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心里不发毛是假的,我没办法把一个看上去不说人畜无害,至少表现得没有反社会倾向的人,和杀人的行径关联上。
高睿对我惊诧与愣怔的表情表现得挺满意,以至于我怀疑她刚才的话不过是出于猎奇心里博取关注点的胡诌。
“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他去年死的时候高睿才十四岁,我头脑里迅速闪回在各种影片里看过的悬案,虽然高睿是个聪明人,但直觉告诉我,她的处事方式和犯罪天才的画像完全不沾边,反正我觉得这么小说化的形象不该出现在我身边。
“这不重要。”
明明故事的关键节点就在嘴边,高睿却收回了话,“如果你想跟奶奶他们说,其实也没关系,那天发生的事情,我家里的人都心知肚明。”
我应了声嗯,我又不是什么正义人士,对他们家室没有想主持公道判个对错的闲心,只好努力在脸上表现得不对这件事这么好奇,当然这种伪装肯定瞒不过她。
“喻可意,你说,为什么我和他最后会变成这样?”高睿叹了口气,“我们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可我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他把我看成是抢遗产的竞争对手,最后他临死之前向我求救,我除了盼着他快点咽气,完全没有想救他的念头,然后眼睁睁地数着秒,他就真的死了。”
“血缘只是一小部分因素吧,”我剥了个橘子,冰冰凉凉,甜丝丝的,“性格不合……这也不是刻意改变能扭转的。”
“那你和喻舟晚呢,你是真的能接受她么?你现在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高睿画风一转,“我知道,你和喻舟晚不是同一个妈妈生的,而且,你妈妈去世之后没多久,他就娶了现在的妻子,所以,你爸爸他在这两段婚姻里,长期出于双向出轨的状态,对吗?”
“嗯。”
高睿的关注点在血缘关系上,我反倒松了口气。
在她问出第一句的时候,做贼心虚的本能使我万分警惕怕她已经发现了我和喻舟晚越界的关系,尽管无论我怎么想都觉得目前这件事的概率为零。
“我妈她生前应该是知道的,不过她没本事把我爸扳下去,唯一的选择就是当鸵鸟,逃避现实,等熬过两年分居就可以判离婚。”
“这些都是她和你说的吗?”见我点头,高睿又追问:“然后呢?”
出于公平的原则,既然高睿将自己的往事摊开,那我不得不拿出我的秘密作为交换。
“我妈妈她一直心脏不好,心肌炎复发,恶化,不久之后去世了。”
“喻舟晚她真的不讨厌你吗?”高睿手臂搭在扶手上,戏谑地开口,“你这样,算是破坏了她的家庭。”
“我无所谓的。”
言多必失,我不想和她多解释我与喻舟晚的关系,对外,只要表现得像一个屋檐下戴面具相处的陌生人就好了。
当我冷静下来重新思考,喻舟晚对我表现出的依恋与萌生苗头的占有欲让我有些恍然。
喻舟晚毫不犹豫地接住了所有因恶念产生的玩弄与对待,并甘之如饴,仿佛她的癖好是由此而塑形生长的,让我几乎忘了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把她拉下神坛、为此痛苦万分,从而让我觉得自己成功报复了石云雅和喻瀚洋。
“以后我肯定会离开这个地方,所以我不想被子虚乌有的事情干扰,她讨厌或者接受我,都不重要。”
“可意,我想问一个冒犯的问题,”高睿的嘴角扬起,给我一个标准的礼貌微笑,“你真的没有怀疑过你妈妈的死因吗?”
“睿睿,她来了。”保姆急匆匆地赶过来,“你要不现在过去,我怕老太太和她吵起来。”
这个她应该就是高安芹,果不其然,路过客厅时,我听到了高安芹连珠炮似的质问,坐在轮椅上的高老太太一言不发,背对着我,睡着了似的。
“让你见笑了,我得先处理家务事,原本打算让你吃顿晚饭,今天可能不太方便,我让司机开车送你回去。”高睿掸了掸身上的无形的灰,“明天见,去冬令营的时候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请。”
我反复地咀嚼着高睿留给我的疑问,我不是手里捏着人脉和证据的侦探,对杨纯的死因,除了当年遗留的病例——现在可能早就被一把火处理掉了,我完全无从查起。
“姐姐人呢?”我到家差不多六点,往常这个时候,按照石云雅的要求,没课的日子在外面不能逗留到天黑,喻舟晚应该早就回来了才对。
“不知道,你没和她一起?”石云雅放下手机,脸色焦急得很,“电话也打不通,不知道哪里去了,一下午不见人影。”
“可能就是和同学出去吃个饭,多玩一会儿有什么的,你别把孩子管这么死。”
喻瀚洋今天倒是乐呵呵的,翘着二郎腿刷短视频。
石云雅冷着脸没理他,喻瀚洋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他将视线转向我:“可意,你给你姐姐打个电话呢?”
