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什么，说清楚！”
门再次被打开，谢无常看着鬼将军径直走到怪老头面前，问出了深藏心中的疑问：“我是谁？”
谢无常心里一紧，师父手中的傩面，已经开始变幻样子了。
怪老头盯着鬼将军冷峻的双眼：“你是鬼，一只无家可归的鬼……”
声音低沉、浑厚，如同青铜巨钟被敲响后的余韵，尾音处混杂着几句听不清的呢喃。
屈服于这股强大的压迫感，鬼将军变得双眼无神，继而喃喃自语了起来：“我是鬼，一只无家可归的鬼。”
不好，怪老头这是在施咒，要是再将傩面戴上，恐怕鬼将军刚附身的魂魄就要被傩面引出体外。
果然，怪老头举起傩面就要覆在鬼将军脸上，谢无常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怪老头，他现在是我的鬼奴，不许你欺负他。”
眼前一黑，怪老头将傩面盖在了谢无常的脸上。
谢无常嘿嘿一笑，取下傩面，发现鬼将军被定在了屋内，双眼紧闭没了意识。
看着桌上放的《聊斋》话本，谢无常高兴地捧在手里：“怪老头，这是给我买的？”
怪老头根本不理她，围着鬼将军打量了一会，看着他手里拿的红烛、酒杯和红布盖头，皱着眉头问：“你们这是打算干什么？”
没有你这个怪老头，这会子估计天地都已经拜完啦！
虽然心里在骂，但毕竟师父拥有通神巫力，要是被他知道自己跟一只鬼假结婚，估计会当场去世。
谢无常心里虽慌，但小嘴开口就是一套一套的谎话：“这是给我的傩舞新角色鬼新娘准备的，时下最新的刺绣工艺，还有黑色的琉璃做点缀，特别别致。要不，怪老头你先试试？”
“好啊，我试试！”
说着就要伸手去拿谢无常手中的婚服，结果谢无常一不小心，两套婚服纷纷掉在了地上。
“怎么，你真给师父也准备了一套？”
谢无常捡起婚服，知道自己露馅了，尴尬一笑：“师父，我说是你信吗？”
谢无常双眼一闭，已经准备面对怪老头的狂怒。
“别装了，我都看出来了。不过疯丫头，连这只鬼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你真敢跟他成婚了？”
听怪老头的语气，好像不是很生气。
“怪老头，你为何要囚禁他，是他杀了很多人吗？”谢无常好奇地问。
怪老头点头：“他上辈子杀了很多人，欠下许多功德，而且怨气颇重，我才封了他的记忆。本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投胎转世，没想到还有人不时在呼唤他，不愿让他离世。若是就这样将他放出去，恐怕会为祸人间。”
“可我这两日跟鬼将军相处下来，觉得他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怕。”谢无常疑惑地看着鬼将军，想从他身上找到破绽。
“那是因为你收了他做鬼奴，罢了，既然他愿意臣服于你，日后有你约束，我也放心些，不然我一把年纪，成日里跟一只鬼关在一起，总觉得为老不尊。”
“怪老头，你还没说，他上辈子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以他的身手，应该是个军人。看他欠的功德数，身前所犯杀戮颇重啊，说不定还是个不小的军官。至于更多的，这小子脾气倔得很，觉得我不是个好人，硬是不肯说。既然你现在是他主人了，就早日帮他还清功德，助他投胎转世。”
“这么说，师父不反对我收他做我的鬼奴了？”
“你这疯丫头，自己功德都欠了这么多，有什么好乐的。过几日，师父有茂洲的朋友过来，要请我去茂洲主持庙会，你跟我一起去。”
谢无常本打算自己去茂洲参加百舸争流大会，为羊皮筏子博个名声，不过想来一路风餐露宿，定会十分辛苦，没想到能搭上师父的南风，顿时喜上眉梢。
“太好了，师父，你长途跋涉累了吧，快回去休息。”
怪老头知道谢无常要赶自己走，摇了摇头道：“怎么，结个婚连个证婚人都不想要？”
本以为师父会反对自己这样荒唐的决定，没想到他竟然还愿意做自己的证婚人。谢无常心中一酸，红了眼眶。只见怪老头正了正衣衫，坐在了大堂上：“你们这杯喜酒，我还是要喝的。”
话一说完，鬼将军眼睛动了动，回过神来问谢无常：“刚刚发生了什么？”
怪老头却发话了：“小鬼，既然做了我徒弟的鬼奴，以后就乖乖听她的话。当初你从阴差手中逃走时，浑身是伤，是我救了你。我之所以囚禁你，是为了保护你，不被阴差抓走。如今你伤已经好了，我们之间的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了。”
鬼将军听着怪老头的话，半信半疑。却听谢无常小声道：“既然我师父这么说了，你就顺坡下驴，给他个面子，不然你跟我加起来，都走不过他三招。”
鬼将军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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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成婚仪式一定要走吗？”
