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身下甲板登上楼台。
在周锦的对案坐下。
周锦为他斟酒一盏,“是甜酒,你尝尝。”
酒液剔透,指尖触上银盏还微微凉。
林瑾也不推辞,他端起来喝了一口。
挺甜。
好喝。
周锦注视着林瑾,待其落腕放盏。
他定下心神,“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
林瑾挑眉看他。
“今儿个谢小侯爷不是在思过么。”
周锦解释。
周锦好像把他想的太过于依赖谢凝云了。
……似乎想的也没错。
“如今发现你与从前真是不一样了……”
空旷的亭台中,周锦忽而叹息一声。
意味不明,随风飘远。
林瑾撑脸静静看他。
周锦很快敛下情绪,笑了笑。
“只是方才看见你与别的同学结伴而行,突然心生感慨。”
只是感慨么?
林瑾直视着周锦的双眼,总感觉埋着什么。
这不是今天才有的感觉。
不过除此之外倒没什么异样。
毕竟一个向来不被人喜欢的学生突然有好几个人陪伴同行一事确实足以被惊讶。
盯了会,林瑾垂下眼。
执起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盏。
“看到你过得好,老师挺开心的。”
在林瑾放下银壶后,周锦又接过,也自斟一盏。
而后举杯,“敬祝你……一生美满。”
……挺尴尬的。
不知道周锦突然加重语气说这话干甚。
林瑾在面前举了举,意思意思一下就直接喝了。
小甜水还挺好喝。
林瑾感觉自从下午吃了那碗藕粉后就像开拓了新天地。
现在的他对一切甜腻腻的东西都无法拒绝。
抿唇舔了舔,不待他再去摸装酒的银壶。
周锦就自觉地给他满上。
他说:“这酒不醉人,你若喜欢,今日便多饮些……说来你如今年岁不小,平日在家中可会与父兄共饮?”
林瑾指尖点了下发间,摇头。
“啊抱歉,我忘记你失忆了。”
周锦顿了顿,“不过你失忆一遭性情大变……我是说你变懂事了,伯父肯定会为你高兴。”
林瑾:?
有谁问到林家人的事了?
还有懂事……呵呵。
周锦是在昧着良心说话吧?
又不是不知他为了莫须有的怀疑就指使谢凝云伤人一事。
无意识地咬着杯盏边缘,林瑾眯眼审视着周锦。
要不是他发不出声,他真想和周锦说句别兜圈子了。
要说什么赶紧说!
暮色的降临似乎就在一瞬。
不知何时,天际烧红大片如艳锦烈烈。
映照在少年面上,润着绯红光色。
……即便刻意不去看林瑾面容,周锦仍是在余光扫过时心尖一紧。
他垂眸,“说来真是惭愧,即便我比你年长许多,还读了许多书,有时却还会艳羡于你。”
艳羡?艳羡什么?
林瑾自审没有任何值得人羡慕的地方。
除了……和谢凝云是好兄弟这件事。
“砰”地掼下杯盏,林瑾警惕地看着周锦。
并非是他无端猜想。
周锦太可疑了。
失忆前明明对他不闻不问,自从谢凝云和他接触后,周锦总是有事没事就来找他提及谢凝云。
……虽然每每都持以关切态度,似乎很希望他和谢凝云交好一般。
但。
很古怪,太古怪了!
他总算想通周锦三番两次给他的异样感是什么了——周锦并不为他与谢凝云的交好而开心。
心口不一的人,嘴上说话动听。
躲闪的眼眸中却是失落。
在失落什么?
期盼着他被谢凝云欺负吗?
又是一个失策的人。
少年眉梢渐渐挂上讥诮,几分盛气凌人的模样似乎回到了失忆之前。
像是已然把人看穿的眼神,让周锦眼眸暗了暗。
却依旧含笑,仿若未闻林瑾失礼的举动。
他续话,“你为林丞相幼子,又取名为瑾,瑾,乃美玉之意,又意为美德,可见家人对你十分喜爱,不吝将世间美好都加于你身上。”
刚才只是警惕不屑,并未生气。
但现在林瑾是真的生气了。
在说什么狗屁?
林家人要是真喜爱他,坠马醒来那日会是那种态度吗?
这些日子又为何对他不闻不问?
他明明过得那么惨……周锦是在讽刺他吧?
就是在讽刺他!
一番话下来让少年面色更冷,惹周锦心中微紧。
强定心神,他道:“抱歉,是有哪里冒犯你了吗?”
林瑾点头。
“读书、艳羡、名字、家人,还是……”周锦问到后面,神情莫名放松下来。
只是还没吐出字,就见林瑾又点头。
“家人?”周锦问:“你不喜欢我提到他们吗?”
