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走就是大半年。
冬雪都下完,春雪都开始化冻了。
我每天蹲在老屋里,连封信的毛都看不见,有时候胡思乱想,觉得不会是娘和淮叔俩人早就看对眼了,老脸抹不开,早商量好蒙住我这个拖油瓶,然后趁机两个人浪迹天涯,双宿双飞吧。
比起坏消息,我宁愿是这样。
总之,预祝他们两个,老树发新芽,黄昏第二春。
不知道是不是胡乱抹黑纯洁男女关系遭报应,话本里狗血的欺男霸女戏码先找上了我。
“你说啥?我掏掏左耳朵怀疑听错了。
“诶呦,别害羞啊,”媒婆王大妈挥舞着手绢呵呵笑:“也是,没有大姑娘听见嫁人不脸红的!姑娘啊,我说啊,你走大运了!李员外看上你啦!人家等不及,想着明天就是好日子,要娶你过门呢!喏,大红的上好尺头布,早给你预备好啦!”
王大妈喜庆地递过来块红布。
我盯着这块半新不旧的破布,心里很恍惚。
第一反应是——
这鸟不拉屎的穷地儿,竟然还有员外?
王大妈见我不搭话,也不见怪,反而打量起我娘屋里的家具,看见我娘心爱的小红紫檀木箱,不住地瞧,目光灼热的差点从木箱上刮下层木屑来,转头又盯上梳妆镜桌上的沉重首饰盒,眼角耷拉的老眼细细梭巡,我怀疑里面几颗珍珠,几根金钗她都能透过首饰盒数清楚。
我:“咳咳。”
王大妈毫无被抓包自觉,镇定自若:“怎么样,姑娘,好事赶早不赶晚,今晚就收拾干净跟我去吧,还省去人家李员外来接你。”
我看她极为人家着想,多嘴问一句:“那个什么李员外,知道我几岁吧?”
“知道!”王大妈不在意的一挥手:“我家从祖奶奶那辈专职做媒的,讲信誉!有水平!李员外一问啊,我就老实说啦,姑娘别怕,人家不嫌弃你年纪小,说养个几年,长大了能生娃就行!”
合着都知道,我诚心又问:“挺好的,那他今年贵庚?”
“诶呦,男人嘛,岁数小人稀罕,岁数大稀罕人,”王大妈掩嘴娇笑:“李家老爷今年,三,嗯,那个,四,诶呦,好像五十五,六吧,这都不相干,不相干......”
好家伙,轮到她家李老爷就岁数不相干了。
“李老爷家里可富啦,人家住在县里,按理说呢看不上咱们山里的村姑,但谁让姑娘你长得小样招人疼呢,还识文断字儿斯斯文文,李老爷一见呀就上心了,打听来打听去打听到我这里,我说找我就对了,姑娘家我熟啊,等着,我来帮您走一趟,保管马到成功。”
王大妈眉飞色舞,口沫横飞,把她和那个李老爷私下的丑恶勾当当我的面抖落个底掉,完全没有哄骗无知小女孩的自觉。
我低头瞅瞅自己,嗯,娘不在家,我穿着浆洗的板硬苍白的旧布裙,腰上围个做饭用的大围兜,胳膊瘦,两只袖子撸得快到胳膊根,再摸摸头发,乱七八糟,只随便用根筷子插上就算挽过了,这还是好的,我记得,昨天我好像没洗脸就睡了......
难得的,我对自己感到羞愧.......
这形象完全是个失去父母不知该怎么独自过活的傻愣呆孤女啊!更何况孤女还颇有家资,怪不得王大妈有恃无恐,一大早上来我家大声狗吠,原来根儿在这!
我抚摸着自家光滑的黄花梨桌面,问王大妈:“那老东,哦不,尊贵的李老爷,啥时候见着我的?”
王大妈随意道:“那不大槐树下你教小狗子他们识字儿,李老爷打从村口过,就见着了嘛!”
