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寻溪的情毒发作了七日,除了每日太医必来施针以外,便是无数的汤药,以及......以及一个女子的怀抱。
她时常抱着自己,在他难受煎熬的时候。
他这七日也几乎是神智不清的,他睁开眼,有时候看到抱着他的人是母亲,有时候看着是卷耳,更有时候......他会觉得那是太皇太后。
他拼命往后躲,怀抱却越来越紧,她让他知道,她不是......不是太皇太后。
黑血依然朝外冒着,七日未沐浴,他浑身都恶臭,每一处也那般疼,他的眼泪七日来也从不曾干过。
他听过自己咬着牙瑟缩着,嘴里喃喃:“二师兄......七师......对不起......对不起......”
“别......别靠近我......我......我......”
那人却极温柔的抚摸他,他彷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小渔村,巍峨山。
海滩的夕阳下,母亲总会来接他回家。
寂静的山林中,大师兄总会在屋里替他亮一盏灯。
叶寻溪放下了戒备,奔溃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好怕......我害怕她......不敢见那张脸......她那张脸,我不敢去永康宫......我不敢去......孩儿膝盖好疼......娘......娘......救我......救......离开......离开......”
这样的话,他似乎一直重复,醒了念,念了醒,也不知最后又是如何睡过去的,不甚清楚的意识中只有一双手一直轻轻拍着他的背,他有万般的安全感。
而成雨燕就那样看着他,看着他被疼痛折磨到疲惫的脸庞,看着他的鬓间竟然短短几日有了白发,看着他哭肿的眼眶。
还有他嘴里一直呢喃的,我害怕......
害怕......
这个皇城的主人,如此害怕吗。
她也瑟缩起身子,低声道:“成起润......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廊下,你披着一件极好看的流星斗篷,跑的那样急,那般肆意,那样的......与这里格格不入,那会儿我就想,要是......”
她没再说,而是继续拍打着他的背。
可哪想,这宫中,这吃人的鬼城,吃了姐姐,也吃了你。
“你不要怕。”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
当天深里,一直守候在门外的皇城黑影卫,全都冲进了房间。
那个他们熟知的皇上,像头汹涌的猛兽一般疯狂撕扯燕妃的衣裳,而他到底是有一丝意识的,转头拿自己脑袋凶猛往墙上撞。
他此刻力大无比,数十名黑影卫同时上前,才制住他,又唯恐伤了他。
成雨燕翻身起来,衣物都来不及穿,端起药碗便朝向叶寻溪。
“不肯喝本宫喂你!”
她自己喝了一半,而然在众护卫面前,掰起他的下巴。
恶狠狠灌进了药。
看的在场几十名黑影卫脸都红了,成雨燕又道:“给本宫把他捆起来!”
“......”
“这......”
“这什么这!他半夜要再自伤,你们进来要晚了如何!”
闻言,黑影卫没再犹豫,立马拿绳子捆皇上去了。
而成雨燕呼出一口气,太医说过,第一阶段是疼,熬过去就是疯,等疯过了,底子也被耗尽了,他慢慢会武功尽失,治得不好,兴许还会落下病根。
而最后一个关头,便是臆......更会又疼又疯。
此臆,也便是解毒的最后一关。
以她之身,解他之毒,毒自然不会消失,会全数移在她身体里。
还债,罢了,不是么......
她欠他一个孩子。
那么,成起润,是否也欠她一个新婚之夜。
你如此这般疯,如此这般——
她转头看着此刻支离破碎的他。
有没有一点,是为了旁人......为了她。
而至于这个疯,成雨燕原以为这个熬过了七日疼痛的成起润,是让她刮目相看的,可不曾想到,他疯起来宁愿伤害自己,也不肯再伤害她,数日来,他四肢被勒的全是血痕,也有好几次绳子都被活活挣开,夜每每那般深,黑影卫都在外面,他却只是往最里面缩。
她看见他疼的全身血污,看见他拼命佝卷着背,藏住下腹,更看见他,拿绳子套过自己脖间......可他最终是放下了......
