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天色大亮,春婆婆优哉游哉,从老太太房中溜达出来,拐进西侧院子的近道,朝厨房走去。
她走得慢,远远瞧见韩银珠的大女儿挎着篮子,走路一蹦一跳。
突的,女孩停下脚步,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糖糕,珍惜地舔了两口,又包好了放回去。
春婆婆纳罕,何老太这个孙女性子弱,十分内向,畏畏缩缩,很不得何老太的喜欢。
倒是没想到,有这般活泼的时候。
这时,何桂娥也撞见春婆婆,立时就束手束脚,小声喊了句春婆婆。
春婆婆道:“看着点路啊。”
何桂娥腼腆地点点头。
…
且说春婆婆甫一踏进厨房的小院,就嗅到一股鲜甜的鱼香,嘴里生津。
她好奇地在厨房左右瞧瞧:“今日谁加菜了?”
胡阿婆一边给她盛稀饭,一边说:“陆老爷家的呢。”
云芹也说:“是我们屋子。”
春婆婆多少算半个长辈,不好主动叫小辈送吃的,再说这是云芹,被老太太知道了她讨吃的,定要指着她鼻子骂。
不过要是云芹主动给,就不一样。
但上回,云芹问兔肉的时候,她婉拒了两次,恐怕云芹这次不会再问。
一时,春婆婆心内宛转,有些失望地收了竹篮子,正要回去。
突的,云芹叫住她:“春婆婆,鱼糜嚼得动,好克化,你要不要?”
这些正是之前春婆婆推拒兔肉的理由,原来她先把这些理由想了,才问出口的。
春婆婆一喜,这回可不敢拿乔,当即说:“要的,要的!”
竹篮子里,多了一个用白陶碗装的鱼糜,五六颗小鱼丸凑到一处,汤面浮着一把葱花,像是小青萍。
回到何老太房中,春婆婆一一摆出食物,看到这鱼糜的时候,她顿了顿,取出来,放在她自己碗边。
何老太撕馒头,沾稀饭汤水给何玉娘吃,她瞥见春婆婆的小动作,嗤笑:“你个老货,有好吃的也不分给我们娘俩。”
何玉娘也伸长脖子瞅。
春婆婆笑说:“这不是怕你不要么。”用调羹,把鱼丸舀到何老太的碗里。
何老太试了一口,频频点头,把其余的分给何玉娘,何玉娘吃得摇头晃脑:“好好吃。”
何老太笑说:“家里这几顿买鱼了?让胡翠花再做点,这个很鲜。”
春婆婆也嘿嘿笑了下,这才说:“我怕说了遭你骂。”
何老太:“你尽管说,抢来的不成。”
春婆婆:“那我厚着脸皮实话说了,这是云芹做的。”
何老太一时没反应过来:“云芹?”
春婆婆:“就是陆挚媳妇,她送了我一碗,我原是怕你不喜、不吃的。”
何老太顿时心情复杂,盯着剩下的那鱼丸,道:“她是刻意讨好你,你也信。”
春婆婆套用了某日陆挚的话:“食物到底是无辜的。”
何老太哼了声,犹豫了一下,还是舀起最后一颗鱼丸,送入口中。
……
这日临到散学,姚益也没来延雅书院。
他好奢侈,买了块长林村临水临山之地,建了一座山中小居,题字“山外有山”,就差学刘梦得写一篇陋室铭。
那小居离书院有一些路,陆挚等学生都走了,锁了书院,去那“山外有山”。
却说姚益选的倒也是块宝地,进了山,周围青木葱茏,流水淙淙,山石峥嵘。
十分的风雅。
不过陆挚的拍门声,敲碎山中的闲情逸致,好一会儿,姚益趿拉着鞋子,来开门:“谁啊,让不让人睡了?”
陆挚:“是我。”
姚益来了精神:“稀客啊,我几次请你你都不来,今日怎么来了?”
陆挚:“延雅兄又昼夜颠倒了。”
姚益打了个哈欠,摇摇手指:“这是闲人的烦恼,你不懂。”
陆挚:“……”
他这话说得着实欠揍,陆挚袖手,淡淡说:“看来,我这大忙人的画,是难入闲人的眼。”
姚益本以为陆挚是专程来送四两银子的,乍然听见有画,和吃了十杯浓茶似的,一下子清醒:“什么画?”
“拾玦,你作画了?在哪?哎呀我真是闲糊涂了,就该烧香拜佛,再看你的画!”
