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歌瑞亚先一步出门，凯欧斯端着早饭从厨房出来一看，门口只剩空荡荡的衣帽架。
他叹气，好容易休假，他那事业心的姐姐连顿早饭都舍不得陪他吃。
搁下两副餐具，凯欧斯独自落座给歌瑞亚的通讯手环发去长篇控诉。
歌瑞亚抵达环孚研究所，收到消息提示，看了眼来信人，便随手左滑删除。
她觉不出一家人一起吃顿团圆饭的重要性，这是古老的华国血脉才会刻意注重的事，好比凯欧斯今天送来的这个人。
而他们恩格斯家追溯到后古时期，都无法从中检测出1%的华国血统。
吃不上早饭也得怪他自己，他送来的人作为雇佣兵，又是S级的Alpha，特殊到她不得不单独划分出一个区域安置他，需要签署的文件便比往日多出一叠。
歌瑞亚刚进环孚，旋即身后接二连三地跟上些人，最近的助理向她汇报：“教授，您弟弟送的人今天凌晨两点就到了，还未进食，现在需要解开他的束缚衣吗？”
“哪个房间？”歌瑞亚在拐角停下，签了几份其他人递来的文件。
助理一顿：“没进房间。”
歌瑞亚抬眸，锐利的眸光撅住他：“哪儿？”
助理顿时察觉出自己的语言不够简洁明了，立刻改正道：“实验体拒绝进入禁闭室，释放了大量的信息素，无人敢靠近，现在还关在停机坪的笼子里。”
与他的报告对应，相隔几个楼层，强势的信息素层层透过，人类的嗅觉闻不出微弱的气息，附近禁闭室关押的部分实验体的腺体，先一步感觉出，开始狂躁不安。
哐——众人心头一突，连连后退几步，不约而同地看向歌瑞亚背后那间禁闭室的合金门。
只一下，就被其中关押的Alpha撞出一个巨大的凸起。
一行人紧张地看向歌瑞亚，把她当成主心骨，等她拿主意。
继续放任下去，顶楼那个实验体迟早挑起环孚所有实验体的暴动。
不过Alpha借信息素造势，在环孚也算常见，研究所早有自成一套的应对方式。
很快，几个负责维修的工作人员带着工具赶来，只用短短几分钟，就修复了这扇门。
歌瑞亚转头觑过被修复好的大门，面色闪过不悦，一旁的助理会意招手，来了三四个同歌瑞亚穿相同制服的人员，手拿防暴叉和防爆盾，打开这扇门进去。
几声尖叫和怒吼被阖上的房门隔绝。
她的脸色这才好看几分，抬头朝天花板看去：“摘了腺体的那几个也近不了身？”
助理擦了擦汗：“好像……他们受到的影响反而最大。”
S级中的翘楚能使信息素绕过腺体影响本身。
“你跟我上去。”歌瑞亚带着助理，丢下一众更专业的工作人员，搭乘环梯向上。
宽阔的停机坪，直升机早已离开，中央只剩下不大不小，刚好够关一个人的笼子。
他们特地没有使用远行舰运送实验体，高精度的远行舰在实验体释放信息素干扰驾驶员那刻，会变成最麻烦的搭乘工具。
相反，最简单的直升机更加稳妥。
没有别的楼道，环梯门一打开，歌瑞亚一眼就能看见停机坪上的人。
男人端坐在一张靠背椅上，身上黄白的束缚衣圈住了他的手脚，整个人像一只正在脱茧的幼虫，只冒出个长了毛茸茸黑发的头来。
束缚衣之外，特殊材质的链子一圈一圈地套住他，将他与靠背椅绑在一起，胸前束缚衣手臂凸起之上，坠着一把锁。
锁上唯一的传感器只录入了歌瑞亚的信息素。
歌瑞亚踏出电梯门，她的助理往外看了眼，便恐惧地收回了脚。
他看不见歌瑞亚的表情，只听她冷笑声后，不带脏字地骂他：“你想让我的精力全打水漂？”
助理喉间哽塞，强迫自己走出来。
想要进环孚研究所做事的人，必须先满足两个基本条件：一，应聘者必须是个Beta；二，应聘者能够接受身体改造。其次才是智力和身体素质的考究。
他是第一个接受歌瑞亚亲自手术改造腺体的Beta。
比起摘除腺体的那波保卫员，他这种保留腺体，并改变自身信息素作用的人，才是最让歌瑞亚教授费心的。
所以，他是唯一一个能跟着她上楼的人。
但眼前的景象，他左手虎口处生长的腺体不受影响后，视觉带来的直观感受更容易令他退却。
歌瑞亚无法共情助理的胆怯。
在她看来，已经排除腺体敏感带去的生理软弱，视觉上的冲击，身为拥有智力的人类应当学会自我忍耐。
歌瑞亚直直朝前看去，笼子里的男人低着头，看不见长相。
她点开手环，调出凯欧斯发给她的资料，对远处的人扫描匹配，确定来人无误，再踱步上前。
当沉缓的高跟鞋在寂静的楼顶发出声响，四周的信息素一瞬之间变得浓郁厚重。
歌瑞亚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她不喜欢这个男人的味道。
若凯欧斯的雪后大雾是一道充满宁静诱惑的陷阱，那么十米开外的牢笼中的男人，散发出来的血腥铁锈气息，就是明白的警告。
压迫促使在场的人脑中浮现出幻想，似乎眼前的景象被一层厚厚的血雾覆盖。
唯一能看清的男人，还是危险的源头。