林瑾没有动作,不过面上寒冽冷沉的神色能够让人觉察到答案。
——不喜。
周锦是真困惑了,“你的父母兄长都十分疼爱你,为何?”
问一个哑巴为什么显然是得不到答案的。
周锦意识到了。
突然垂眼笑了下。
很轻快的笑声。
“挺好。”
不知道是在指代什么。
许是因为知道了林瑾不喜欢提及家人。
这回的周锦没有再如从前那般故作关切地劝导。
他只看了眼登上亭台准备布置宴饮用具的侍从,起身。
“我该去找江老师核定学生归来情况了,林瑾,待会见。”
不得不说,每一次和周锦说话都挺累的。
林瑾总感觉他像是别有目的,可又找不出证据。
要是那天不是周锦救下落水的他就好了。
那么现在也不至于想对人生气也下不去手。
现在只能回去写张纸条警告一下周锦不准动歪心思了。
-
夜色降下之时船离岸。
画舫上设台搏戏,饮酒吟赋。
而隔水岸边燃起烟花,如灿星落下炸开,尘灰如雨落入水面。
过后几只小舟临岸划出,有乐人丝竹,也有舞伶作水上舞。
“几月不见,竟不知春思楼的月娘新学了水上舞,腰段愈发软了。”
和休憩好了的四人聚头,才是落座亭台。
林瑾就听斜对案的齐少楠叹息出声。
虽说特意挑了个视野开阔的亭台临栏处落座。
但因五人共坐一案,三两相对,齐少楠又恰好坐在靠过道那边。
他要看画舫外便只能抻头越过何子明与单禾青去看水岸处。
……纵使这般也没影响他露出狎昵之色。
林瑾看到他这个眼神心里就来气。
恶心!
不过还不待他动作,就见何子明拎着酒坛怼上齐少楠的脸。
“看看看,你再怎么看今日也摸不着,趁早歇了心思,不然我就去叫老师来了。”
何子明此举一是嫌恶齐少楠这个满脑子没正经事的混皮,二是恰好瞧见了林瑾在循声望来后的冷沉眸色。
本来因着方才发觉林瑾心情不佳、感觉应是下午提出休憩一事让人心生不快了,正忐忑着呢。
这混皮又来惹事。
要只揍齐少楠也就罢了。
怕就怕连着他们也一道揍。
毕竟就是顺手的事。
好不容易的一日松快可不能被搅和了!
“去叫呗。”齐少楠推开挡眼的坛子,“你看老子怕不怕?”
又不是头一回被记过了,他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但,没嚣张一秒。
一支箸在坛子挪开的瞬时迎面而来。
“啊呀!”齐少楠痛得捂住脸,“他老子的谁活得不耐烦了敢扔我?”
“……”
案上无人出声,念着邻案上的学生们都寂了话声。
揉了揉脸,在痛意消散后齐少楠怒目找寻。
单禾青一副老实相,何子明双手拎坛子,符礼端正跽坐,看起来都不像。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恰好,林瑾又拿起了一支箸。
齐少楠生气的脸色一僵,慢慢爬上惧意,配着左脸延至鼻梁的一条红痕十分滑稽。
他气焰消下,干巴巴道:“我、我不看了。”
话落下,林瑾也放下了木箸。
点点桌案。
“噗。”忍不住笑出声,何子明很快憋住将案上酒盏斟满、搏戏的掷具设好。
猜枚、樗蒲、六博……
因博戏遣兴,举国上下几乎人人都会。
便是单禾青都略通一二。
但林瑾不会。
即便在身旁符礼教了几回后能够上手了,却仍旧生疏。
于是饮了不少酒。
他们买回来的酒挺难喝的,咽下去后有点烧喉咙。
不过林瑾也不介意饮下罚酒。
输了就是输了。
……呼。
不知几时,船上挂着的灯笼被取下灭了几盏。
侍从前来告知说随行老师要求散宴。
请众人回舱室休息。
“林、林瑾,我对不住你啊嗝,你……你以后能不能别打我了?”
脑袋晕乎乎地刚站起来扶着木栏稳住身形,林瑾就听有人在和他说话。
抬眸却看见齐少楠正抱着何子明哭诉。
“……真别打我了,我不想做个残废,我上有老爹要孝顺下有看门狗要喂食,以后我肯定不招惹你了,你就原谅我放过我吧!”
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在何子明耳边,让他忍不住把人推倒在地。
何子明也是喝多了,脑子混沌一片。
也没明白齐少楠是不是喊的他的名字,只记得眼前这个人很可恶,于是当即嚣张起来。
“现在知道和我求饶了?你最好说到做到,不然下次我揍死你!”
