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姜末第一次在华丽的晚宴上见到这样狼狈的“客人”,或许也称不上是客人。
少年穿着不合身的衬衫,浑身脏兮兮的,右耳还裹着一层纱布,但是那张脸却格外锋利漂亮,眼睛漆黑,直勾勾看着她,愣住了。
那是沈却第一次见到姜末。
他永远记得那天姜末的样子。
黑蓝底色的星星长卫衣,弯刀工装裤,腰间系了条波点蓝少年感腰带,松垮地垂着。
她还背了一斜跨黑包,带着顶黑色鸭舌帽,帽子下面的小脸精致白皙,柔软长发被烫了微卷,像是洋娃娃般。
女孩背后是几万水晶灯洒落的光芒,将她衬得如玉似霞。
与那些层叠衣裙白粉轻纱完全不同的美。
是一种痞气与帅气相得益彰的美,狡黠的黑眼珠骨碌碌的转动,笑起来眼尾带着小狐狸似得钩子。
怎么看怎么好看,小沈却觉得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窗外的雨停了,短暂潮湿的月夜,连着短暂潮湿的黑夜一逝而过的短暂。
天亮了。
姜末睡醒时,暖黄色的光线拢在白色的窗帘上,将外面的树影枝丫影子絮在棉布上。
烧退了,她浑身都是汗津津又干燥后的感觉,粘腻又不舒服,起床时发虚,踩着拖鞋的腿发软。
塔尔卡端着水壶和食物进来时正瞧见这一幕,连忙放了手里的东西去扶人。
沈却和她说了姜末生病的事情,塔尔卡就晚一些做了面条给她端到屋子里来,还烧了盆热水,方便姜末擦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
索性姜末这次带来的行李多,换下那身被汗水湿透的,又坐下吃了面条,喝了暖烘烘的烤奶茶,身体舒服了不少,鼻尖和脸蛋肉眼可见的带着淡淡的健康的红色。
沈却说要教她,当真是在认真的教她。
塔尔卡家除了两个孩子和自己睡的房间,还多分出来东西两个房间,沈却他们来的时候,将阳面的房间分给了姜末,他住的阴面。
房间小,却收拾得干净利索,东西规整得像是样板间,桌子上干净到只有摊开的笔电、黑色硬皮的本子和一只沉甸甸的钢笔。
和姜末乱糟糟猪窝一样的房间形成鲜明对比。
沈却站在窗边,在等她。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看到姜末敲门后慢吞吞地走进来。
坐在一边,抬头,眼睛巴巴地看着他,生怕他反悔一样。
她眼睛很漂亮,一直都是,漆黑的瞳仁在阳光下带着一种浅淡的棕色,像是矢车菊、桔梗与金色的小麦。
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旺盛。
“我们第一步要做什么?”姜末坐着也不老实,两条小腿悬在半空,晃呀晃。
她穿着黑色圆头小皮鞋,白色棉袜子,包裹到清瘦的脚踝。
昨晚下了雨,气温有些冷,沈却呼吸时有细小的白色雾气在半空。
“切断哺育式的经济供给,从思想上重建地基,才能垒起高楼。”他说。
男人的嗓音听起来莫名的踏实感,像是给姜末无措的茫茫空白指引了一条清晰可见的路。
“可是,”姜末斟酌着,“这里千千万万代的人都是这样生活过来的,怎么会突然改变呢?”
沈却半个身子被拢在光影里,他眉毛颜色很深,五官立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如果一个性别一直都站在另一个性别的肩膀上,只有被踩在脚下的那个才能感受到疼,感受到疼,就有不忿者。”
“不是没有,只是没有找到。”他说。
“所以我要怎么找到她们?”她问。
“这是你要做的事情了。”沈却说。
他的眼睛如此坦然而直白的看着她,“我相信你能做到,姜末。”
“剩下的路靠你自己来走。”
沈却从自己的私人账户里划走三百万,当做重新启动慈善捐款的资金。
这是他给姜末的第二次机会。
姜末拿到这笔钱时,沈却已经回到了松明,组里的任务繁多而杂乱,他不能一直陪她在这里干耗着。
这本就是她犯下的错误,无论改正还是善后,都应该她自己做来才有意义。
姜末发现她越来越看不懂沈却了。
说他冷酷无情也好,说他是渣男也好,说他爱慕权势也好,他却又有着极其细腻的心思。
能真的设身处地的为当地女性考虑。
甚至自掏腰包给姜末填上这块空缺。
他说教她也不是假的。
即便回到松明处理的事情很多,几乎不可避免天天加班的局面,沈却还是会在每晚腾出十几分钟的时候和姜末沟通,谈论进度以及她遇到的问题。
忙的时候也会打语音,透过听筒听到那边女孩絮絮叨叨的声音,兴奋快乐,说到她今天又做了什么什么。
今天将村子里的女孩们组织起来。
今天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保护女婴的行动中来。
今天有几个首陀罗妇女也加入进来。
今天她带领村子里的妇女们开了茶馆,出了一笔资金用来购买茶碗餐具等等。
村子里的女性们能自己赚得钱,越来越少的人会鲁莽到去杀死女婴,甚至之前亲手杀死自己孩子的人们抱头痛哭,洗心革面。
越来越多的女孩获得了新生。
那笔钱没有直接给她们,却成为了她们往上攀登的台阶。
直至此刻,姜末才明白沈却当初阻拦的含义。
.......
