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嫂开门,是我。”
七三贴着门问一句:“子成,你怎么来了?”
犹豫着要不要开门。
杜子成在外头说:“我们今日回来晚,你家没冒炊烟,想着你可能没来得及煮饭,怕夜里饿会睡不觉,我趁我娘不注意,夹了点菜给你。”
七三心一暖,开了一点,透过门缝看他。
少年人提着一壶茶汤,抱着个农忙时下地带的食盒,眼神真挚澄澈。
他长相有三分像杜三郎。不过杜三郎是清俊淡远之貌,而杜子成眉目舒朗些,有少年人的朝气和勃勃生机,
七三一时发愣。
少年人摇了摇手中的食盒:“堂嫂,在想什么,吃不吃?”
刚才没想着吃饭,这一提,陈七三想起除了今日早上啃了半个馒头,整个下午差不多粒米未进,肚子忽然开始咕咕叫。
七三想了想,开门让他进来坐下。
窗外的人看见这一幕,眼色暗了暗,冷笑了声,陈七三在他家只是个伺候他的婢女,都尚且敢拒绝与他亲近,竟然开门让别的人进屋。
拇指指腹漫不经心摩挲两下食指骨节,心中有火气。
子成进了屋,见七三眼神郁郁,在昏沉幽暗的光线下像蒙了漆黑的雾,愣了下,想她可能又在想死去的哥哥。他柔声道:“堂嫂,别想了,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七三明白,想必三郎也不愿意她那样,她也无意继续溺于悲伤,听子成宽慰人的口舌笨拙,噙动唇角,柔声回道:“我没事。”
“反倒是你不怕?你悄悄送饭来,你娘又该骂你了。”
“怕什么?我娘就这样,嘴是毒了点,但不害人,做的事情最多是讲话埋汰人。”
七三听完若有所思,点点头。
“怎么不点灯?”杜子成看见屋里昏黑,先放下饭菜,自作主张去找油灯。
差不多走近后窗时,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声响,疑惑看来,月光照射下,依稀能看见窗户大冷天的竟然开个小缝。
掀起朝外看了一眼,外头月照雪地,远山在夜幕下只剩轮廓。
“怎么了?”七三问。
“没什么,应该又是什么袍子之类的小动物,这边很多。”
怕风再吹开,着凉肚子疼可不好,杜子成拿过窗栓将窗栓好。
点灯之后,先是倒了一盏茶出来,端给七三。
油灯跳动的微黄光影下,照出茶水色黄清冽,里头还飘着叶梗。茶汤温热。
七三有些惊奇:“怎么还带了茶,这是什么吃法?”
“你应该也没烧水,顺手带的。”
七三诧异少年的细心。
抿抿唇,她今日未曾进水,的确口干舌燥。接过茶盏便将茶饮尽,比不得在国公府里喝夫人赏过的茶水清冽味甘。
但也不错,舌面微涩的感觉刚刚好。
桌面上摆好了菜,不多,一道白萝卜蒸肉片,一道炒冬笋,都是些家常菜,还配有萝卜炖汤,萝卜咸菜,七三猜想子成家里应该萝卜今年丰收,吃不完。
杜子成给自己倒满一杯茶。
“今日凶手伏法,可以喝一壶酒庆祝庆祝了,没有酒,以茶代酒!”
子成举碗,一口喝干,心中这几天的淤塞终于有些缓解。
陈七三也给自己倒上,喝完茶汤。
“猜猜哪道是我做的。”子成有意使她开心点,调皮地对她眨眼。
“唔,好。”
七三先喝了一口萝卜炖汤,盐加多了,咬一口萝卜,有些硬,炖的时间也不够久。
夹起萝卜蒸肉片里的薄薄肉片,满怀希望咬下,啊……她想呸呸呸,肉好似没放血,有些腥臊。
她的确嘴叼。
小时候有厨娘出身的娘亲照料她的饮食,大了些以后入了国公府,虽然不能天天山珍海味,也吃过不少好东西,绿韵都说过她这小姐嘴长在丫鬟身上。
因为没那骄奢的条件,进食很多时候仅为了果腹。目标降低到仅为果腹后,她倒是一点都不挑食,不好吃也能吃得七七八八。
那块难吃的肉也嚼嚼嚼,面色无虞。
筷子又夹起冬笋,有些老,嚼得腮帮子累。盐还放少了。
……总不能是那道小咸菜吧。
她有些为难,左右摇摆,试探着指了指桌上那道“炒冬笋”。
少年脸上顿时绷不住,满怀感动。
“你猜对了!这还是我第一次下厨,堂嫂,你说手艺是不是比我娘好?”
七三又喝完一碗茶水,非常给面子,道:“都好,堂伯母厨艺娴熟,十年磨一剑,你牛刀小试,未来可期。”
“那我以后当厨子?”
七三差点被呛,委婉地说:“……咳咳,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很快吃过饭,七三起身要收拾,杜子成拦住她,抢着收拾,“我来,我来,堂嫂你别动。”
少年手脚麻利地将碗碟什么的塞进食盒。
“那我帮你洗碗碟吧……”七三有些不好意思。
少年一把拦住:“别别别,我来,家里都是我洗碗,而且堂嫂,我猜你肯定受不了这里的井水,特凉!”他抱着食盒开门
七三小脸微微羞赧,她一个以前做丫鬟伺候人的,不是没刻苦操劳过,哪是少年口中说的那样娇贵。
少年阔步无声出了门,忽然想到什么,回头说:“对了,堂嫂,不如明天你和我们一起去挖冬笋吧?”