听到这话,齐少楠如蒙大赦,转而抱住何子明的腿哽咽。
“没有下次、绝对没有下次了!谢谢你、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
何子明仰头哼了哼,“还算识相,行了,我现在好晕,快扶我回去睡觉!”
“欸好!”
齐少楠四肢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揽住了何子明的腰肩。
“走、走!”
两个喝醉了的人是走不了正经路的,一起左摇右晃没两步就被后面的案几绊倒摔在地上。
——一阵稀里哗啦地响。
林瑾:……
林瑾本来是挺晕乎的,但在看到眼前这两人一言难尽的醉酒模样后,被冷风一吹也就清醒了不少。
“酒品不好的人就这样,招笑。”
符礼的声音突然从身边传来。
林瑾偏首看过去,满眼疑惑。
这人怎么没醉?
此时亭台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除了不远处还有因为疼痛而哼唧的吵闹外。
还是较为安静的。
符礼看出了少年的不解,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
“方才我赢得多,所以酒饮得少,而且我自小在家中偶与父兄对饮,酒量颇好。”
案上五人都喝得有点多了。
酒量不好的如单禾青,已经不省人事被前来劝离的侍从扶走。
酒量好的如符礼,神志清醒。
只有面上有些红晕与酒气彰显着喝过酒。
林瑾面无表情点头:哦。
他想起来了,这人虽没怎么把他教会,但玩搏戏是个好手。
——害他饮了不少酒。
于是林瑾不想和他多说了。
二人离案,走到从地上又爬起来揉着头的齐少楠和何子明身边。
“没事吧?”符礼问。
“没……事。”何子明抽气强装镇定。
“你还没事?你马上就要有事了!”
这一摔把两个晕乎的人摔清醒了,齐少楠一想起刚才何子明趾高气扬命令他的样子就来气,涨红着脸就要冲到何子明身前。
符礼连忙拦在二人中间,“别打架!”
纵然还有点站不稳,但何子明看着有人帮忙也不慌。
他从符礼身后探头,“刚才是你抱着我又哭又喊地道歉,你现在生哪门子气?有病。”
“我那是说给林瑾的!是你恬不知耻的趁老子神志不清应下,还敢让我扶你回房?我今天就让你以后下不来床!”
“你来啊,你能碰到我一片衣角都算我输!”
两个人隔着符礼大吵大叫的样子真的毫无风度。
还十分聒噪。
“林四公子,帮、帮帮我!”
符礼被夹在中间挨了齐少楠不少拳头,苦不堪言。
头一回有人找他帮忙,林瑾还挺新奇。
他上前踹了齐少楠一脚。
又倒在地上的齐少楠看是林瑾就老实了。
但何子明还在出言挑衅。
符礼实在无奈,将何子明的嘴捂住。
“我先带何子明回房去,马上就让侍从来扶齐同学,因醉酒之人独行极易不慎落水,烦请林四公子在这看着点齐同学可以吗?”
可以吗?
本来是不可以的。
林瑾不觉得如果待会突发有危险,身边有个醉鬼陪着会有什么效。
他现在最好是跟着符礼回舱室去。
不过想起刚才齐少楠似是痛彻心扉悔改的样子……
林瑾眼珠动了动。
他点头。
才是散宴,他看亭台下还有不少侍从搀扶着私自买酒然后醉晕的学生在走动。
这时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
-
林瑾是随着侍从搀扶齐少楠一道回舱室的。
回的齐少楠的舱室。
醉醺醺的人沾榻就闭眼了。
林瑾没急着先把人叫起来,而是借用房中笔墨写了张字条。
再才端起茶炉中的清水把人泼醒。
-你刚才说对不住我、想让我原谅你是吗?
被泼懵了,齐少楠一个激灵坐起来就看见眼前的字和人。
他忙不迭点头,“是、是!”
林瑾点点头,又拿出下一张。
-要想让我原谅你,今晚你帮我做个事就行。
“可——”一看有希望真正和解,齐少楠瞬即就要答应下来,但突然又皱眉。
“不对,林四公子,如果是杀人的事,我做不了啊!”
文竹堂的学生乃至老师或多或少都有家世,他顶破天欺负欺负平头百姓。
旁的可不成。
听人把他想得这么坏,林瑾“啪”地给了齐少楠一巴掌。
然后摇头。
齐少楠不敢恼怒,迟疑地问:“不是杀人。”
林瑾点头。
“那我绝对帮你,只要、只要你不打我了……”
林瑾再点头,给他颗定心丸。
然后从怀中拿出了写好计划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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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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