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突然,谢凝云微怔。
唇角蓦然抿直。
一时不知是该推开。
还是放任。
适时墙上的人已经跳下来了,紧接着第二个头又冒出来。
抬眼望去,谢凝云这才发现追林瑾的并不只一个。
而为首之人在落下后看到了谢凝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面如寒霜。
又看见林瑾突然背对着他不知和谢凝云鼓捣了什么,旋即向其身后躲。
拿不准情形,便没敢上去。
先接应人齐!
一个接一个翻墙过来,最后一个是留在墙上的人拉上来的。
待四个人站在了身后,为首之人才壮起胆子上前。
他拱手:“谢小侯爷,好巧,竟在这儿碰到了,怎么没去用膳?”
“路过,正要去。”
谢凝云目光淡扫过几人,“齐公子,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分明情形很明显,可他偏要问。
齐少楠光看谢凝云那副冷淡皮相就有点发怵,一时有点不敢说是要揍林瑾。
但思及此人来了学宫两个月,从未见过和林瑾有什么交集,反而两月前还帮他及另外两人叫了医士。
他便硬着头皮说:“嗐!我这不是为了两月前那个事正在忙吗,小侯爷那日也看到了不是,还烦请小侯爷先行一步去用膳,免得待会儿血呼啦差的倒了胃口。”
虽没直接说明,但话意足够明显。
却……
谢凝云:“什么事?没看到过。”
齐少楠:?
齐少楠略有不安地搓了搓手:“是是,脏眼睛的事儿小侯爷说没看到定是没看到,只是我们这些人长长短短休养了好些日子的伤总得有个说法,此事说来与小侯爷无关,可能行个方便让一步?”
躲在谢凝云身后的林瑾只露出一双忽闪的黝黑眼眸。
愈是装模作样地无辜,愈是让齐少楠牙痒痒。
若不是忌惮着谢家兵权在握,他定是立马就上前从谢凝云身后把林瑾揪出来狠狠出口恶气!
在齐少楠话落的时候,谢凝云很明显地感觉到搭在手臂上的力道紧了紧。
未偏首看,似也能想象出少年定是红着刚哭过的眼眶。
抿着唇一副可怜相。
他敛眸,吐话:“不能。”
倒不是可怜林瑾,他只是受人之托应尽其责。
不过这话听在旁人耳中……
这是要护着林瑾的意思了?
五人面面相觑。
他们还以为只是林瑾一厢情愿地躲在谢凝云身后呢!
“小侯爷,你可千万别被林瑾骗了!”
有人上前,语气十分不满:
“你别看他长得一副招人疼的模样,他就是头狼崽子!我知你是好意护着他,可他非但是个不知感恩的,说不准哪日还要狠狠咬你一口!”
谢凝云掀眼:“你是?”
“御史台监察张宏栋六子,张俊梁。”
张俊梁自报门户。
谢凝云微微点头:“竟不知如今监察御史的权势比丞相还要大了,丞相幼子还被你护佑过。”
张俊梁皱眉不解:“小侯爷误会了,我没护佑过他。”
“没护佑过?”
谢凝云重复,继而从口中吐出的字句冰冷:
“那你如何知晓林瑾是个不知感恩、反咬于人的人?”
“我……”张俊梁有点尴尬,“我”了半晌说不出来话。
好在谢凝云并未将蕴着寒气的目光只放在他一人身上,而是似有若无地扫着众人。
他挪了挪步,向齐少楠求助问去。
“少楠,谢凝云在这拦着……怎么办?”
他不想放过这难得能报仇的机会,要知道他上次都被打得吐血了!养到如今有一个多月了才将将养好。
偏生谢凝云拦在面前,他不敢妄为。
“还能怎么办?这谢凝云可是上过沙场杀过人的,那林瑾也是能一个打三的……”
齐少楠不甘地向林瑾投去一眼,他咬牙低声:
“走吧,下次再找机会就是了。”
好不容易把林瑾这两个月得罪的人集齐,他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来日方长,总能找到机会的。
只是……
五人刚转身往旁侧走准备离开,又听谢凝云开口。
“让你们走了吗?”
脚步一顿,齐少楠堆起个笑招手身后几人行礼:
“小侯爷见谅,没和你打招呼就走是我们失礼,告辞、告辞……”
拘了礼,谢凝云却不说话。
五人也不敢走。
只见谢凝云偏首看林瑾,淡声道:“不是说他们欺负你么?过去报仇。”
五人:?
林家人来时让林瑾借势出气就算了,这谢凝云怎么也这样?
