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的梁柱泛着陈年松木的冷香，萧祁声只着一件素白中衣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衣料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绷直的脊背上，勒出清晰的轮廓。
萧稳手持长鞭立在他面前，鞭身流转着寒光，正是专打人神魂的镇魂鞭。
第十一鞭落下时，萧祁声脊背难以抑制地一颤，他指节攥得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闷哼，随即又被死死压下，背挺得更直了些。
萧稳眉头一皱，长鞭带着破空声抽在萧祁声后心。
没有皮开肉绽的惨烈，那股阴寒的力道却直透神魂，仿若无数根针钻进经脉，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
当最后一鞭的余威散去，萧祁声的脊背才终于弯了下去，他的呼吸急促却克制，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凌乱的发丝贴在脖颈上。
整整二十鞭，鞭鞭不落空处。
前十鞭罚萧祁声私结双生印，罔顾族规；后十鞭，罚他无视百家试炼铁则，强行闯入虚境。
“你可知错？”萧肃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在空旷的刑堂里回荡，眼底藏着不忍。
萧祁声垂着眼，长睫在苍白的脸颊投下浅影，二十鞭下来，他始终如此，薄唇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紧闭着口，不做声。
作为族长的萧稳，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行刑毕，他面无表情地将镇魂鞭扔给一旁的执事弟子，转身离去，步伐没有丝毫迟疑，甚至没有再看跪在地上的儿子一眼。
萧祁声没有立刻起身，他缓缓抬起头，长睫上沾着的汗珠滚落，露出一双淡色的丹凤眼，眸中没有悔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撑着地面慢慢站起。刚起身，脚下便是一个踉跄，身形晃了晃才稳住。
“罢了。”萧肃终是叹了口气，“ 你自幼便是这副性子，认定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回去吧，好生调息。”
后心处，十道深色的鞭痕隐约可见，像是雪地里绽开的墨梅。
萧祁声稳住身形，对着萧肃微微颔首，声音沙哑的几乎不成调，“谢三长老。”
暮色四合，山风裹着深秋的凉意刮过他的脸颊。
听竹院的竹影在暮色里晃了三天。
暮色里竹影被拉的很长，像一道剪影。
意识像沉在深海里，浮浮沉沉，找不到着力点。
茸枝在睡梦中惊醒，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听竹院的床榻上。
【检测，宿主生命体征平稳。】
【‘百家试炼’结算：突破心魔幻阵（额外 100积分），最终排名第9。】
【恭喜宿主情景支线任务完成。】
系统的声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萧祁声端着药碗走进来，白瓷碗沿氤氲着热气。
“醒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茸枝盯着他走近的身影，幻境里的恐惧还没散尽，脱口便问：“萧祁声？如果在那幻境里，我真的……下手了呢？”
茸枝声音沙哑干涩，说话间手不自觉攥紧了身下的锦被，像只惊魂未定的小兽，小鹿眼里盛满后怕的迷茫，和对答案的恐惧。
那个幻境太真实了。
真实的恶意，真实的杀意，真实的将他逼至无路可退的悬崖边，差一点就万劫不复。
萧祁声静默地看着他，丹凤眼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如月下古潭映着茸枝仓惶的影子。
他未答，却忽然俯身。
微凉，常年练剑而导致带着薄茧的指尖，出乎意料地抚上茸枝微红的眼尾。
茸枝瞬间僵住，一时间忘了呼吸。
指尖只停留一瞬，萧祁声便收回手，直起身，目光沉静依旧，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砸在茸枝混乱的心湖。
“那便杀。”
三个字，干脆利落，毫无犹疑。
茸枝瞳孔骤缩，心脏被无形之手攥紧。
巨大的冲击让茸枝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憋闷委屈，残留恐惧被炸得粉碎。
他呆呆地望着萧祁声没什么表情却说出惊世骇俗之言的脸。
萧祁声的声音再次响起，平淡语调激起惊涛骇浪。
“我会带你走。”
轰——
带我走？
一股滚烫的热流毫无预兆地从心口炸开，瞬间冲上头顶。茸枝耳根发烫，脸颊漫上红晕，心跳咚咚作响，盖过竹叶沙沙，盖过泉滴清音。
他忘了反应，怔怔望着那双深潭般的眼，仿佛要穿透沉默看进灵魂最底处。
【系统补充：因目标人物强行介入违规，宿主成绩作废，积分清零，排名作废。】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不合时宜地再次响起，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茸枝猛地回神，那股滚烫的热流被硬生生压了回去，只剩下难言的尴尬。他下意识避开萧祁声沉静的目光，视线落在矮几上那碗浓黑苦涩的药汁上。
“作废就作废吧……”他小声嘟囔，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反正任务完成了。
萧祁声将药碗递过来，“先喝药。”