我答应了一声,给喻舟晚发了句“你去哪里了”,心里正奇怪为什么石云雅急成这样也没联系女儿,喻舟晚忽然发了个定位,撤回了那条一闪而过的消息——
“要来找我吗?”
“不去。”
我瞄了眼旁边的石云雅,她在焦虑地给别人打语音电话,喻瀚洋则一如既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把视频的声音放到最大。
“你自己回来吧,你妈在找你。”
我洗了个手,一边剥橙子一边盯着手机屏幕,每次亮起的时候我都抽一张纸擦干净手再解锁屏幕划开通知栏,不知不觉厨房桌面上的纸巾团堆成小山。
关键的消息没有,软件的推送以及各个群里闲聊一条接着一条,喻舟晚的小聊天框被挤到了最底下。
我瞄了眼坐在沙发上划手机的两个人,抓着剥皮的橙子,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跑了出去。
吃完橙子再玩两把微信自带的小游戏,差不多也就到了定位的公园。
喻舟晚坐在石台阶上,脚边放着一束花,要不是这个点公园没什么人,我真的很难从一晃眼的灯光底下看清她。
山坡上风大,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走,回家了。”
我以为喻舟晚是因为和石云雅吵架了才不愿意回去,结果她没有拖沓,立刻站了起来。
“你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去?”我摘下围巾扔给喻舟晚,瞬间被冷风吹得恨不得整个人缩到羽绒服里。
她的神情看上去格外困倦,接过围巾,只是随意地搭在脖子上。
我摸着黑给她系了个难看的结。
“围巾不是这么系的。”喻舟晚站在路灯下解开围巾,“有专门的教程,搜一下。”
“我当然会啊,只是反过来给别人系就不会了,”我盯着她放在地上的花,“你去哪了?”
“同班同学有个聚会,去吃了个饭,然后玩了会儿。”
“哦,”我随口应了声,“那你不跟你妈妈说?你们吵架了?”
“懒得说。”
喻舟晚捡起地上的花束。
我挠了挠脸,总觉得这句话的语气特别像我自己说出来的。
“待会她问起来,你要编什么借口?说在外面的自习室,手机开了静音,这种?”
借口当然是好编的,只是我好奇她为什么独自跑到离家这么远的公园里。
喻舟晚不愿多说话,上车之后便靠在车窗上打盹。
“你这个花是从哪里来的?”我打量着她捧在怀里的花束,“买的?别人送的?”
“你觉得好看吗?”听不出她的语气。
我对花没什么审美。
“还行吧,一般。”
“嗯,确实挺一般的,”她攥紧手指,塑料包装纸发出摩擦的刺啦声,“也不是我买的,别人送的。”
“谁特意约别人出来还送花啊?”我随口胡扯,“喻舟晚,不会有人想表白吧?”
“可能……算是吧。”
喻舟晚眯着眼睛,对我一连串的疑问始终兴致缺缺。
“那你拒绝还是答应了?”我透过电梯的镜子看到她手里的花,花瓣边沿有明显枯萎泛黄的痕迹,“不好看,感觉是花店门口九块九促销的那种,表白用这种,太敷衍了吧。”
喻舟晚一声不吭,路过楼道垃圾桶时,我还以为她要把那捧花束丢进去,结果她只是抖了抖花瓣上打卷的丝带,捧着它走到家门口。
对于我给花的负面评价,她似乎很不高兴。
我忍不住在心里暗自数落矫情,都什么年代了还玩送花这一套.
“你今天出去,不会就是为了这个人吧?”我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喻舟晚,你要是真有喜欢的人,那你……”
我识相地闭嘴了。
我和喻舟晚之间绑定的关系完全是我单方面的强迫,即使我以为她在床上时迷离的神情是在享受快感,也不能否认她在心里早已对我下流的行径唾弃过千百遍。
盯着喻舟晚的侧脸,我刻意无视对外貌的褒义词,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些其他的情绪,然而除了一成不变的平静和坦然,什么都察觉不出。
我有时候会想着自己如果再聪明些,处事再圆滑些,至少能看懂对方的微表情,听得懂话里藏着的深意,大概也就不会被一些浮于表象的东西牵制。
……
“我都说了,能挣回来,你还不信。”
喻瀚洋乐呵呵地翘着二郎腿。
石云雅冲了一杯咖啡,正想反驳喻瀚洋,发现我和喻舟晚推门进来,立刻将话题对向了她:“你去哪了?”
