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下了决心前去寻找，裴仲宁就不再拖延，选好武器后将密室落锁，入口处恢复原样。二人将随身携带之物检查了一遍，确认无遗漏便动身前往东湖。
车开到东湖附近的堤坝上便没了路，只能步行穿过一片林地。下车时裴温看到不远处停着几辆车，应该属于前来搜救的镇民。
她一觉起来已经过了正午，又在密室耽误了不少时间，没想到还能碰上搜救的人，不禁松了口气，至少他们还没放弃。
才走了没几步，二人就遇上了正原路返回的一行人。裴温眼尖地看到被人背在背上的雷家月，脑袋软软地垂着。
她几个跨步冲到旁边，先是叫了声“家月”，随即焦急地问其他人，“她怎么了？”
镇长姓陈，四十多岁，平时旱烟从不离手。可这会儿气氛太低沉了，他摸了摸揣在怀里没点的烟杆子，“人没事，就是晕过去了。”
至于为什么晕倒，答案显而易见，“我们绕着东湖走了两圈，什么线索都没有，在雷家明落水附近的地方打捞也一无所获。”
“女娃娃受不了打击，当场晕过去了。”
这一行人往回走，分明就是搜救无果决定放弃，怪不得雷家月会急怒攻心地晕倒。
彭子默和魏然使劲低着头，恨不得钻进土里。刚才故地重游，他们均想起雷家明被拖下水时的惨叫，甚至不敢靠近湖边，更别说下水一探究竟了。
顾不上体谅他们羞愧复杂的情绪，裴温一把抓住面色苍白的男孩，“走，带我去家明落水的地方。”
彭子默身体一抖。镇长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被抓住的手臂上，语气不甚赞同，“裴温，你想搞哪样？”
“陈叔，我得去家明落水的地方看看，说不定人还能救。”
“你这个女娃儿，糊涂！”陈镇长重重地说，“我们一群人，要是能救难道不救他？湖边连个影子都没有，拿网也捞不上来，是真没法子了。”
“水下呢？可以潜到水下看看——”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镇长打断了，“莫要胡说，那可是东湖，能随便下吗？！”
“但家明就是掉进东湖了，不下去怎么找得到他？”
“那也不能下！东湖深得探不到底，下去了蔫能有命上来？”
“可是彭子默他们亲眼看到雷家明被拽下去了！就算他死了，我们也得把他捞上来！”
镇长见她油盐不进，怎么说都不听，不由得也恼了，拽过旁边一个人手里的渔网，哗啦一下抖开。随着他的动作，水珠扑簌簌落了一地。
平时和蔼可亲的镇长把渔网往地上一扔，语气带了三分火气，“你自己看！全是水，我们捞了半天，没有人偷奸耍滑！”
虽然已是六月，然而渔网很大，此刻堆在一起，上面的水渍落了一地。
还没等裴温解释，裴仲宁先一步道，“陈叔，小温不是那个意思。”
镇长哼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裴温不是那个意思，但这帮小年轻懂什么？真要下去惹恼了流怪，承受后果的还不是整个小镇？他不希望流怪出来作怪，也不希望年轻人得知真相，万一他们都吓跑了，搬到其他地方，那镇子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镇子里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就那么几十个。以陈风为首的这几个，彼此算是青梅竹马，感情颇为亲厚。人命关天，只要不是极端冷血自私的人，都会施以援手。裴温本意也并非针对镇长，此刻顺着裴仲宁的话说，“陈叔，您别生气，是我太心急了。”
镇长拉长声音嗯了一声，刚想说点什么打发他们回去，就被裴仲宁拉到了一边，“陈叔，要不你们先回去，我带小温到东湖那边走一圈。”
镇长眼睛立刻瞪圆了，吹着胡子反对，“可不行！”
裴仲宁早就料到他一定会拒绝，好声好气地解释，“陈叔，您听我说。小温这孩子性子倔，不让她亲自去一趟她是不会死心的。昨晚我还在家，她就差点自己偷偷溜出来。”
这确实是个麻烦，镇长皱了皱眉头，“把她关起来！找人看着她！”
看当然是看不住的，镇长也只是说一说，给裴仲宁施压。
果然，裴仲宁主动坦白，“我就是带她到东湖走一圈，保证不让她下水。您放心，她是我侄女，我难道能让她沾上麻烦吗？”
这倒是实话。当年的事镇长也知道，他心里明镜似的，清楚裴仲宁绝不会让侄女步他后尘，而且东湖那一圈他们刚才已经查看过了，没留下什么证据，因此便松了口。
“你知道轻重，我不拦你。记住你说的，看看就赶紧回去。”
“我知道的，您放心。”
得了裴仲宁的保证，镇长挥挥手，放他和裴温离开了。
二人身影很快消失在绿茵之中。彭子默却还是频频回头，好像把找回雷家明希望寄托于他二人身上。
家明……只能靠他们了。
