功夫,条案前排队的人就多了起来,虽说刹海帮死亡率较高,但只要有真本事的人还是不愁爬不上去的,而且这种“唯武力论”还戳了不少男人的心,男人大丈夫,谁不想有血性的轰轰烈烈的干一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死了也不冤。
围观人群里的老头儿看着这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摇摇头唏嘘的叹了一声,眼睛一扫就要迈步离开,才走几步,他就顿住了。
老头儿眼睛瞪的溜圆。
刚才被他忽悠吓唬的瘦弱小子赫然在列。
不怪老头儿目光如炬,实在是时令的身板与周围的高大汉子相比瘦弱的过分,目光一扫,一眼就能看见中间纸片人似的少年。
“唉,”老头儿这回是真心实意的叹息了,他说的关于刹海帮的事不全是编的,大部分都是真有其事的,这小子就这么茫茫然进去,小命危矣。
再扫到队尾,又看见一个比刚才那小子好不了多少的人杵在队伍里,老头儿已经不震惊了。
找死的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不过队尾那小子倒是宽肩窄腰,长身玉立,想必活的时间要长点儿。
刹海帮内部层级分明,共设有四大堂,分别由四个堂主统领,堂主直接听命于帮主杜海风,每个堂内又有若干小队,由每个小队队长把持,今天负责招收事务的就是白虎堂下面的一个小队长庞熊。
庞熊生的膀大腰圆,五大三粗,眉毛一竖可止小儿夜啼,立在条案旁就像是一座小山,自动给周围打上了一片阴影。
来投奔刹海帮的人须得经过庞熊点头同意,师爷才会起笔落字,记下生卒、姓名和来历。
刹海帮这次招收的比较突然,庞熊起先还担心来的都是些三瓜两枣,收进来怕是不好向上面交待,不收进来又补不上帮里的空缺,很是惆怅了一阵。
好在他检视了这么一阵,都是些人高马大的糙汉,人聪明不聪明的他不考虑,一看就很有力气就行了,就在他又一次点头放面前的汉子过去之后,看见一个瘦麻秆似的人来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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