“出去了。”
她放下手里的花。
我还没反应过来,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蓄势待发。
“这个花哪来的?”
“别人送的。”
“男生女生?”
喻舟晚叹了口气,静静地看着她,一副任人处置的无所谓模样。
石云雅走上前,把花扔进了垃圾桶,没有生气也没有暴跳如雷,和扔掉一块橘子皮一样满不在意。
喻舟晚看都没看一眼垃圾桶里的花,石云雅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她也懒得解释。
我靠着沙发,扫了眼掉在地板上的花瓣,心想这母女俩连面瘫的神情都是一比一复刻的,如果不是石云雅拉着喻舟晚进书房时关上门的动静比平时都要大,完全看不出她在生气。
“囡囡,”我正准备回房间,喻瀚洋忽然开口,“考试怎么样啊?”
“挺好的。”我朝他笑笑。
“过年你是要跟我一起留临州,还是回外婆和你舅舅那边?”
“回去,嗯,”联想到高睿那天和我神神秘秘地说的话,还有杨纯原封不动的遗物,我打算再回去看看,“·冬令营结束就不回临州了,直接高铁过去,你不用来接我。”
我猜喻瀚洋在心里松了口气,最近他和石云雅关系也不是太好,估计还嫌我缠着他晦气呢。
要不是为了钱,我也不会跟他住在一起,喻瀚洋自己心里也门儿清。
要是他豪气一点甩给我二百万让我远离他的生活,我没准我真的会考虑收拾东西滚蛋。
“那个合同你找到了吗?”我试图敲打他。
“什么合同?”
“那天你在书房找的。”
“你说那个啊,找到了,都已经签过字了,那天你石阿姨让我去交接一个客户,结果事情都谈妥了我才发现合同没带,急急忙忙赶回来找的。”喻瀚洋打哈哈敷衍过去,“不早了,你不是明天要早起坐车吗,快去休息吧。”
地板上有水,是垃圾桶里流出来的,我捏着鼻子把垃圾袋丢出去,这才发现是花束底下的水袋破了。
放在灯光下,这几朵花其实还挺好看,米白色花瓣,边沿渐变粉红,我原本想拍照搜一下它的名字,外面实在太冷,我匆匆忙忙地扔了它,转身回去。
躺回被窝里,我和高睿确认了明天我们几个碰面的时间,手滑点到搜索软件上。
第一条搜索推荐是“某某市医药局局长因售三无药物谋取暴利被判无期徒刑”,我点开翻了翻,输入了那个已经倒闭的医药公司的名称。
铺天盖地的广告,我原本没指望翻出来什么有用的资料,当我点开一个陈旧的论坛链接时,却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虽然不少评论因为销号都被抹去了,剩下来的几条,却能拼凑出外界对它的评价。
……
“活该,大快人心,卖假药就该判死刑。”
“我老婆婆也是心脏病,信他们的广告,买了不少回家呢,花了好几万。”
“幸好没想起来吃,心脏病发病多快啊,一下子就没了,楼上的亲,钱哪有命重要。”
“在老鼠上做了实验就拿出来卖了,这药能给人吃吗?真是害人精。”
……
我退出去又翻了翻其他的链接,几再也没有真正有用的,再点进去这个论坛里好几年前的评论,翻来覆去睡不着,头脑细思恐极的猜测一条接一条,最后实在熬不住困意,将要睡着的时候,我倏地感觉到背后一阵寒冷,发现是卧室门被风吹开了,立刻起身,赤着脚冲到门边关上。
早上出门时天还没亮,书房门开着,不知道昨晚石云雅拉着喻舟晚聊到几点。
保洁阿姨正在打扫卫生,昨天晚上扔掉的花被一股脑塞进大垃圾袋里,和泡面汤外卖汁水混在一起。
“这是钱心茗,”高睿向我介绍随行的女生,“另外两个人男生他们明天自己去,我们先走。”
钱心茗笑起来眯眯眼,比我高了大半个头,在人群里远远地就能看见。
“我们待会是先去找老师汇合还是先去把行李放下来?”钱心茗戴了牙套,说话有些吃力。
“走了。”
我给喻舟晚拍了一张从高铁窗外看到的写字楼,冬日的晨曦下,一切都是暖融融的。
“路上小心。”照片还没发出去,她就回复道。
我问她为什么醒这么早,“对方正在输入中”这行字在备注栏来回闪烁了好几次,最后她什么也没回,我敲了个问号,对面依旧没有动静。
我好奇昨晚石云雅和她到底聊了什么,戴上耳机给她拨了个语音通话。
无人接听。
兴许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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