人果然不能做好事,看吧,被豺狼虎豹盯上了。
“怎么样姑娘?”王大妈人老心不老,颇有少女心怀,兴奋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吧?你们一个住县里,一个住山里,偏偏他遇着了你,这是月老儿拽着红线不叫有情人分离呐!可见是姑娘你上辈子积德行善做好事,老天爷不让好姑娘孤孤零零,你守着这冷屋子过,怎么比得上在李家,热热闹闹全是亲人,你又最年轻娇嫩,老爷不偏疼你偏疼谁啊!你说婶子说的对不对?”
我皮笑肉肉不笑:“说的真对,真不知道该感谢月老还是老天爷。”
“都谢都谢!王大妈以为把我哄住了,迫不及待站从炕上下来,几步窜到梳妆台,伸手就要掀开首饰盒:“来来来,你娘没在家,婶子帮你把把关,嫁妆要准备,还有谢媒钱.......”
她没掀动,因为我单手按住了。
“婶子别急啊,”我盯着她微怒的脸瞧:“婚嫁不是儿戏,咱们总要说清楚明白,我这里又出了嫁妆又出了人,到了李家,算个什么身份呢?”
巧言令色的媒婆脸上惊怒里夹杂微怔,显然先前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想着把人糊弄过去了事:“身份?你想要啥身份,不就伺候李老爷?”
我满脸懵懂无知:“伺候?啥叫伺候,嫁人伺候夫君的那种伺候?”
王大妈听了都不急捞首饰了,袖手嘲笑我:“诶呦我滴姑娘诶,还做这美梦呢?人家李老爷啥门户,人家正头娘子是前朝秀才的女儿!你啥门户,没爹,有个娘还骑马跟着人跑了,月黑风高的,全村都知道!好人家谁敢娶你哦,现在你连隔壁铁柱子都配不上喽!也就是婶子天生好心肠,求着李老爷捏捏鼻子忍忍,忍忍算了,不然啊,这辈子你嫁给谁都当不了正头夫妻!”
不得不说,王大妈先打一顿棒子再给颗枣的招数玩的挺溜,假如我真是无依无靠的孤女,性格再软弱些,被她这番连哄带吓,说不定真乖乖从了,不过,可惜她遇到的是我。
另外,我就说不是我一个人龌蹉吧,俊男美女,大月亮,黑夜,两人一马,分明就很像私奔嘛.......
王大妈见我不说话,以为摆布住我了,得意的伸手想点我额头:“姑娘,脑瓜子灵光点,好处多......诶呦!”
她伸出去的老爪子被我狠狠拧住中指和食指,再反向一拧一拉!
“嗷嗷嗷嗷嗷嗷啊啊!”
王大妈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我毫不在乎,一脚狠狠踢翻这为老不尊的老婆子,专瞄准人最软弱最痛的腿窝狠狠踹:“说!除了你和姓李的,还有没有算计的同伙!”
老婆子嘴硬:“小夜叉,我好心为你,你恩将仇报啊!”一脸誓死为李老爷捍卫的坚毅。
我狞笑:“舍不得出卖你老姘头?再来十下!”同时腿脚暗暗加劲.......
“嗷嗷嗷嗷嗷!嗷嗷!”
王大妈没命的喊:“我说!我说!”
“晚了!”我用她的大红布塞住她的嘴,以免叨扰邻居:“说了十下,还有三下要踢完。”
王大妈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我还是脚下留情了,没踢断中老年人的腿骨,只趁着这老婆子哀哀痛呼的间隙,飞快点上她周身几个不要紧但要命的穴道。
说不要紧,是因为这不致命。
说要命,是因为被点到人会周身疼痒难受无比,且,解穴手法无。
不是我记仇不给解,主要是这本事是我自己在杂书上学到的,可惜那书最后几页不知被谁撕了,我只学会了前半段,因此既没有成功记录,也没有反例参考。当然也不可能去请教淮叔,这叔正直的令人发指,肯定会斥我不学好,冷酷无情地逼着我把书销毁掉。
于是我鼓励地瞧着王大妈——
放心啊,没事的,反正据说过半个月自己就解了。
这不挺好的,咱还给辉煌灿烂的点穴功夫的蓬勃发展贡献一份力量了呢!