“啪”的一声，他后脑勺结结实实挨了一手刮子，还有镇长恨铁不成钢的骂声，“说了多少遍，离石林镇远一点，邪性！非要往东湖跑，嫌自己命长吗？”
他又叹了口气，“雷家那个娃没了，我要怎么跟他父母交代？”
*
东湖这一片太久没人来，杂草和树木交错生长在一起，根本看不见路的边缘，每一步都像在久无人烟的荒草林地跋涉。幸亏刚才镇长一行人踩倒了好多高草，裴仲宁顺着这些倾倒的痕迹在前面开路。
裴家叔侄二人闷头行走。裴温穿着短袖，在几乎淹没人的草丛中时不时被草叶划伤，但她一声也没吭。
快到湖边的时候，她突然说，“我不是来看看就走，我是真的来救人的。”
相信流怪的真实性以后，她心里就有了底，知道那绝不是人力硬拼所能敌。或许利用各种武器和药品能伤害到流怪，但她和仲宁都是生手，正常情况下、最可能的情况，是他们二人被吊打。但尽管如此，她也不是来走个过场，而是真心实意想要救人。
雷家姐弟是留守儿童，生下他们没多久，父母就远赴大城市打工。他们应该是赚了不少钱，给家里修了大房子，却没提过要将两个孩子接走。
姐弟俩靠着邻居们的照应长大，虽然旁人对他们很好，但和父母终究不同。二人因此比同龄人更早懂事，彼此的感情也更亲厚。
如果易地而处，裴温不敢想象如果是她失去了仲宁，此刻是什么心情。所以就算知道很莽撞，她也要努力尝试救人。
裴仲宁伸手挡开一根树枝，没回头，“我知道，小心点。”
东湖很快出现在了视野范围内。两人沿着湖堤走了一圈，只有最开始有一处下滑的痕迹，裴仲宁道，“这应该就是雷家明落水的地方。你看这里的草，被揪断了两把，应该和他们说的一样，是他意识到自己被流怪拖下水，试图挣扎留下的痕迹。”
裴温环视了一圈，“湖堤没有水渍也没有爬行的痕迹，他应该不在这里。”
“你想下水？”
她摇头，“在水下如果遇到流怪，我们根本打不过。”
裴仲宁试探道，“你想找溶洞？”
“嗯。”她很干脆，“先往顺着下游找吧，刚才陈叔已经在东湖打捞过，他肯定不在这里。”
“好，这边，跟紧我。”
他以前来过石林镇，知道东湖下游连接的暗河在哪里。趁现在天还亮着，赶路更方便，也更安全。
在保持平稳呼吸的情况下，他尽量走得很快，避免天黑后只能在溶洞里过夜，那和在狼窝里任人宰割没什么区别。
路并不好走，即便是石林镇的人也几乎不会来东湖。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两人终于找到了暗河入口处。路上数次险些滑落，只能抓着树枝固定身体，就算带了厚厚的手套，裴温也能感到掌心火辣辣的疼痛。
他们走到极限位置，仍然距离暗河口三、四米远。
“怎么下去？”裴温问，“跳下去然后游进去？”
“用登山凿。”裴仲宁将自己卡在一棵树和山体之间，拿下背包一侧的拉链，“不能下水，否则苦檀子都泡没了。”
听起来十分有经验，就像亲身经历过一样。联想到他说的只有自己逃了出来，裴温已经快脑补出一出大戏了。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已经固定好登山凿，扯了好几下确定稳固程度后，把背包解下来塞给她，交代道，“我先下去，没问题了你把背包用绳子扔下来，然后再下来。”
虽然他把登山凿卡得很紧，可万一滑脱，他和背包一起掉到水里，苦檀子一旦没了，他们俩碰上流怪就是砧板上的肉。所以保险起见，还是先把包给裴温，等他安全在洞口落稳，再让她用绳子把包放下来。
“好，你小心点。”
裴仲宁深吸一口气，握住绳索翻了个身，面对着山壁，一手握紧绳索，另一只手慢慢下滑。这个高度对他来说完全没有难度，但一方面担心登山凿脱落，另一面还要注意暗河口是否有流怪，他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
裴温紧张地盯着他的身影，直到他双脚踩上洞口的石床，才松了口气。
他先确认附近没有流怪，才对裴温打手势，让她先把背包放下去。
拿到背包以后，他立即打开，把带有苦檀子的武器都装备在身上，保证即便有流怪突然出现也有一战之力后，才示意她下来。
除非特别喜欢爬山、攀岩这一类活动，否则很少有女孩子擅长这些，裴温也一样。她心脏怦怦直跳，艰难地选着落脚点，总算磕磕绊绊的平安落地。
裴仲宁知道她是第一次，撑着她的腋下接住她，扶她站稳，看着她手指因为刚才的攀岩而在微微颤抖，关切道，“要不要缓一缓？”
“不用，给我武器。”
裴温闭了闭眼睛，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刚才确实有点害怕，但没有时间给他们耽误，都已经到洞口了，雷家明还等着他们去救。
只有一步之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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