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程笑笑:“樊公子对我不放心,大可以先将这事放一放,看我到底有没有这个资格。”
樊时欢好笑地反问:“你要‘郁林’的项目等你?”他顿了顿,将秦程胸有成竹的神情尽收眼底,“还是你有信心一定能在‘郁林’给出的期限内做出成绩?我很好奇什么做法能这么神速?”
秦程缄口,只是看着他,用那种极有自信的眼神回应着他。
“如果你是想打赵家和傅家的主意,我劝你还是别太天真了。”樊时欢朝厨房看了一眼,说道,“据我所知,傅青颂可不是什么傻子。”
“青颂不傻,她很聪明。”秦程顿了顿,“但如果樊公子愿意让我帮忙领这份功——相信你现在很需要这样的机会——互利共进必然不会是坏事。”
“你指望我去说动傅青颂,来促成你们的婚事?”樊时欢挑挑眉,“我跟她不熟,没这么大的面子。”
“你或许没有,但林女士的话想必能有几分分量。”
“林可梦?”樊时欢垂眸作思考状,“你调查得够仔细的,秦程。”
“知己知彼嘛。”秦程毫不介意地将此事披露出来,拍拍樊时欢的肩膀。他刚要站起来,就看见从一旁虚掩的书房中走出一个人,正是原本应该“还没回家”的赵伯峻。
秦程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又很快恢复如常。
樊时欢先他一步起身,一面从口袋里取出那张签有秦程姓名的合同页放在茶几上,反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道:“为自己铺的前程很好,秦先生,如果我没猜错,让你这么有底气的原因应该不只有和‘扶峻’可能产生的联系吧,当初你让任诗怡栽的跟头,怕不是‘益扬’也要栽一遍了吧?真是应了那句话——如何得来的也必将如何失去。”
面对白纸黑字的“证据”和樊时欢的分析,秦程非但没有坐如针毡,反而冷静得可怕:“樊公子这话我倒听不懂了。”
“你和‘益扬’有什么利害关系我不管,你准备从老东家手里挖多少墙脚我也不在乎,只有两件事——我还没蠢到让‘郁林’做你的跳板和挡箭牌,以及,把你在其他地方如法炮制伸长的手趁早缩回去。”樊时欢可不听他给自己打什么圆场,忽而一手压在他肩上弯腰道,“还有,谁告诉你商人一定要把利益放在首位了?”
樊时欢直起腰来走开的时候,秦程的脸色才称得上是变幻了一下——他知道双方都有些事已经暴露了,而自己此前低估了樊时欢这个“纨绔”的能力和智商,也低估了陆尹珩布局的能力。
傅青颂听到动静出来,正好撞上这一幕,故作惊讶地说道:“姑父,您在家啊,刚才姑姑说您还没回来呢。”
“早回来了,大概是你们在楼上没注意到。”赵伯峻依旧慈祥地笑笑,同秦程如常寒暄,中途视线扫过茶几上那张纸时也并没有说什么,已经是把面子给他留足了。
生意场上的事,傅青颂不想过多掺和。她充其量只是从中搭了个线,见眼下已没什么她表演的余地,就转头将林可梦接进来,聊自己的天去了。
中途陆尹珩抵达,傅青颂帮忙引荐了一下,就转回到自己的社交舒适圈里去了。
晚宴接近尾声的时候,宾客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林可梦见状,也就提出要回家,她第二天还要上班。正好有另一个女生和她同路,对方也和林可梦相谈甚欢,索性提出可以送她回去。
这女生和樊时欢相熟,后者今晚盯林可梦盯得紧,生怕秦程手伸太长做些什么似的,就连林可梦说要回家他都不放心,非要请托熟识的女孩载她一程。
傅青颂把两个女生送出去,看着她们上了车,心说都到这一步了,秦程应该不会在林可梦身上白费力气,倒是很有可能在傅青颂这里垂死挣扎一把。果不其然,傅青颂回来走到门口,就被一个人严严实实堵住去路,抬头一看,不是秦程又是谁?