怪老头跟谢无常异口同声地对鬼将军道：“要！”
也许鬼将军不屑，但这身婚服，是谢无常穿过的，最昂贵的衣服了。
梳妆、敷粉、画眉、点唇，一番精心打扮后，谢无常穿戴着凤冠霞帔，从屋后走到大堂上。
她偷偷看到换上婚服的鬼将军，虽然一脸的冷漠，但是二狗子那张小生脸，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如千尺寒潭，也别有一番风情，一身火红的婚服，倒显得更加冷艳，反倒让人想多看两眼。
“别偷看了，以后有得是机会！”
怪老头刚掀起地拍完谢无常掀起盖头的手，就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到了鬼将军身旁。
从小跟二狗子一起长大，谢无常本以为成婚时，自己会没有感觉，谁知紧张得不知道把手往哪里摆。
鬼将军的身影在红烛下微微晃动，逐渐抚平了谢无常的紧张。
“一拜——天地——！”怪老头长声唱喏。
“二拜——高堂——！”
盖头隔绝了视线，谢无常却仿佛能穿透那片红，看到端坐于高堂之上的阿爹正笑看着一切。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谢无常被鬼将军引至床边坐下，身下锦被柔软厚实。盖头依旧遮蔽天地，这方小小的、被红烛映照得暖融融的空间里，只剩下熟悉又陌生的两人。
怪老头看着两个年轻人走入房内，从怀中掏出一壶酒，唱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扬长而去。
红盖头被挑开，谢无常抬头看向鬼将军，只见他正端着酒杯，急不可耐，忽然目光一怔，忍不住笑了出来。
冰山突然融化，像一朵雪莲绽放，谢无常呆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鬼将军笑。
“你笑什么？”
“你的脸，像……像烤熟的猪头……”
被谢无常一问，鬼将军笑得更厉害了，谢无常拿起镜子一照，原来是刚买的胭脂颜色太重，她一下子抹的太多，后来又擦去，又补了一点，谁知反复修改后，自己的脸在烛光下一照，确实看着像被火烤过。
谢无常被他笑得有些生气，一把端起酒杯，想跟他喝完交杯酒就去卸妆。
鬼将军被谢无常一扯，身姿微弯，胳膊被谢无常拉得太近，整张脸几乎贴了上来。
双眼对视的瞬间，谢无常吓得瞳孔骤然放大，对面那双桃花眼在咫尺之间，极其短暂地、清晰地——
眨了一下。
一股电流由指尖而来，直击心脏，让谢无常顿时心脏狂跳，热意烧红了脸颊，连带着脖颈都滚烫起来。
刚刚，鬼将军这是在给她抛媚眼？
鬼将军喝完酒立马起身，撇过脸去，不敢再看谢无常。
不对，这不像是鬼将军会做的事，好像他还没有完全控制住这具身体。
想到这里，谢无常脸上的红霞褪去，起身对鬼将军道：“礼成了，不过，以后我们不用以夫妻相称，你唤我阿常，我唤你梅熹，可好？”
看着对面点头，谢无常眨着杏眼喊他：“梅熹，唤我一声听听。”
又是一脸的不情愿，本以为他不会喊，谢无常刚要下令，对面传来一声青涩又好听的“阿常——”。
谢无常噗呲一笑，眨着杏眼，故意道：“再喊一声！”
温暖的烛光中，映出两张青涩的脸，眼眸中都是笑意在流动，快要将屋顶的夜色点燃。
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的暖意。
“尔等磨蹭若此，钟馗灯行将烬矣！速往，毋得迟延。”
是物灵的声音，谢无常这才想起，今夜有第二单亡魂要去摆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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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馗灯被吹灭的瞬间，谢无常戴着傩面，穿着玄衣朱裳，敲开了呆霸王家的大门。
真是冤家路窄啊，呆霸王家怎么又有亡魂了？
谢无常心里纳闷。
只见大门豁然打开，冲出来一群人，将谢无常团团围住。
“老爷，就是她，说是能摆渡亡魂，替二狗子害了相公。”
五姨娘哭得梨花带雨，扯着嗓子对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高喊。
那男子身着蓝绿色暗团花绸缎直裰，腰束玉带，腆着微凸的肚子，指着谢无常道：“就是你害得我儿命丧黄河，把她抓起来，明日送官。”
谢无常这才知道，今日这盏钟馗灯是呆霸王的父亲鲁员外的陷阱，为的就是引君入瓮。
明白了这一切，谢无常不禁鼓掌道：“鲁员外真是好计谋，可惜，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谢无常杏眼一凛，高声道：“梅熹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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