其余四人家父官职低微不敢说话,齐少楠可不是。
他好歹也有几分气性。
“谢小侯爷,你这样是不是太不地道了?你明知这林瑾是个什么混人,我们与你也无冤无仇,你帮他害我们作甚?”
齐少楠上前一步,十分不悦。
谢凝云睨他一眼,如寒芒刺来。
直接让齐少楠噤声。
北地军营长大的世子,十四时就随父出征平叛,战功累累。
他行事显然非是他们这般仅靠家中、一事无成的公子哥可以置喙的。
无人再敢多嘴。
他再看林瑾,眸色仍旧冷淡。
林瑾仰首对视,眨眨眼没说话。
但是把鲜血淋漓的左手抬起来给谢凝云看。
手背上本就因坠马而擦破了大块表皮,昨日将污血擦净上药后又并未包扎。
于是今日在地上一滚再度叠伤,不停地淌着血。
意思很明显。
他动不了手。
谢凝云:“……你不追究的话就放他们走了。”
这点伤在他看来并不重,毕竟军营里这种伤都不算伤。
更别提他听过还见过林瑾的‘英勇战绩’。
林瑾:不行!
双手紧抓谢凝云的衣袖怕他真放人了,本就被血污沾染的白锦又扩开一圈。
他只是不想在谢凝云面前打人。
他才不想放过这几个追着欺负他的人!
“那你自己动手。”
谢凝云抬了抬下颌,“若有人还手我再帮你。”
淡漠的神色几分冷傲,让人毫不怀疑他能给足林瑾底气。
若只有三人,谢凝云倒不会管这事儿,
可有五人,饶是他知晓少年并非现下躲在身后表现出的这般无助可怜,也不能允林逄的弟弟这般被欺负。
林瑾抿了抿唇,却摇头,说来就来的泪珠子在哭过的眼眶里打着圈。
他说:我的手好疼,你去教训他们好不好?
林瑾没忘记自己上午刚暗下决定不再主动找谢凝云了。
可是……
谁能放过一个会为自己撑腰的‘小侯爷’?
管谁能呢,反正他不能。
_
这顿打还是被五人逃过去了。
林瑾装可怜不愿意动手,而谢凝云与他们都没有过节,自然不会动手。
虽然有点遗憾,但是林瑾没太放在心上。
人都走了,此地只剩下林瑾与谢凝云。
林瑾:谢谢。
“回去上药。”
颔首应下,随后谢凝云驾轻就熟地送林瑾回了寝院。
一夜过去,林瑾换下的衣衫和昨夜擦洗伤口的水都大喇喇地摆在屋中。
刚进入他就感觉尴尬了。
还好,谢凝云什么都没说。
只是端起铜盆到院中水井里重新打了水。
再度为他擦洗手背。
身长玉立的人分明看着清冷矜贵,可做起事来有条不紊毫不生疏。
林瑾侧倚着案,目光忍不住地投注身前的人。
“想说什么?”
为其上好药,谢凝云抬首对视。
林瑾没做思考:你好贤惠。
谢凝云:“……”
谢凝云:“学宫内人人如此。”
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林瑾点点头:那大家都好贤惠。
又问:谢凝云,你今年多大啊?你爹是谁啊?为什么那些人看起来很怕你?
很多问题想问就问了,反正也不算冒昧。
毕竟他本应知晓答案,只不过现在失忆了。
谢凝云:“刚及冠,阿父是镇北侯,他们应该是怕我阿父。”
林瑾:哦,你好年轻啊。
才及冠就气度斐然,难怪在学堂里打眼望去最为挑眼。
谢凝云:“……不年轻了,你我一届同窗大多在十七岁。”
有点怀疑这个人是在暗讽他老,但没证据。
谢凝云的神色并无变化,林瑾也没觉察。
只接着问:我也十七吗?
谢凝云:“不知,但应该是。”
他如何知晓林瑾具体年岁?
其实也不是很在意自己到底年岁多大,林瑾这一番絮絮只为打探谢凝云。
——果然和他猜的一样家世显赫,有不随波逐流的资本傲气。
他满意地点着头,跳转话。
林瑾说:今天真是多谢你了,这些追着欺负我的人好坏,我才摔失忆还没养好伤呢就又欺负我。
他顿了顿,又问:说来听闻我是打马球时候摔下来受伤的,那天你去打马球了吗?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坠马的事是他们干的吗?