“不送送我吗?”秦程开门见山地问她。
这里是赵家的主场,傅青颂不怕他生事,知道自己即便拒绝也不会有什么后果。如今事情已经摆在明面上,她也没有必要继续和他虚与委蛇。但她没有做任何亏心事,躲着的人不应该是她,刻意的回避会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心虚。
二楼的扶栏旁,樊时欢正一边举着酒杯浅酌一边往楼下瞄。他开了车,不能喝酒,酒杯里装的是冰饮气泡水。林可梦已经离开了,不知道他现在留下是在等谁。傅青颂这么一想,才发现从刚才开始好像一直都没看到陆尹珩的身影。
傅青颂点点头对秦程说:“走走是可以的,送倒也没有必要了,秦先生又不是不认得路。”
他找她无非就是想把该说的说清楚,傅青颂想着,既然如此也没必要给自己徒增风险,她才不要一个人上他的车。时间这么晚,万一出了什么事会很难说清楚。
好在秦程也没有要逼迫她的意思,只是顺着她的话说:“好,那就走走。我对这附近不熟,你带路。”
傅青颂拿上手机和钥匙,带着他往大路上走。绕过这片别墅区,后面就是一座石桥,这里靠近商圈,路上行人和车辆并不算少。
事实上,在“扶峻”这件事上,赵氏夫妇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打算大不了就彻底放手,甚至前段时间已经开始和傅青颂的父母打听老家的房子了。他们觉得像那样找个有小院子的一层已经很不错了,以后还能种种花、养养鱼,安度晚年。
傅鸢很懂事,和家里人视频的时候多少听出些端倪,虽然表面上佯装一概不知,但不少次私底下悄悄来问傅青颂事情的进度。
赵伯峻当年算是入赘的,傅鸢随母姓,按家里原本的打算,将来产业还要留在傅家。虽然小孩现在不过才刚成年,但心思细密程度和觉察力已经很优秀了。
按理说傅鸢将来要回来继承产业,该培养的责任感和应对能力要尽早培养,但眼下时局未定,傅青颂说得太多又怕她远在异国干着急,只能暂时嘱咐她专心学习为重。到时候公司就算被收购,家里也不至于一穷二白,实在不行傅青颂工作后还可以帮衬下,总要让她先把书读完。傅鸢倒很能接受,主动对傅青颂说其实在外面留学的日子也没那么好,她不一定非要在国外念大学。
傅青颂考虑得很多。傅鸢高中都是在国外读的,小孩子习惯了当地的教育环境,回来念书能不能适应是个很大的问题。转个学都影响匪浅,何况这不是转学那么小的事。这事按下不说,“扶峻”本身的未来也是大事,一旦做好放手的准备,以后恐怕就得一直瞒着傅老爷子了。这将会成为全家人的一个心结。
不过说她考虑得多,其实也没那么多,起码没有那么复杂——“扶峻”不能落在秦程手里。傅青颂毕竟不曾参与过公司的运作,赵氏夫妻又不是她的父母,很多话没法说得那么直接。这件事连傅从兰都没插手,傅青颂作为小辈很需要把握一个度,毕竟退一万步说,就算公司真的保不住,亲戚还得处。
如果真走到那一步,她希望至少能保留傅家最后的精神火种,将公司托付给可靠的人。否则,她面对老人时会于心不安,就像眼睁睁看着产业易手歹人似的,而这一切都是仗着老人如今已经糊涂了,不会再站出来坚守底线。
傅青颂一边想着,一边和秦程踱步到桥上,很显然心思根本不在这里,因为秦程一连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回过神来。
等她终于听见的时候,秦程已经停了下来,靠桥边站着问她:“你在想什么?”
傅青颂直言不讳:“在想‘扶峻’的以后。”
事到如今,各自的心思都很显明,只是拿不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区别而已。不过傅青颂没有料到,秦程从头到尾居然都没有主动提起过她突然间的插手。
他转过身来,双手撑着石桥栏杆,将她困在中间,用一种喜怒难明的语气说:“傅家人同气连枝,比我想得要团结。傅青颂,你有一个很好的家庭。”
“我想还没上升到同气连枝的高度,只是最基本的——人做事要凭良心。”傅青颂语气平平地陈述道。
“你这是在指责我不择手段了?”
“秦程,你做过什么、打算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话说到这份上,傅青颂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他话锋一转:“你妹妹叫傅鸢,现在刚开始读大学?”