茸枝刚端过来，就被那苦涩浓郁的气味熏得眉头紧皱，下意识地想缩手。萧祁声的手却比他更快，稳稳地托住了碗底，连同他退缩的手指一起包裹住。
“喝掉。”
萧祁声将碗稳稳地递到茸枝唇边，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从袖中取出一个掌心大小的素白小瓷罐。
指尖挑开罐盖，里面是几颗晶莹剔透、裹着糖霜的蜜饯果子，散发着清甜的梅子香。
茸枝看着唇边的药碗，又看看那罐诱人的蜜饯，再看看萧祁声美的惊心动魄的脸，心口那股被浇熄的滚烫，又悄悄死灰复燃，烧得他耳根更热。
他不再犹豫，屏住呼吸，就着萧祁声的手，咕咚咕咚几口将那苦得舌头发麻的药汁灌了下去。
“唔！”
苦味炸开，茸枝整张脸皱成一团，吐着舌头，生理性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他龇牙咧嘴时，一颗裹着厚厚糖霜的蜜饯梅子，被两根微凉的手指捏着，轻轻抵到了他的唇边。
笨拙的动作有些生硬，带着不习惯。
茸枝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张嘴含住。清甜的梅子香和糖霜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驱散了苦涩。
他含着蜜饯，腮帮子微微鼓起，湿漉漉的眼呆呆地看着萧祁声，
对方也垂眸看着他，眼神专注得有些过分。
“还苦？”萧祁声见他含着不动，萧祁声以为不够，指尖又探向瓷罐。
“不苦了！甜！”茸枝猛地回过神，连忙摇头，含糊不清地说着，脸颊的热度似乎又升高了几分。
他赶紧把蜜饯嚼碎咽下，清甜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也安抚了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谢谢。”茸枝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萧祁声这才收回手，将空药碗和蜜饯罐子放到矮几上。
院墙外突然传来声响亮的口哨。
“祁声，你家小兔子醒了没？”楚南野的声音伴着剑穗叮当声传进来。
楚南野颀长的身影已带着风闯了进来，玄色劲装衬得身姿挺拔，张扬俊朗的脸上带着惯有的戏谑笑意。
“哟嗬！看来醒得正是时候嘛？”他促狭地拖长了调子，几步踱到榻边，抱着胳膊，视线精准地落在茸枝唇边还没来得及擦掉的一点糖霜上。
“啧啧啧，瞧瞧这小嘴甜的……我们明渊君这是亲自喂药，还附赠蜜饯了？这待遇，啧啧，酸死个人哟！”
茸枝被他调侃得脸上刚退下去的热度“腾”地又烧起来，抓起手边一个软枕就砸过去，“楚南野！你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楚南野哈哈一笑，轻松接住软枕，顺势往旁边椅子上一瘫，翘起二郎腿，“怎么，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啦？茸小渔啊，茸小渔。”
萧祁声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走到桌边倒了杯冷茶递过去，语气冷淡，“堵上。”
楚南野从善如流地灌了口茶，刚放下杯子，虞温婳和虞闻准紧随其后进来。
“打扰了，明渊君。”虞温婳换了身素雅的常服，眉宇间带着担忧，“小渔感觉如何？”
“虞姐姐！”茸枝眼睛一亮，“你们还在啊？”
因为楚南野还在萧家逗留几日，也是记挂茸枝的情况便也跟着住下了。
虞温婳轻轻点头应声，她自然地按住茸枝手腕探脉，指尖绿芒微闪，“已无大碍，神魂受了些震荡惊悸，需静养几日。”
虞闻准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目光扫过萧祁声，又落在茸枝身上，哼了一声，“麻烦精，净让人操心。”
茸枝朝着虞闻准吐舌头，“略略略！”
虞温婳收回手，转向萧祁声，温婉的眉眼间带上了一丝凝重，“明渊君，我们姐弟此次前来，一是探望小渔，二是……有事相想与其商议。”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我们追查魔族线索多时，近日得到确切消息，在黑风谷蚀渊雏形事件后，魔族在人界的活动并未停止，反而有向地下转移的迹象。他们的一个关键联络点，很可能就在‘幽夜花市’。”
“幽夜花市？”楚南野坐直了身体，脸上的嬉笑收敛，“就是那个冥界的黑市？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在里面做见不得光的买卖。若魔族真藏在那里，倒是个绝佳的窝点！”
他看向虞温婳，“你们打算去探？”
虞温婳点头，眼神坚定，“事关魔族暗桩线索，虞家血仇未报，我们心难安。只是那花市规矩古怪，人族修士若无引荐或伪装，极易暴露打草惊蛇，探查难度极大。”
楚南野立刻拍板，“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算我一个！”
【情景支线任务触发：‘幽夜花市’。】
【请宿主成功潜入幽夜花市，获取魔族暗桩关键情报。】
茸枝眼前一黑。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他苦着脸，还没来得及哀嚎，萧祁声的目光已经落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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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幽夜花市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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