王大妈在我的目送中龇牙咧嘴抓挠着脖子挪到门口,临走时小心翼翼地问:“那这个姑娘,你不记恨了是吧?”
“嗯,不记恨了。”
王大妈看起来不放心,又问:“那我就走了?”
“走吧,走吧。”
王大妈半信半疑地出门了,我一边感叹这大妈真是个人物,面对全身痛痒难耐硬生生扛住了呀,一边捧起大海碗喝甜汤,结果王大妈突然去而复返,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你......有事吗?”
王大妈扭捏,扭捏,再扭捏,终于在我忍不住爆发时张口:“姑娘,有句话我得告诉你......”
啥?
“那个,姑娘,我虽然是个媒婆,但也是守妇道的好人家,你说我,我和李老爷是姘头,我可不能认!这让我以后在村里还怎么做人哦!”王大妈以手捂脸,嚷嚷道。
我以头抢地!
擦擦嘴角喷出去甜汤,我喃喃道:“对不住,是我太粗俗了,顺嘴就说出来,以后......我会注意的。”
不过话说回来,果然霸凌者死于霸凌吗?成天造谣无事生非的王大妈,居然因为这个就破防了?
李老爷果然是她内心不可触摸的白月光。
王大妈放心了,又抓抓挠挠走出门,估计去找李老爷商量对策去了。我慢悠悠喝完最后一口汤,慢悠悠把碗洗了,然后开始收拾行李。
是的,咱在凝翠山有名号,长得好看的小叫驴子——村长赐,怎么可能不记仇,怎么可能轻轻放过,欺负人的家伙们总仗着被欺负的人善良,以为不用付出代价,太可恶了。
我可不善良。
还有通过这件事,我下定决心离开凝翠山,虽然有自保的功夫,但我一个小女孩守着拥有小小财富的大屋,今天打走一个王大妈,难保明天不来一个李大妈,来一个打一个我也是会烦的,不如趁机出门闯闯,说不定还能遇到什么好机缘。
而且,我心里一直放不下淮叔的话:你娘的心里有天大的委屈,排解不出,久闷成病。
我知道这病的症结在哪里,但做错事的是娘,受害的是人家,委屈又能怎么样呢?我想了很久,终于在一本名叫追风大侠闯江湖的话本上获取了灵感:追风是个小孩,前朝覆灭后他父亲受万人唾骂,有人劝他为身后名计,干脆替父亲慷慨赴死以谢天下,否则受尽千夫所指活着还有什么盼头。追风不干,苦学多年武功后行侠仗义,许多难管的不平事他管,多少别人不愿背的苦累冤枉他背,遇见父亲曾对不起的苦主百般退让,甚至差点丢掉性命了,终于磨练成人人称道的追风大侠,母亲也因为他不再被人唾弃,可以直起腰杆做人。
大侠说:我宁肯忍辱奋力偷生,也不去光鲜赴死,活着,才有希望。
说得多好啊,人不能选择出身,追风没怨天尤人,反而竭尽所能的造福百姓......
我觉得,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娘,我也该向人家学,大侠这种地位不敢想肖想,那从微末处做起,立志成个小侠,应该,也可以吧......
咱也想直起腰杆做人。
决定好了就干!
我豪迈地把家里的零零碎碎撇得撇,扔得扔,热火朝天团团转了一下午,最终,丢无可丢的情况下,面前摆放了如下几样物品:小红箱子,梳妆盒,散碎银子,下蛋小花。
小红箱是娘最爱的,绝不能扔,梳妆盒和银子都是财产,傻子才扔,只剩下小花......我看着它肥美的胸脯和扑闪的翅尖,不可否认,心里确实动过干脆宰了熬鸡汤补补的念头......
