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河最近半年的人生是受到了不少冲击，但是上天始终待他不薄——他有个好弟弟。
此时陪母亲在外逛了一天，又是陪她烧香祈福又是陪她逛庙会的谢莲钰给他兄长带了不少好东西，大包小包的堆在谢清河的桌子上。
谢莲钰一样一样的替谢清河介绍，献宝似的，谢清河却提不起半点兴致，吩咐小厮去准备，他要去泡温泉。
谢莲钰屁颠屁颠的就跟着要一起去。
谢家草舍就是个风水宝地，本来是无主的温泉硬生生被他家圈占成私人领域，门前的河决定了卫城大部分农田的生死，流经他家门前的这一段俨然也成了他家的，哦，还有绕过他家西面竹林那一段。
当真一点不客气。
至于大夏天的泡温泉到底有哪里好，谢清河也不知道，他就是突然想了。而谢莲钰显然不知道他兄长最近经历过巨大心灵冲击，也不会看人脸色，在温泉里对兄长黏黏乎乎的，惹得谢清河一阵心烦。
谢清河贵为谢家家主，心性摆在那里，再大的冲击也不过是需要点时间消化罢了。
小哑巴就不一样了，他一个下人，虽然是一等下人，却依然是下人，在楚小王爷回来的时候竟然不见踪影，还让小王爷足足等了他一炷香之久。
楚小王爷的脸色从白到红再到青又到白，实话实说，他都气过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跟一个下人置什么气，但就是气得不行。
待到小哑巴慢悠悠回院子的时候，在院门口就感觉到了强大的杀气。他蹑手蹑脚进屋，果然，小王爷面色阴沉得像暴雨前夕的天空，乌云密布外加电闪雷鸣。
“你去哪里了？”楚小王爷每吐一个字都像吐出一把飞刀，还是那种会回旋的，刀刀刮在小哑巴身上。
小哑巴咿咿呀呀比了几个手势，楚小王爷根本看不懂，更加烦躁。
“写！”
小哑巴又拿出舂米的架势，在纸上鬼画符写下：“闹肚子，如厕。”
呵，楚小王爷气得发笑。
一炷香，如厕？肠子都该入厕了。
哑巴，不老实，会撒谎，谢清河挑选下人实在是“有眼无珠”。
远在温泉的谢清河竟然打了个喷嚏。
小哑巴对楚小王爷的笑容感到体寒，忙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谄媚的笑。
楚千澜那叫一个气，没好气的说：“打水，伺候本小爷沐浴。”
小哑巴来来回回八次，桶才一半的水。楚小王爷再次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哑巴瘦得跟猴似的，提小半桶水都颤颤巍巍。哑巴，不老实，会撒谎，写字跟狗爬一样，当真除了一张脸看得过去便再无其他半分用处。
楚千澜人生第一次后悔了。
他在京城打断了相爷孙子的腿都不带半点后悔的，现在却后悔了。
后悔为什么要选这个小哑巴！
但是就算再后悔，楚小王爷也是自己做的决定自己承担后果，俗称有担当的人。比如现在，他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就看着小哑巴进进出出，一趟又一趟提水，直到浴桶里水终于有了大半，他才不慌不忙的凑过去，伸出他骨节分明的手，往水里一探：“水温太低，加热水。”
小哑巴又来回五趟，浴桶里水都快满了，咱们楚小王爷又是一探：“水温过高，加冷水。”
小哑巴顿时气血上涌，把提起水桶扔过去的冲动压下后，又认命般去打冷水。
浴桶里水满了，楚小王爷水温也没试，伸开双手：“宽衣。”
这个混蛋，分明就是故意折磨他。
小哑巴认命的替他宽衣，双层衣服退下，小哑巴看到了楚小王爷红衣下明显比他的年岁更成熟的肌肉，以及大大小小的伤疤。这是小哑巴没想到的，他以为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身上应该是白净瘦弱的，怎么会这么多伤疤。
