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的崩溃只在那么一瞬间。
于修夏堵住了水管子,浑身精透,鼻血还在流,怎么都止不住了。
于修夏仰着头,回到卧室,这一刻,他想,等大黑走的那一天,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可其实,他或者并不能等到那一天的。
大约是这种消极的思想搭对了他某根弦,突然的,他好想见到陆辰。
见一次少一次怎么办?
于修夏冲到柜子旁,打开抽屉,掏出里面的SIM卡,插进手机里,一条条信息突兀的跳了出来。
是陆辰发的。
从6月9号到6月23号,他发了几百条信息,全是于修夏,我想你了。
于修夏眼睛模糊,颤抖着手一条条往下翻,到6月27号时,他发了一条,于修夏,我恨你,之后好几天没有动静了。
我恨你后,不再有任何的信息和电话。
“吧嗒吧嗒”,不知是血还是泪,一滴滴滚在了手机屏幕上。
于修夏不再捂着鼻子,任由鲜血顺着嘴唇流进脖子和衣服上。
他哆嗦着手,开始给陆辰打电话,一通,两通,三通……不知道打了多少通,并没有人接。
其实,他也没有期望陆辰会接的,就算陆辰接了,他也会挂断。他就是想听一听他的声音,特别尤其的想。
而在这一刻,他也终于意识到,原来,生离和死别一样疼。
一样的疼啊。
于修夏缓缓站起身,打开卧室的木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他开始数星星。
曾经,他跟陆辰在游乐园看星星时,许过一个愿望——无论他以后走到哪,走多远,回过头来时,陆辰还在他身边。
姥姥说数满一千颗星星,就能实现一个愿望,现在,他数了,跟陆辰许过的那个愿望会实现吗?
于修夏于是开始数,一,二,三,四,五,六,七……
很久很久后,他终于数完了一千颗星星,微笑着,慢慢的转过头去。
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至此,一无所有。
于琴走了,老太走了,陆广宇走了,唯一跟他血脉相连的外婆,想给他一张卡,然后也走。
他们都抛弃他了。
而唯一一个没有抛弃他的至爱之人,他却挖心剜肺的先抛弃了他。
“为什么……”于修夏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绝望的笑容,“为什么……”
“为什么?!凭什么?!”
“轰隆”一声,于修夏一把推倒床前的书桌,抄起木窗上的洋桔梗盆栽,砸向大门。
“哐当”巨响,洋桔梗连着泥巴摔在了地上。
接着,他够到什么就摔什么,手指不知被什么东西割破了,涓涓的流着血。
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心里长久以来积压的痛苦,绝望,愤懑,恐惧,遗恨,委屈拧成一股无形而有力的绳索,生生勒住他的脖颈,击溃他全数的理智。
如同他所有的好运气都积攒起来,为了遇见陆辰一样,现在,所有的坏情绪积压到了极限,彻底暴走,烧尽了于修夏对人生的最后一丝期待。
“为什么我怎么努力都摆脱不了烂在黑暗里的命,为什么我每一次那么艰难的爬起来了,又要摔进泥窝,为什么偏偏是我一次又一次被抛弃?!”
“凭什么,凭什么,啊啊啊啊啊!!”