小花完全不知自己死期将至,还在那里咯咯哒,嚣张的鸡眼瞪溜圆,笨脑袋以为自己过得还是主人垂涎它一天一颗蛋,舍不得杀掉它吃肉的好日子。
我和它互盯了会,最终,叹了口气,抱着小红箱,箱上面摞着鸡,去敲铁柱家的门。
铁柱开门,被肃立的一鸡一人吓了一大跳。
“小绮?”
我郑重道:“铁柱,大娘在吗?”
黑小子挠挠头:“我娘烧火呢,有事么?跟我说也行。”
“你做不了主,我找你家能管事的。”
黑小子不乐意:“说啥呢,我早长大了,都能成亲了。
这驴唇不对马嘴的,我干脆扯起嗓子喊:“大娘~大娘~大~大娘!”
“来了!铁柱你嚎啥!”铁柱娘威武霸气手拎火钳系着做饭围裙现身。
推开委屈嘟囔又不是我的小儿子,她一眼瞧见我,操着洪亮大嗓门问:“绮丫头,你有事?”
“嗯,大娘,”我放下箱子和鸡,老老实实站着:“大娘,我娘不在家,我也要出门,家里就这些要紧的东西,千万不能被偷,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保存着呢。”
铁柱娘皱眉:“鸡还好说,这檀木箱子......”
铁柱恍然大悟:“都说韦姨和那个什么淮私奔了!原来是真的!小绮你要去找他们回来么!那可不行,你一个小女.......嗷!”
黑小子抱头泪奔:“娘,你干什么打我!”
“老娘锤死你!”铁柱娘声如洪钟:“完蛋玩意儿,就这还舔着脸跟我要钱说想娶媳妇儿,你娶个蜂窝蚂蚁蛋!趁早滚厨房去把焯水的蘑菇捞出来,炒一盆中午你爹你大哥回来要吃!”
“哦。”铁柱瞅我一眼,灰溜溜走了。
“少放肉多放点白菜,多放盐!”铁柱娘彪悍吼完,重新皱眉看我:“这么值钱的东西,放我家,丫头你放心?”
“放心,放心!”我忙不迭点头,我吃了你家多少葱油饼呢:“别人信不过,大娘我最相信了!”
大概是我真诚的眼神感动了人家,山里人确实爽快:“行吧,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只是丑话说前边,丢了烧了的,不包赔。”
我笑起来,赶紧答应。
铁柱娘给娘的小箱子找了个稳妥安全的所在,据说铁柱爹都不知道家里有这么块地方,有这么个箱笼。
“我嫁妆都放里边呢。”咔嚓一声落下大铁锁,铁柱娘把钥匙藏窗根底下,很得意。
“哦,你等等。”她不让我走,风风火火又冲进厨房。
我手扶着门框,听到她在厨房又骂了铁柱几句,锅碗瓢盆叮当乱响,然后她抱着个包袱走出来。
“诺,拿着路上吃,凉了嘴甜点,管人家要碗热水泡泡。”
我愣愣接过,熟悉的葱香混合着油香钻进鼻孔里,四肢百骸都热起来。
“我有钱......”
“有钱也不能瞎花啊!”靠谱的三个孩的娘指点江山:“小丫蛋啥都不懂,外面东西老贵了,吃自己东西多便宜,记住咯,在内衣上缝个口袋,把钱放里头,针线活会做吧?”
“会做......”