陆挚听不下去,从书箧拿出一卷纸张,解释:“抱歉,昨日以为能还四两回来,那钱却用在了要紧的地方,且用这画相抵。”
几分谦逊:“却是不知,能不能值四两银子。”
姚益还没瞧个分明,嘴上就说:“那必须可以,你一张画,都得十两了。”
待得看见画的内容,姚益一愣,只看画上几支月季花,构图精巧,花叶妍丽,随意摆放在陶盆里,颇有几分潇洒的姿态。
最重要的是,画里毫无戾气,只有直击人心的柔和。
那是陆挚过去的书法绘画里,从未有过的意境,那个锋利的少年郎,有了不一样的沉淀。
姚益下意识问:“你画的时候,心情很好吧?”
陆挚:“……”
他见姚益满意,只说:“既抵得四两银子,我家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姚益在后面追问一句:“诶,要不我再给你点银子吧!”
陆挚没听,走远了。
姚益细细观赏这幅画,是越看越满意,打算日后等延雅书院壮大,就把这幅画挂在书院正堂,鼓励学生。
他开这书院也有私心。
他羡陆挚秉性,若陆挚日后泯然众人,就算他掏钱资助好友,并无怨怼。
但是,若陆挚将来,能在朝廷当个翰林,延雅书院就能借此东风,这是翰林待过的书院,自有学生慕名而来。
姚益想到那画面,把自己美到了,喜滋滋收了画,打算明日睡醒去装裱。
彼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拿四两换了一幅未来千两银子,都有市无价的画,等那日到来,只恨自己没趁陆挚落魄,多薅几幅。
姚益再次入睡没多久,又被拍门声吵醒。
他以为是陆挚,伸着懒腰嘀咕:“不会是落下什么东西吧?”
门一开,不是陆挚,是两个男子,都是生面孔,瞧着二十左右。
一个脸上生了个癞疤,做随从打扮模样,另一个倒是相貌端正,穿一身圆领云绸襕衣,手上捏着一柄扇子。
姚益面上带笑:“两位是?”
癞疤是小厮,人就叫赖八,见姚益生疏的招待,立时拉下脸:“你不认得我们?我家老爷可是……”
那男子以扇子拦赖八,道:“姚老爷可是秀才老爷,不得不无礼。”
又拱手作揖,对姚益说:“我们是替员外秦老爷来问问,老爷孙子想入延雅书院。”
姚益:“几岁的小孩,可读过四书五经了?”
男子:“九岁,读过了,不算精通。”
姚益婉拒:“书院方起步,招的小孩才练字读书,四书五经皆不通,恐耽误了贵府子弟。”
男子:“因打听到书院如今教授的先生,曾是去年正科的举子,定是有深厚学问,方才想送孩子进学。”
“烦请老爷再考虑考虑。”
对方倒也有礼,姚益只好先道:“那等我问问书院先生,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男子:“鄙人是秦老爷义子,姓秦,单名聪,字浩然。”
……
…
“阿嚏。”云芹打了个喷嚏。
她摸摸鼻尖,可能是云谷在背地里骂她,她提着食物回东北屋,今天何玉娘还是和老太太吃,她又提了两份。
天色没黑,她想起陆挚才说了,会早点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云芹刚跨进院子里,就看陆挚打了水回来。
青年束发于头顶,却不像平时一丝不苟,有几缕落在俊雅的面容前,摇摇晃晃的。
加之他额角鬓角的汗珠,不难想象,他应是跑回来的。
察觉到云芹的目光,他放下水桶,打理了下头发,将落下的头发扎回去,又用袖口揩揩汗珠。
云芹有点惊讶:“陆挚,原来你会热的啊。”
陆挚擦着汗的动作一顿,疑惑:“如何这般说?”
云芹说出自己藏了许久的揣测:“现在天还热,你睡觉却一直穿得严严实实,我以为你不会热。”
陆挚忍俊不禁,他没想到云芹这么看他。
他也是人,怎么会不热。
至于为何合衣入睡,其实,是总有点不习惯,他总觉着眼前的姑娘,还是个姑娘家,即使告诉了自己,她是自己妻子,也一时难以改正。
陆挚垂下眼睑,在云芹问出为什么之前,自己先说:“那我,今晚不合衣。”
云芹:“不穿衣服也可以啊。”
陆挚面色微讶,耳尖倏地泛了一抹霞色:“这……”
云芹说:“我爹和我弟夏日就这样,露着臂膀,凉快。”
陆挚:“……”
他没话找话:“真是个……好习惯。”
云芹盯着他的下颌,清俊的线条下,悬着一滴细细的汗珠,欲坠不坠,看得人无端心急。
她道:“你又出汗了。”
陆挚:“唔。”
他才要抬手,云芹却先于他,也抬手,用薄软的袖口,贴着他下颌,轻轻擦了一下。
陆挚倏地眨了眨眼,他目光落在后方虚空一点,语气带着刻意的随意:“天热的时候,你也帮你爹和你弟弟擦汗的么。”
云芹收回手,好笑:“怎么可能。”
“他们又不是你。”
云芹:这秀才怎么呆呆滴[问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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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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