“我要的从来都不多,不多啊,我没有贪心,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一点点的东西,都不能给我……”
“凭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我还要怎么努力,凭什么付出了那么多,一点点的陪伴都不许我要……”
“我就要他……要他陪在我身边啊……”
眼泪混着血,沿着鼻梁,嘴唇,脖子,无声而肆意的滑落。
于修夏蜷缩在水泥地上,脸上是和着泥巴的血污,手上是新疤叠旧疤的伤。
他心里的委屈和绝望在这一瞬间里被无限放大——真的只是这一瞬间,一分钟。
如果,能过完这一分钟,他就能压制住这些糟糕消极的坏情绪,做回那个坚韧不拔,从不言弃的于修夏。
可是,一分钟过了59秒,只差最后的一秒钟了,还是没有过去。
也许,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幸运,跟陈琪和她家人一样,不过是病痛百般折磨之后死去,也许,只是他数满一千颗星星以后,身后空无一人,也许,是陆辰那几百条我想你最后的一句“我恨你”……
总之无论哪一个平常最微末不足的理由,在这一分钟里,最终演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修夏脑海里走马观花,一遍又一遍重复的是,陈琪的那句“扔了吧”,老婆婆的那句“看他地命”,冻死了被野狗叼了,看他地命。
这所有的一切,迫使他在第60秒里,摸到桌子上的美工刀,紧紧攥着,用力的,不留有一丝余地的,割破了手腕。
实在是太用力了,于修夏不怀疑,他是连着皮肉,切着骨头和筋脉割下去的。
“吧嗒吧嗒”,血染红了他的双眸。
手腕上先是麻木,再是疼,很疼很疼,疼到临了,又是麻。
死亡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在最后一秒钟里,切身体会了个全。
他整个人被放在了一个真空气球里,能听到白杨树林里的鸣叫,能看到木窗外皎洁的月光,可是这一切犹如深海秘境里传递过来的一样,不足以在他脑海里形成实质的声和景了。
他的意志溃散到,这一秒钟想起来一件事,下一秒钟又记不得了,要耗尽所有的精力意志,才能在脑海里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但却无法说出口。
他感受着世界万物,但世界万物正一点一点的在跟他无关。
“吧嗒吧嗒——”
血顺着他的皮肤浸透在水泥地上,开出了一朵瑰丽玫瑰花的模样。
于修夏眼前晃现出一片极致的白,那是老太走了6里多的风雪路,将他抱回中离村的画面。
他看到老太和于琴站在中离村的土碑子口,看到老太碾碎了元宵喂进他嘴里,看到了于琴在劝老太话,声音是那么的严寒,活不成了,是他命不好。
——是他命不好,人这辈子,有什么没什么,注定好了。
“是我……”
“命不好……”
他艰难的在脑海里拼凑完整这最后一句话,缓缓阖上了眼睛。
而后,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视线回归混沌模糊的那一刻时,血泊里的手机亮了一下,“陆辰”两个字比任何时候都醒目。
于修夏的意识仿佛被一只手生拉硬拽的扯回,遵循身体本能的抬起他鲜血淋漓的手,捞过手机,按下接听键。
“喂——”至爱之人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
于修夏苍白的脸颊上漫过一滴眼泪,安静的从左眼眼角,滑到右眼眼尾。
那声音在说——
“于修夏,是你吗?”
“哥,是不是你?”
“你真的不理我了吗?”
那声音越来越隐忍悲戚——
“于修夏,于修夏,于修夏,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了……
“跟我回家吧。”
在这样绝望的恳求声里,于修夏脸上的泪水越漫越多,他艰难的张口,拼命的组织好语言,许久许久后,终于支离破碎的吐出一个字:“陆——”
可能时间过去的太久了,至爱之人无法忍受最后一丝期望慢慢熬成绝望,最终切断了电话。
黑夜恢复万籁俱寂。
于修夏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和嘶吼,喊着模糊不清的字眼。
每一句皆是陆辰。
想死的理由千千万万,随便哪一个都能成为他情绪全线崩溃时,压垮他的最后一片雪花。
可想活下去,唯有那么一句话,短短的几个字,跟我回家吧。
那一年的七月,夜空的星辰格外明亮,白杨树梢钻出的晚风,格外凉爽。
阿迪打开了一瓶黄澄澄的橘子汽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阿迪妈在油锅里炸知了猴,小夏明天要去县城,留着给他捎上。
月月抱着把吉他,弹着林俊杰的《Always Online》,不怎么会,一直重复着前调,和那句“I'm always online。”
一切稀疏平常。
但突然的,阿迪推开了门,橘子汽水骨碌碌的滚落在地。
阿迪妈和月月吓了一跳。
阿迪红了眼圈,看着他们,声音哽咽:“妈,于哥可能出事了!”
话音未落,阿迪狂奔了出去。
月月和阿迪妈愣了几秒钟,脸色大变,慌张的跟了过去。
一分钟前,于修夏给他打电话,说,阿迪,我不想死。
这一年的夏天,最终以阿迪打开木门,那一水泥地刺眼的红,和几天后大黑安详的闭上眼睛,为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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