他唤着:“......卷耳......”
他那般绝望的嘶喊着:“卷耳......”
她还听见他道:“有刀吗......有刀吗......”
成雨燕怎可用刀伤他,太医说过,成起润自然也早明白,用女子之身可解这关,可......可她分明看出成起润不愿。
他不愿!......
可他不愿就会死!
她回道:“没刀,但你有我。”
她伸手去解衣裳,边解边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甚至恨我,我其实......我其实也不喜欢你,但你......”
他却打断她:“刀......”
“成起润!”
而对面的人却苦笑了一下,神志被磨的清明起来:“我要是......”
他顿了一顿:“你会受伤。”
成雨燕脸颊红了一红,太医自然告诉过她,这阶段的成起润与人同房,并不同以往,情毒发作,他是只顾自己的。
她看他爆裂的手筋,还有一额头的汗珠,鼓足勇气道:“本宫可不怕——”
而成起润脑袋却突然低落下来,却是脱力的倒靠在了墙角。
再次醒来,叶寻溪发现自己浑身已被清洗了一遍,没有那难闻的味道,他侧了侧身,伤口血崩之处疼的他嘶叫一声,亦看清了躺在他身旁之人。
是成雨燕。
成雨燕此刻也睁开了眼,眼中映着他,二人相顾无言。
叶寻溪犹豫道:“我......不疼了。”为什么会......
他猛觉不对,抬手掀开二人绒被,映入眼中的......
是她赤身下浑身......浑身的伤,和浑身的其余痕迹。
伤口深深浅浅,触目惊心......
发生了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几乎是瞬刻,叶寻溪眼角噙泪,不忍的想闪躲,成雨燕却伸手紧紧抱住了他,如同以往每一个他疼的死去活来的日夜。
他听见她道:“毒会解,你会活下来。”
他听见她道:“我知道你昨夜不记得,不记得将我当作了谁,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他听见她道:“那么你该记得起昏迷时,偶尔清醒时,我说的话,太医说的话。”
他听见她道:“我会死,你知道是吗。”
最后,他听见她道:“成起润,你现在不会弄伤我了,对吗?”
晨曦落尽这张木床上,他听见自己深深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是。”
最后的臆关,凡皆二人都得有情,愿打愿挨,愿死换生。
这个清晨里,哪怕只有片刻,他能留下的。
清醒留下的。
他想留下的。
-
芍阳殿的天,随着这皇城颜色变了又变。
太皇太后伙同邱家反了,人已不在宫中,她本意想抓小太子走的,可是抓不着,黑影卫保护的很紧。
皇城也乱了起来,邱家反贼乱杀乱伐,黑衣卫影......也早就没影了,卷耳在宫殿这头等了很久,等到了叛军的嘶吼,等到了破城而入,满地的惊恐。
她在这座为她打造的冷宫里,听见了烧杀抢掠,听见了哀嚎遍野。
她似乎也不怕,她在这里几年,除了白天影不在,那会儿不得已被孟贵妃手下人强行破门而入以外,这道门一直封的死死的,地处偏远,而且想来谁会对她一个废人感兴趣。
可是她忘了,有人会记挂她。
脉脉前来救她时,是一个深夜,卷耳看着眼前蓬头垢面的脉脉,脉脉道:“卷耳......卷耳快走,叛军打进来了!”
“皇上呢?”她边起身边问。
脉脉泣道:““皇上......皇上......宫中人人都说皇上死了......”
“你说什么......”卷耳几乎踉跄在了地上。
叶寻溪死了——
卷耳顿住了脚步,脉脉道:“我们快走啊......卷耳。”
“我要在这里等他......”
“卷耳......”
“我要等他回来!”