傅青颂瞳孔一紧:“你想干什么?你别想着打傅鸢的主意。”
这是法治社会,秦程还没手眼通天到那个程度,他估计也没法做得太过分,怕就怕他在暗处冷不丁使绊子。甚至更让人忧心的是,傅鸢到底是个孩子,以她那个年纪和涉世未深的经历,难保将来不会在秦程的谋划下和他产生什么纠葛,他是耐得住、等得起的。
秦程不答,只是沉默地浅笑着,一面将身形压过来,逼着傅青颂上半身慢慢往桥外倚去。
这几天刚下过大雨,桥下水流湍急,傅青颂能清晰听见水流的奔腾声,甚至在向外压身的过程中错觉水花溅在皮肤上,尽管理智告诉她这里距离水面还有好几米的高度。
路过的人只当他们是在谈恋爱,没人愿意停下来多管闲事。
傅青颂今天穿了一条天青色的旗袍,头发用一支簪子挽成髻,这种发型本来就不是很牢固,现在簪子在外力作用下突然滑脱,坠入桥下奔涌的水流中,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她的长发一瞬间也跟着散开,随着桥上扬起的风翻卷在脸侧,秦程眼底的笑更浓,只是她已分辨不清这笑到底是不是出自他的真心。
“秦程,我奉劝你做人还是要有点底线。”傅青颂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因为往后你会发现,你留的底线可能都是你自己的后路。”
可她现在有种感觉,好像他听了这话会发笑,笑她以往在学术中钻研多年的那套方法放在商场上是多么幼稚和天真,因为他深知这世上只要是利益相关之处,有的是大把大把没有底线的人,利益越丰厚、纠葛越复杂,人的底线就越是难寻,她怎么能指望他是其中的例外?
然而良久僵持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直到傅青颂死死攀在桥栏上的指甲都有点发木了,秦程仍旧没有要退开的意思。她不得已伸手去推他,被他攥住手腕向前拉拽,呼吸相闻。
“你想多了。”秦程声音很低,但由于距离足够近所以字音也足够清晰,“我只是想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应视自由大于一切,把无忧无虑当作人生的基调,认为良好的教育是成就幻梦的必由之路。若此时将她拉入泥潭,未免过于残酷。”
“傅鸢要过怎样的人生不用你挂心,她也不会被拉入泥潭。”傅青颂说得很坚定,她不想看到秦程因威胁得逞而傲慢得意的样子,“因为我会是她的后盾。”
他的神情一瞬间变幻莫测,映照着湍急河流的深色虹膜明暗交替,嘴唇随之抿紧。
“秦程,傅家不欠你的,没有什么必须应许你的事。”傅青颂继续说道,“何况你的出发点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原本紧绷的面容忽然松动,扬起眉毛扯动一个怪异的笑:“兵不厌诈罢了,何况‘扶峻’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因我而产生实际损失。”
“这句话应当用在敌人身上,而不是朋友,更不是合作伙伴。可靠的伙伴永远不是‘诈’出来的,靠的是责任,是真诚,是坦然相见。兵行险处或许会给你带来一时的高收益,但也会决定你一直都身在险处,从而失去更重要的东西。”她轻轻将他的手甩开,“当然,或许你抓住的就是你认为的重要之物,我无权也无法干涉你,只能说明我们不是合适的合作伙伴而已。”
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傅青颂就只好侧身出去和他拉开距离,打算结束他们之间应该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散步”:“这样很好,‘扶峻’没有实际损失,你也没有什么沉没成本,就这样体面一点,好聚好散吧。”
她不想把局面弄得太难看,宁可维持最后的体面。傅青颂相信这对秦程来说不是什么艰难的事,毕竟有了任诗怡的告诫,她很清楚,沉没成本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想放手,即刻就能放手。纵然心里还是怕他就此记恨,但那是公司活过来以后要考虑的事,现在这个时候他们顾不上那么多。
至于假如“扶峻”真的成功存活下来,傅鸢又成功接手公司以后会是什么局面,那都是很多年后的后话了。
不过也幸好傅鸢不在国内,秦程的手伸不了那么长。想到这里傅青颂重重松了一口气。
“体面……”秦程沉默半晌却忽然失笑,短短时间的情绪频繁变化让他显得同以往判若两人。
那只掉落的簪子已经消失很久了,但他的目光一直聚焦在那里,就像要在翻涌的流水下洞察到什么一样。
——是啊,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之间的一切都称得上一句“体面”。
傅青颂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
“你说得对,体面很好。”秦程转过身面对她,情绪已然被迅速整理妥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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