“呆在那里看什么呢？裤子！”楚小王爷倒是有些惊讶，一个养马的对他繁琐的衣服倒是解得得心应手，凑近了看，小哑巴皮肤又白又嫩，倒是比春红楼的姑娘还嫩。
小哑巴回神，尴尬的替楚小王爷解裤带。
唰的一下，楚小王爷的裤子堆到脚踝，小哑巴不自然的垂头，眼观鼻鼻观心，躬身捡起丝绸料子的裤子，看也不敢看的转身走了。
“你去哪儿？搓背。”楚小王爷就没见过这么不懂规矩的下人。
小哑巴叹了口气，转身回去认命的给楚千澜搓背，用的力气之大，引得楚千澜心里发笑：“这小东西，怕不是在公报私仇。”
他故意在浴桶里动了动，水哗啦啦就往小哑巴身上流，湿了小哑巴一身。
楚千澜心情大好，小哑巴继续当孙子，忍气吞声。
就在小哑巴气鼓鼓的替楚千澜搓背的时候，他惊奇的发现，自己对楚千澜的□□并没有非分之想，至少没有对谢清河那样的非分之想，那自己这样到底算不算断袖？
当天夜里，算下来楚千澜才刚到谢家一天光阴，谢家明显出现了三组奇怪的两看生厌。
谢清河厌楚千澜和小哑巴装得深；楚千澜厌谢清河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拽样，厌小哑巴丝毫没有做下人的自觉；小哑巴厌楚千澜对他苛待，主要是一言不合就不给吃饭，也厌谢清河勾引他又嫌弃他。
谢家从今晚开始，注定不太平。
第二天一早，楚千澜连饭都不跟谢清河一起吃，吩咐小哑巴去厨房，给他端到小院子里。
小哑巴在回程时，连廊上，遇到了谢清河，谢清河先是恨了他一眼，而后哼了一声，便堵着小哑巴，小哑巴往左边，他往右边，小哑巴往右边，他往左边，来回几个回合后，小哑巴生气了，皮笑肉不笑的躬身退到一旁，示意家主先走。
谢清河顿觉无趣，说：“谢云豪叫楚千澜来书房议事。”
小哑巴点头表示懂了，谢清河盯着小哑巴的背影，出了神，在琢磨什么。
楚小王爷折腾人，那真是一套一套的，比如现在，好手好脚的楚小王爷双手环胸，坐着要小哑巴喂，小哑巴心里那叫一个恨。
“擦嘴。”
“粥。”
“擦嘴。”
“包子。”
“擦嘴。”
......
小哑巴幻想自己在照顾残疾人。
楚千澜仿佛在这个边陲小城，在谢家，在小哑巴身上，找到了一点乐趣。不会说话貌似也挺好的，安静，不会反驳，有趣。
楚小王爷到谢云豪的书房是不情不愿的，从四肢到每一根毛发都不情愿，但是还是恭敬的叫了一声谢叔。
谢清河和楚千澜两看生厌，谢莲钰热情的和楚千澜打招呼，热脸换了个冷屁股，谢清河剜了他一眼，言外之意：就你事多。
谢莲钰顿觉委屈。
“今天叫你们来，是跟你们商量一件事，霁月书院还有一个月才启学，这个月我欲安排你们去远威镖局跟着邱师父学些拳脚功夫，不一定要学得多高的武艺，但是起码也能强身健体，千澜，你意下如何？”谢云豪自然知道楚千澜手上功夫不差，看似问询意见，实则不容拒绝。
楚千澜对拳脚功夫很有兴趣，只是不知道这个邱师父配不配教他。他转念一想，反正都到了这卫城，不找点事做日子倒是挺无聊的，干脆说：“去是可以去，不过我要小哑巴跟我一起，没问题吧，谢叔？”
谢清河眼皮一跳，谢莲钰哭丧着脸，谢云豪忽略自家崽子的意见。
当下小哑巴便收到了新任务：给楚小王爷更衣，收拾东西，然后跟楚小王爷去学武。
小哑巴唇角抽搐——他自从遇见楚千澜，没一件好事。
驷车里，空间宽敞，谢清河和谢莲钰坐在一旁，桌子上空空如也，小哑巴和楚千澜坐对面，桌子上冰块，新鲜果子，糕点应有尽有。
小哑巴不情不愿的给楚千澜扇扇子，楚千澜得意的眯着眼。谢清河看得直翻白眼，谢莲钰虽羡慕不已，却也狗腿子似的给自己兄长擦汗。
远威镖局四个烫金大字在烈日下金灿灿的发着光，楷书，周正得不得了。里面竟然是三间茅草房围成的院落，地面是黄土，尽管压得紧实，但是依然能想象下了雨之后是怎样的泥泞。