话说着,林瑾眼里闪过一丝冷戾的光。
转瞬即逝,连他自己都没觉察。
谢凝云:“我去了,但我只上了第一场就下了,你是在第三场的时候摔下来的,我并不知详细,只听人说此事为意外。”
顿了顿,他补充:“如果你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应该不是他们。”
若真的是这五个人做的,今日他们许不会来找林瑾寻仇了。
林瑾沉思一瞬,面上如常:喔,好。
然后问:今天……你为什么突然又帮我?
不是不想和他过多往来么。
“不是你拉着我要我帮你么?”谢凝云反问。
想起落地后确实拽着谢凝云说了求助的话,林瑾微窘一瞬。
少年很快正色:平时谁求你帮忙你就帮?
虽说以容取人不好,但林瑾看谢凝云长得实在不像是个随时随地善心大发的人。
谢凝云:“那倒不是。”
林瑾期待:所以你为什么又帮我一回?
谢凝云:“林逄托我照顾你。”
林瑾撇嘴:仅此而已?
谢凝云:“嗯。”
什么啊,还以为是因为看他可怜呢。
有些失落,但林瑾没泄气。
他再问:今天的事以后或许还会遇到,我一个人实在招架不来……你能和我做朋友吗?你多帮帮我、多保护我好不好?
谢凝云:“不好。”
若往后再遇今日这般情形他定不会不管林瑾,但不代表他要在林瑾面前应下。
多生事端。
毕竟林瑾口中‘朋友、抱抱、保护’什么的……
常人看不懂唇语实乃寻常,他能看懂是因少时有所涉猎。
到底至今已经过去五年。
虽不能确定自己都看懂了,但思及方才少年疑似说完‘帮帮’后、撞进他怀中之前唇瓣好似还在嗫嚅着‘帮帮我’这三个字。
他便能确定了。
不是‘帮帮’,是‘抱抱’。
这林瑾确实和林逄所说一般依旧顽劣。
且林瑾除了失忆变得爱哭了些外,与从前似乎没什么不同。
——今日上午又用那种阴恻恻的目光窥视他了。
谢凝云便更能笃定林瑾对他别有心思。
应是因学宫课业无趣。
拒绝的话声出口,就见眼前的少年垂下眼睫,而后——
猝然倾身抱住他。
和在路上遇到时揪着他的衣襟以额相抵不一样,这回是环住了他的腰。
且方才林瑾只是片刻就抽身,转到他身后躲着。
而现在却是在他怀中仰头。
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浑圆的眸中满是祈求。
是祈求吗?
谢凝云静静看着,试图从极近的距离中找出恶劣的狡黠。
没有。
或许是隐藏的太深了,亦或者……是失忆后的本性流露?
谢凝云不能确定,也不欲从林瑾眼中再做找寻。
他把着那纤薄肩背拉开距离。
“男子之间虽无大防,但请自重。”
他声音冷沉。
用了点劲的力道让林瑾无法抗拒。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就抱住谢凝云。
若说刚才从墙上摔下来的时候是委屈,是抑制不住想鼻尖酸涩又不想被追来的人看到。
那现在呢?
抿着唇思索了一下——
他不知道。
就是不想被谢凝云拒绝,害怕谢凝云要离开,他想要谢凝云答应,他……想要谢凝云可怜他。
很奇怪的想法,也不算太奇怪。
林瑾看着离开的谢凝云,没再挽留。
也是觉得自己唐突了。
身后直勾勾的视线直到出门后才消失,谢凝云仍旧皱着眉。
说真的,若不是林逄为他少时故交,他说什么也不会管林瑾。
少年的心思是否恶劣不论,仅凭林瑾那莫名其妙地求‘抱’、相拒后还强行缠着的行径……
真是一个没有分寸感的人,难怪都很厌恶他。
浮光照尘,尚在午时。
腹中饥饿难耐,林瑾算着那些人慢吞吞用膳的时辰,料想现在去膳堂应该还能吃上饭。
于是他赶忙换了身衣衫,又打水净面。
倒水时这回没忘把擦洗过伤口的水一起端出去倒了。
待身上净整,他迈步想出门,又顿住。
他去拿起了室中的铜镜。
揽镜自照,相貌和昨日照镜看着没差。
雌雄莫辨唇红齿白,明眸剪水眼眶还泛着点红我见犹怜。
这模样,这身世,这遭遇。
谢凝云真的不觉得他很可怜吗?
肚子突然咕咕叫起来打断一瞬,林瑾随手把铜镜甩在案上向门外匆匆去。
路上没忘继续思忖。
不成!他必须要和这个人成为好兄弟!
现在不讨厌他、不欺负他,还能给他借势欺人、对他好的人可就这一个了!
什么因为林逄托付的……
他不惜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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