姜末回国那天,当地一对儿明星夫妇拍戏路过这个村子,得知了这件事,将保护女婴的思想拍成一则广告。
这件事得到了广泛的关注,松明的工作人员亲自来当地支持工作的事情也上了国内媒体。
沈却带的小组,上到领直系领导,下到每一位组员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奖励与提拔。
尤其姜末,Lily专门找她谈话报喜,说只要拿到毕业证,上面表示只要她愿意留在松明,松明愿意敞开大门欢迎。
真是一重山有一重山的错落,翻过这座山,你才知道前面等着你的是什么。
换作前几个月的姜末,真是报了被开除的心咬牙干到底。
没想到情况变化这么快。
徐雨嫣羡慕的两眼冒星星,双手托腮看着姜末,贺苏言接水回来对姜末腼腆一笑,“姜末,你太厉害了。”
那天晨会结束时,沈却叫住了她。
再次回到津城,已是隆冬,窗外的雪花飞舞,片片撞落在玻璃窗上。
沈却刚刚同徐助理交谈完工作,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还没来得及摘。
他起身,衬衫皎白如月与象牙,熨烫的没有一丝皱褶,浅淡的雪松香袭来。
“怎么了?沈组长。”姜末怀里抱着刚刚发下来布置的任务,歪着头看他。
“恭喜。”他说。
男人看着她,漆黑桃花眼中正经无比。
姜末看着他,忽然想到,这样一张脸,如果去做鸭子该多抢手。
她笑起来,眼睛也弯起来,小狐狸一样狡黠,“沈组长,只有恭喜吗?”
“不然?”沈却挑眉。
“我教给你,恭喜人应该这样。”姜末忽然上前一步。
宽敞的会议室里空无一人,暖气开着,她凑上来的快而迅速,猝不及防。
沈却没有后退。
女孩伸出手来,柔软而温暖的手忽然握住男人垂下来的手掌,轻轻的,柔软的,一握,倏然松开。
沈却的手还悬在半空,面前的人早就跑远了。
马尾辫一甩一甩的,抱着东西还哼着歌,跑得比兔子还快。
沈却低下头来,掌心刚刚的触感仿佛还残存在其中。
温暖,却又那么真实。
-
“贺苏言你快去收拾东西,一会儿下班时候一楼大厅见,咱们去给姜末庆祝庆祝。”徐雨嫣路过贺苏言的办公桌时敲了敲,“喂,苏言弟弟,你怎么最近都心不在焉的?”
贺苏言正在工位上发呆,冷不丁被徐雨嫣敲桌子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有些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刚刚在想事情走神了。”
徐雨嫣白他一眼,“你晚上来不来,咱们几个的小局儿,尽情吃喝玩乐,没外人。”
“晚上啊,”贺苏言迟钝了一下,蓦然低头看到手机震了震,上面微信弹出来条消息,瞳孔一紧,缩了一下,脸色苍白,但是他面色如常,冲徐雨嫣抱歉的笑一笑,“真不好意思,我晚上要去接小妹放学,还要给她做饭辅导她做作业,快寒假了,她们要期中考试,可能腾不开,这样,我一会儿给你和姜末买青提奶茶赔罪,等下次,下次我一定去。”
徐雨嫣“切”了声,撇撇嘴,“好吧好吧,看在青提奶茶的份儿上,原谅你啦,我还要一份树莓小蛋糕。”
贺苏言笑道:“没问题。”
等徐雨嫣走远,贺苏言才从桌子下面收回拿手机的手,他整个小臂都在发抖。
如果现在徐雨嫣经过一定能看出他的异样来,平常都安静老实吃苦耐劳的大男孩,头一遭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
手机屏幕被点亮。
上面那条消息还是刚刚发来的。
【Z:今晚来我这儿】
对方是个黑色背景的香烟头像。
只一句话,叫贺苏言如坠冰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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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蓝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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