小哑巴难得与楚千澜同了一次心，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的想：莫非是谢家亲戚吧。
一个谢家草舍牌匾里是堪比豪门的大宅，一个霸气的远威镖局里是破落茅草屋。
卫城真有意思。
邱师父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头，些微佝偻着背，杵着根拐杖，眼睛灰蒙蒙的藏着老态。楚千澜和小哑巴又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再一次不分主仆的心照不宣：“这样的......也能教拳脚功夫？”
谢清河和谢莲钰乖乖的叫了邱师父，楚千澜紧随其后，也叫了一声。小哑巴鞠了一躬。
这时屋内走出来一个彪形大汉，八尺身高，壮得像头牛，往那里一站，就像磐石一般，不动如山。
邱师父佝偻着身子往一旁的藤椅上一坐，端着茶壶抿着壶嘴，慢慢的嘬，说：“这是我大弟子，就城西铁匠铺一打铁的，你们依次跟他过几招，我看看你们的实力。”
小哑巴顿时要哭，他感觉对方一只大手可以轻松把他拎起来，从远威镖局四个烫金大字顶上扔出去。
楚千澜和谢清河则跃跃欲试。
谢莲钰喉咙滚动，咕咚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比邱师父喝茶的动静都大，自己还不到这人胸口高，这实在太吓人了，他怎么不知道城西有个这样的打铁匠？
楚千澜第一个上，他常年习武，还会行军打仗，拳脚功夫自然不在话下，而对方虽然个头大，但是吃亏在不够灵活，主要靠一身蛮力，楚千澜自然不会傻到硬碰硬，以柔克刚，倒是也打了个平手。
谢清河则落了下风，拳脚功夫实在不是他擅长的。
谢莲钰每一拳打过去都痛的是自己，哎哟，哎哟的一直叫，他一脚踢过去，被对方抓住脚踝一带，整个人摔了个狗吃屎。体验了一把面朝黄土背朝天，起身后呸呸呸的吐嘴里的土。
小哑巴则连连做手势表示自己认输，根本不出招，那大弟子看了邱师父一眼，对方回了一个眼神，大弟子秒懂，上前就准备主动出手。
小哑巴见状不对，转身就往屋外跑。自己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就跟拿玉碰铁，谁碎谁知道疼。
看着一颠一颠落荒而逃的背影，逗得楚千澜和谢莲钰哈哈大笑，谢清河也是忍俊不禁。
邱师父则是一脸淡然，数着数：“五，四，三，二，一。”
伴随着“啊”的一声长调，只见一个人影在空中滑过远威镖局几个烫金大字飞了进来，眼看就要砸地上。
邱师父左手在石桌上一拍，整个人眨眼间飞出，利落的将小哑巴接住，而后往地上一杵，用脚在他身上踢了几下，瞬间让小哑巴站得笔直，然后就听他说：“我已有三个弟子，如今加上你们便是七个，这是你们大师兄，二师兄和三师兄出镖去了，往后你便是老四。”他指了指楚千澜，然后是谢清河，谢钰莲，分别是老五，老六。最后对着小哑巴说，“小七，你就是小老幺了。”
几人见邱师父顷刻间仿佛变了个人，从一个佝偻老者变成了一个身姿挺拔如松，一身正气和刚劲外泄的高手，不由心生佩服，乖乖的叫了师父。
小哑巴也乖乖的鞠了一躬。
直到敬完茶，小哑巴才突然意识到：
他又升了一级，从一个一等下人晋升成了主人的师弟。
他在心里默默的喊了：师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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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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