“挖冬笋?”
“是啊,就在那,有一片竹林,那边可以挖到。”
子成指了指后山,七三瞥了一眼,天黑的早,此时外面差不多完全黑下来,夜幕遮住后山的大部分细节,只保留了一片竹林的轮廓,竹影随风微微晃动。
有些动心,点了头。
她童年时上山挖过笋,寻笋过程有意思,她眼观八方,往往收获不错,将两头尖船形的冬笋装进篮子,便能联想到裹挟着腊肉味的甘脆惬当,唇齿生津,去了国公府之后连山都只能看假山,就没机会上山挖笋了。
子成笑道:“那便说好了,明日一早。”
说罢,提着食盒蹑手蹑脚回了家去。
门外夜色如墨,水村寂静无声,陈七三看了一会,进了门去。
黑夜之中,沈启钧坐在树上,居高临下冷冷睨着树下的站在门口说话的两个人影,漫不经心玩弄拇指上的玉扳指。
啧……
想把她关进笼子里,不让她跟男人说话。
用手指拨弄,观赏她露出的脆弱又迎合的情态,让她眼角眉梢浸润直到露出潮湿的绯色,听少女的吐息,让她泪眼朦胧地做小伏低,向他求饶。
拇指间的玉扳指漫不经心转了两圈,眸光深深盯着底下人。
脑中浮现的画面越来越多,
越想,眸中压着的冷漠至极的神色越盛,近乎贪婪地想要索取。想马上下去杀掉和她说话的少年。
沈启钧心中窝着一团燥热的火气,久久挥之不去。
想对她为所欲为。
他见过陈七三对他拼死抵抗不肯顺从的样子,在他面前有可望而不可及的渺远感,没想到她面对其他男子的邀请,倒是会诚心诚意答应。
沈启钧眉头蹙得更深。
目光横在少年身上,细细打量几眼,在心底冷嗤了声。
村野毛头小子。
他对从她屋子里出来的少年控制不住动了杀机,不过不急,今晚的目标先是她。
等少年走远,他起身正要从树上下去。
“二爷!”
身后一个声音打破了沈启钧的想法。
啧……他不耐烦地回过头,一道黑影拱手在前,站在身后,他压下眉间的恼怒,不耐烦问:“什么事?”
“已经找到了,但……但他已经死了!”
“死了?”沈启钧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守卫。
守卫低着头,“他知道逃不掉,一把火烧掉栖身的破庙,等我们扑灭大火,只看见一具尸体,他把自己烧死了!”
“你再说一遍,”沈启钧心里因被打断遐思烦躁,目光灼灼地瞪向这报讯的守卫,“你说是谁被烧死了?”
守卫低着头,道:“是……是季、季永将军……”
“死了?死了!哈哈哈……真是好事!”沈启钧听清了,神色中迸发出兴奋的精光,骂道:“那条狗就是该死!”
守卫低垂眼梢应道:“二爷说的对。”
沈启钧忽又生疑,冷眉一拧,“你怎么确定是他?”
守卫:“属下在他的身上找到了一枚玉佩,那是他随身携带在身之物,每一次作战都会带上的宝贝,而且尸体的身形,与季永无差。”
“你倒是观察得挺认真。”他幽幽眸光看了他两眼。
“这是属下该做的。”
“观察得这么仔细,可是从前对他有投诚之心?”沈启钧神情瞬间阴冷。
守卫哆嗦了一下,“属、属下不敢!”
“哼,你敢的话,只怕现在已经没有全尸了。”他挑眉,目光横在守卫身上。
守卫:“是……二爷说的对。”
沈启钧又哼一声,伸脚踢了一下守卫的小腿:“喂,死要见尸,带我去看,我要亲自检验,还要把他的尸体带回虞京给那位看。”
“是、是……”
守卫转身向后人影一闪,在前带路。
沈启钧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陈七三屋里的灯光还在亮着,她回了屋,却没有立马入睡,坐在窗边,不知道在干什么在想什么。
想到今夜美人身边的榻上又是空的,他腹中有一股劲火熊熊燃起,恨不得把她叼回去,咬住她的喉咙,吞噬她温热的鲜血。
可恶,又被她逃过一次。
他眸色漆黑地盯了一会,转身去追上守卫。像只巨大的鸟腾空跃起,擦过繁密的树叶,消失在沉沉夜幕之中。
陈七三在看书。
因为饱食一顿,困意稍解,陈七三从书架上取下杜三郎留下来的书卷,她身上披着一件薄被子,独自坐在窗边翻阅。
翻阅了几下,都是一些圣贤书,她转念一想,盘算着以后去店里买些故事书,又想到买书需要钱,得先挣钱……思绪飘散间,忽听不远处有响动。
抬头去看,院子里有一颗长了许多年的榆树,繁密的树枝横在院子上空,除此之外,又什么都没有。
可能是鸟吧,说起来,水村周围的动物什么的还真不少,冬天不见虫鸣,但远山之中一阵紧似一阵,如泣如诉,听着像是狼。
这夜里在荒郊野外可不安全啊。
***
荒郊野外,银光一地。
凌乱的脚步,急促的喘息。一道微微摇晃的人影在月色下支离破碎,身上的血触目惊心。
昏暗间,他的身子被雪地里凸起的石块绊倒,即将倒下,男子堪堪用剑撑住自己的身躯,那银亮如水的圆月照着他的脊背。
他的身影像一座坟,在月色下无限拉长。
不要倒下。
不要倒下——
杂沓的奔跑声由远及近,狼群在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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