泪水无声的滚落,卷耳看着脉脉:“我要等他,脉脉,我要等他。”
脉脉顿了一顿,也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点头道:“那我也要等皇上,我在这世上只有皇上,和卷耳你们两个亲人了,宫中一日不太平,一日不......不发丧,我们就一直等,等皇上的消息,等皇上回来!”
卷耳点头道:“他一定会回来的......他答应过的,他一定会保重好自己的,我......我们在这里等他,等他来接我们。”
叶寻溪......叶寻溪......你一定要活下来......
可不可以......活下来。
她和脉脉把这道宫门锁死。
接着听过宫内日夜的啼哭,听过有叛军使劲撞击远处宫门的声音,脉脉和她互相抱着颤抖,也听过没两日,皇城护卫和叛军厮杀的声音,听的最多的,是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再颗米未进肚的第五日,芍阳殿大门被人撞开了,数以百计的男人冲进来,而这并不是反贼......而是,而是天子手下......平安王的军队。
是成雨燕父亲的军队——
卷耳认得他们的旗帜!
他们似乎也没想到没找到散逃的叛军,倒找到了两位女子。
然后他们其中几人提起了她和脉脉,卷耳身体是残缺的,她被随意丢在了一边,接着无论她如何求情,告诉他们,她曾是叶寻溪的妃子,她和脉脉都是皇城中人,无论她如何努力挣扎,哭求,甚至与人厮打。脉脉最后浑身衣不蔽体倒在空院落里的时候,眼睛是无神的。
那伙男人离开之前,有一名年纪稍小的男子,看了她们二人一眼,把自己随身的包袱解下丢给了她们。
里面滚落出几个白馒头。
卷耳双手颤抖的抱起脉脉,良久,脉脉缓过神,声音冰冷,眼神却渐渐有了温度:“卷耳......我们......不会饿死了。”
卷耳只是一语未发。
她一语未再发。
她们靠着这几个馒头,熬到了皇城有主。
成雨燕父亲的军队很快控制住了局面,而在此期间,她也终于知晓了叶寻溪的消息。
他与成雨燕在一起了。
宫中没有秘密,他与成雨燕,日夜不分的,在一起了。
叶寻溪和成雨燕——
他忘了自己,忘了孩子。
他与成雨燕在一起了。
她站在枯枝败叶的院落里,看着这偌大的空城。
这插满了成雨燕之父平安王旗帜的皇城。
“我不信了。”
-
半月后。
叶寻溪在院子里尝试拿起一把大刀,不遂人愿,他没力气。
成雨燕此时采了两束莲蓬进来,笑嘻嘻道:“今儿你和烨儿一人一束啊,可别抢。”
烨儿是太子成景安的乳名,林徽徽取的。小太子已经三岁了,走个路歪歪扭扭,叶寻溪也是住进这里后,才与他有些接触。
他点点头,成雨燕道:“成起润,你怎么越来越虚了,连把刀都拿不住。”
“是啊......我怕是,再也接不住你的鞭子了。”
“本宫早不用鞭子了!”
成雨燕说完淡淡一笑,招呼宫娥拿莲蓬去给成景安,然后才转头看向叶寻溪:“别太着急,太医说你现在能走就已很不容易。”
她又道:“你放心吧,我父亲已经接管了皇城,孟将军三日后就到,这场战,一定能赢!”
叶寻溪点头,他再有了行动能力后,第一时间便是着一拨黑影卫回到卷耳身边,皇城其余嫔妃一直都受孟芯儿管辖,她是武将之子,一直也有自卫抗衡能力,可......可卷耳只有一名黑影卫在身侧,当日事发突然,一直守在卷耳身边的影,当日便不知所踪,找到他时,是在一堆尸体之中,他与邱家反贼浴血奋战几日,最后力竭而倒。
幸而发现时,还有一丝气息。
也终于......快结束了。
叶寻溪抬起自己几乎无力的手臂,可以结束了......吧。
叶寻溪看着眼前成雨燕采摘的莲蓬。
原来,夏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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