大娘满意点头:“嗯,缝牢靠点,别漏出来。”
“......知道了。”
我又喜又囧的抱着“经济实惠”的葱油饼告别铁柱娘,走出很远,她关门时若有似无的叹息还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作孽哟,这么小的孩子,养这么瘦,等她娘回来我得好好说道说道......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我蹲在李老爷家的屋顶,没穿夜行衣,透过掀开的瓦片,瞅得嘴角直抽抽。
屋中央,那王大妈的梦中情人李老爷,左手一个小妾,右手一个小妾,咯吱窝里还钻出一个小妾,个个年轻貌美,穿着一个赛一个清凉。
小妾甲娇嗔道:“老爷,我们家那件事,您一定要上心啊。”
李老爷红光满面:“办,办,我们娇兰求的,自然要办。”
娇兰欢笑不已,柔弱无骨的素手轻轻抚弄老爷的脊背,玉葱指尖来回轻划,挑逗无限......
李老爷表情越发不堪入目.......
小妾乙不服气,哗啦啦斟满一杯酒,怼到老爷跟前:“老爷!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娇兰新鲜,我们是不中用了,您若看我们不顺眼,趁早我们禀告了主母,只留下娇兰,其他的都散了,给你们腾地~”
李老爷显然也喜欢霸道款,掐掐小妾乙撅嘴的脸,又香一口:“小桃儿又开始使性子,瞧瞧,嫩嫩小脸气的都不嫩了,行~老爷今晚不去找娇兰,去你房里好不好?实在不行,你们两个一起也......嘿嘿~”
我被他猥琐的嘿嘿刺激的不轻,手不由握成拳,不慎碰掉块瓦砾。
李老爷推开小桃:“谁!”
幸亏此时一个家丁门外躬身禀报:“老爷,那位贵客光临,小的已请贵客在花厅稍坐。”
“嗯,好生伺候。”李老爷听到贵客二字立刻收敛满脸酒色财气,站起身仔细整理衣领,娇兰懂事的帮他一一抚平衣服褶皱,还顺手给老爷扶正发髻,取了桌上发冠仔细戴好。
小桃坐旁边,翻了个白眼。
李老爷急匆匆去前厅,我在夜色中沿着屋檐不远不近尾随,看准他进了间宽敞的大屋,轻手轻脚悄无声息落在那间屋的屋顶上,砖瓦纹丝不动,轻捷如猫.......
再一次掀开瓦片,贵客的头顶和李老爷稀疏头顶相对而坐。
贵客:“之前吩咐你的事,上峰对你很满意,我又为你进言,上峰决定大业功成之日封你为地方节度使,专门节制地方事宜,你儿子世袭罔替,这可是百年难遇的恩典。”
李老爷满脸激动,感激涕零:“谢使者为我进言,李某必将再接再厉,为朝廷效忠!”
“嗯。”贵客高冷点头,高傲吩咐道:“那件东西交给你保管,下个月我会亲自来取,你务必用性命担保无虞。”
“是!”
贵客大人日理万机,交代完重要事项,特意端上香茶果品人家都不稀罕,没沾唇就告辞走人了。等他走了,有个像管家的中年男子凑上来:“老爷,您怎么答应了,之前不是还见了福王的人,他们,可互相不对付啊.......”
李老爷歪靠椅背,作老谋深算状:“蠢材,蠢材,老爷我这叫三方下注,左右逢源,这前朝倒了,前朝的官挤走一帮大老粗成立武林盟,痛骂新朝是伪朝,殊不知自己不也是那鸠占鹊巢的鸠,我看乌鸦说别说母猪黑,都他妈一路货色!”
管家忙说老爷英明,又问:“那老爷最看好谁家势力?别的不说,咱可得为大少爷赚个锦绣前程啊!”
李老爷咂咂嘴:“我看那边不中用了,你去吩咐浩儿,说我说的,别成天学武功,主要那文章学问,给我多上进,外公留下的注释多背背,往后啊,不定考谁家进士呢,新朝,旧朝,凌家保的端王,南边的小朝廷,嘿,真够乱的!”
我掩上屋瓦,静悄悄回到原来的屋顶。
屋里漂亮姐姐们正打嘴仗。
小桃坐窗边嗑瓜子,别人劝她:“何苦总跟娇兰不对付呢?她受宠她的,你忘了当初你独宠的时候,总哭诉小珍骂你,姐妹们还帮你去骂她,和和睦睦的不好么?”