只跟了两步，助理就因为幻觉，宁愿事后再挨歌瑞亚的斥责，撰写上万字的事故反省报告，也不愿再上前一步。
歌瑞亚没空管他，兀自忽略幻象走近。
意外地，男人抬头，露出一抹笑，先打了招呼：“你好，我是方源。”
他的长相居然同他的背景一样特殊。
额头饱满，眼睛墨黑圆润，眼角微微下垂，鼻梁不算高挺，唇肉薄但线条柔和，处处都体现着华国人独有的温柔。
虽然同他恶心的信息素气味和周身逼仄的气场不符，但在如今由霍菲洛帝国掌权的蓝星，血统大融合，很少再见到这般纯粹的华国人了。
然而华国人这点，凯欧斯发来的资料中并未提及。
通用的帝国伊洛语同古老的华国语言相似，歌瑞亚停顿片刻，出于对他率先交涉的回馈，她用纯正的华国语回应他：“我是歌瑞亚。”
方源面露疑惑：“抱歉，我听不懂。”
歌瑞亚随即笑自己多此一举，转换成官方伊洛语：“我以为你们华国人都不会忘记族群本来的语言。”
“可能别人是这样，”方源说，“但我不在乎血统，也懒得特别去学习，现在伊洛语更方便出行。”
环孚实验室从来没收过华国人做实验体，激进的实验安排大概率会糟蹋一个优质的Alpha。保险起见，歌瑞亚摸出随身携带的针贴，刺破男人的唇瓣，血液流入仪器，她避开闲谈的方式，审问道：“为什么释放信息素？”
“我想见这里的高级管理员。”唇上贴着东西，方源说话有些含糊。
手脚被束缚，他只能尽可能地利用双眼，打量眼前拥有一头狐狸皮毛般蓬松的赤红长发女人。她长得很漂亮，皮肤病弱的白，但他能嗅到她后颈的腺体因为充盈强盛，不得不稍稍外泄，以维持身体平衡的信息素的味道。
血腥中游荡出一抹腊梅的清香。
她是第一个在他的信息素包围圈中，镇定上前的女人。
方源偏头，想去观察她的腺体有何特殊，稍微一动就被歌瑞亚抬手扣住下颚，逼迫他老实地靠近她手里的检测仪器。
直到仪器呈现出她想要的数值。
与其他血统杂糅的实验体有点儿区别，但他实在是健康得出奇。
歌瑞亚摘掉他唇上的针贴，直起身子，双手放进实验服的兜里，俯视他：“为什么想见我？”
方源舔过唇上的血珠：“我想，既然那人把我送给了你，你应该会知道是谁想害我。”
歌瑞亚哼笑：“先告诉我，你的腺体在哪儿？”
针对实验体的每一件束缚衣，都有遮掩腺体，减弱信息素的效果。然而这个效果在他身上大打折扣，歌瑞亚暂时想不到哪儿出了问题。
方源扬起脖子寻她的眼睛：“在左侧腰腹位置。”
歌瑞亚弯腰，手指摸过去，在他所说的位置，隔着束缚衣使劲一按。
男人在她耳边发出难耐的闷哼。
他没有撒谎，束缚衣也没有损坏，歌瑞亚将之归结于男人基因的强大。
喜忧参半。
她起身，方源望着她又问：“谁想害我？”
“真蠢。”歌瑞亚难得直白嘲讽，她没想到这个职业雇佣兵的男人会如此单纯，“动动你愚蠢的脑子，你以为你问了，我就会回答？”
她上下看他，视线明晃晃的高高在上：“还是在这种全身被束缚的情况？”
“不会，我就是问问。”方源脸上不存在丝毫被羞辱后的难堪。
歌瑞亚头回被噎，静默一瞬，指着他侧目对小助理说：“叫洛丽过来，给他做个智商检测。”
这样简单、愚蠢的人，到底如何在尸首难存的战场上活下来的？
她勾起男人胸前的锁，释放信息素匹配身份打开。
少了层锁链，就多了份危险。
远处的助理见状按下了环梯内的警示按钮。
环梯刚发出嘀的响应声，助理顿觉身体无力，双膝跪落在地，两只手捂住口鼻，双眼因惊惧奔腾出泪水。
约莫两三秒，另一道清冷柔软的腊梅气息包裹住他的面部。
充斥眼眸的血雾仿佛被利刃划破，尽数消散。
“把信息素收回去。”
等他喘息过来，歌瑞亚已经拉着锁链，把他害怕的男人牵到他面前。
助理吓得手脚并用地爬到歌瑞亚脚边，明明方源就在歌瑞亚右手边，他仍然觉得歌瑞亚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他扯住歌瑞亚的裤腿爬起来，颤颤巍巍地检讨：“对，对不起，教授，我回去就，就写检讨。”
来之前，他根本就想不到，教授亲自给他改造腺体，他还能这般没出息地为一个已经成为实验体的Alpha跪下。
歌瑞亚瞥他一眼，对方源警告：“电击是众多实验里最基础的一种。”多的是手段让倨傲的Alpha屈服。
“不好意思，我对声音比较敏感。”
方源表现得比环孚大多数Alpha识时务，转眼就收回了压迫意味十足的信息素，歌瑞亚身边的助理感到好受后，自发地远离了歌瑞亚。
方源前倾了身子，找到小助理问：“你叫什么名字？”
助理看歌瑞亚没有制止的意思，便答道：“白涵。”
“白涵……”方源重复他的名字，下秒对他坦率实诚地发问，“你怎么活得跟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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