小桃呸地吐掉瓜子皮,故意大声:“我就看不惯她巴结的样子,就她巧,咱们是草包,笑死人了,主母好端端在正房坐着呢,轮得着她来充贤良!”
我看刚才胳肢窝里的姐姐早已换件严实蓝衫,小声道:“娇兰姐姐也是不得已,她为了她哥哥。”
“呦,亲哥哥还是情哥哥啊~”
“亲哥哥。”
娇兰坐床上给一双男子的鞋缝软和内衬,头也不抬的道。
小桃斜眼瞧她因为鞋面硬使劲戳针到充血的手指,阴阳怪气:“当了主母,又当上绣娘了,怎么着啊,捧着老爷刚脱的臭鞋,他明天封你作副太太?”
“小桃姐......”蓝衫姐姐惶恐。
娇兰叹口气,放下鞋,瞅着小桃幽幽说:“一个老男人,值得你夹枪带棒的对我?都是苦人家的孩子,爹不疼娘不爱,卖了也不心疼的玩意儿,区别也不过她卖了一两,我卖了一两半,给全家换几年吃穿,你又何必总看我不顺眼呢?”
蓝衫姐姐默默垂泪,小桃不自在的扭扭,嘴硬道:“说的好听,实惠你要,好名头你也要。”
“你若不高兴,我也没办法。”娇兰重新低头做针线:“反正我要讨得老爷欢心,老爷给大少爷请了名师,我想让我哥哥去当伴读,蹭蹭课也是好的,说不定还能跟着大少爷上京赶考,盘缠我家出不起,娘让我想想办法。”
“你就贱!”小桃大声嚷嚷:“都卖了你了,管他们做什么!谁念你的好!”
“我念我自己的好。”娇兰低眉顺眼:“哥哥改了命,我家就改命了,以后我家孩子不给人为奴为婢,谁敢上门买女孩子做妾,乱棍打出去!”
打出去三个字隐隐发狠,小桃听了呆愣半晌,最终嘟囔几句:“这个月就算了,你注意点啊,下个月再独占老爷,我可不依。”
蓝衫姐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笑了。
我也不想做破坏温馨气氛的讨厌鬼,奈何时间紧迫。从屋檐一跃而下,轻巧从最近的窗户跳进去,落地无声。
小桃一搭眼瞧见了侵入的毛贼,张嘴就要尖叫!我飞快点住她的穴道,小声威胁:“姐姐们,不要叫哦,激怒了强盗,后果很严重的。”
蓝衣姐姐瑟瑟发抖:“强盗,强盗姑娘,我们我们没钱,有钱的是老爷和大少爷!”
小蓝姐姐很有智慧嘛,看起来老老实实,还懂得祸水转移借机报复,心里记恨万恶的老东西很久了吧。
我看向最淡定的娇兰:“怎么样,这位姐姐,劳你帮我指路,李老爷放贵重物件儿的地方,在哪呢?”
娇兰愣了愣,打量我几眼,尽力稳住声线:“我指给你,你就放了我们?”
我笑眯眯:“嗯!不过你不带我去么?”
娇兰试图商量:“我若带你去,之后脱不了干系。求你了姑娘,看你年纪比我小,求你可怜可怜姐姐,这里都是苦命的人,虽然如蝼蚁,但还是想好好活啊!”
小蓝和不能说话的小桃拼命点头。
“行吧,别想着叫人哦,我还有同伙的,发现不对立刻杀死杀死。”我恐吓道。
“姑娘放心,这种事当然装作不知道才对,又不是归我们的钱!”
托娇兰姐姐的福,我顺利找到李老登的藏宝室,随便在墙上摸索摸索,就不负众望找到暗格,里头果不其然放着贵客威胁李老登收好,不然全家死光光的宝物。
啥,你问我凭啥认为找对了?
无他,宝物旁边放封信,说了它是嘛。
我伸手从珍重放置的锦盒里拿出块牌子,一圈华丽繁复的花纹,正面写:太子永辉,背面写:天胤帝慈授。
总觉着这牌子见过差不多的.......
我握着这块牌子,正准备遁走,突然迟疑了。
贵客威胁过老登,宝物丢了,全家死翘翘。
我放弃了偷摸潜入府中废了老登的想法,就是准备搞个大的,譬如各类志怪传奇,寻仇也要寻得惊心动魄一波三折,充满唯美感和故事感。
猥琐废人命根子和盗走宝物借刀杀人,当然是后者规格更高。
可规格更高的代价是,更多的人命。
其他人没惹我,娇兰,小桃,蓝衫姐姐,没对不起我。
我隐隐觉得,闯江湖,好像没想象的简单。
刀光剑影,快意恩仇,吹皱一池春水,小鱼小虾莫名遭了殃。
想起娇兰发狠的神情,这牌子是怎么也拿不动了.......
是夜,李家传来一声惨叫。
全家男女老少纷纷出动,忙乱中,我背着满满地金银财宝,跳下墙,满载而归。
路上还给了路过小乞丐一个大元宝。
纵情任性,回家的路上,我一通乱撒。
就当给俩老登积福了。
是的,里边还有王大妈的黑心钱,我顺便也去她家洗劫了。
我觉得我挺厚道的,她想卖我,我都没全拿走,还给她留了点钱勉强养老。
希望她以后好好当老婆婆,别惦记人家无辜的姑娘了。
小媳妇也是,刘家嫂子就是因为她说闲话被逼得上吊。
她丈夫只低头站着,婆家娘家为了谁去收尸打翻天,挺惨的。
挥霍完的时候,我刚好站在铁柱家木门前。
村里的夜晚静悄悄,人熄灯上炕,狗回窝安眠,牛猪鸟雀寂静,是休养生息各回各家的时辰。
而我,早春寒凉的料峭夜风里,衣着单薄站邻居门口发呆,没人叼我回家。
抹抹脸,我转身就走。
咯咯哒。
小花迈着四方步,半夜不睡觉,隔着栅栏溜达。
“你来送我吗?”
小花咯咯哒,仿佛在说:废话!
“你要跟我走吗?”
小花歪脖子想了想,又咯咯哒,这回是:才不要,家里多安逸!
“也是,家里多好,在外边我会忍不住拿你当储备粮的。”
咯咯哒!!!!
我笑笑,跳过栅栏,一把捞起胖鸡,铁柱娘勤劳的给小花垫了鸡窝,草铺的厚厚的,木板估计是铁柱钉的,歪歪扭扭,很有他的风格。
我把安逸埋我怀里的小花送进去,探头四处打量:“小花,你这新住处真不错,草很厚,你窝进去真漂亮。”
真的漂亮,小小木屋里被呵护的漂亮小鸡。
小花还傲娇上来,她就听不得夸,整一个胖了喘。
我无视头埋在翅膀里的胖鸡,摸出缝在内衣暗袋里的一只双龙头素银镯,抬起小花沉重的身子,放底下。
咯咯哒!硌!
嘘。
我竖起指头威胁:“这是给春花大娘的礼物,她早就想要银首饰,姑娘时就想了,你可保护好啊,别被铁柱他们摸了去。”
铁柱娘姓赵,人家有名字,叫赵春花,我今天刚问的。
还有,镯子是我娘的,来路清白。
小花啄啄我手,咯咯哒,表示知道了。
“好了,我走啦。”我拍拍手站起身:“住别人家勤快点,一天记得下两个蛋,不然人家早晚炖了你。”
咯,咯,达?!!!
坏心眼留下对小花而言惊悚的诅咒,我趁着夜色,孤身离开了凝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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