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冬,洛阳就下起小雪。
刘大人拍了拍袍上的雪粉,推开房门。
“还是江大人这儿暖和啊!”
房中炭炉烧得很旺,哔啵作响。
坐在书案后的江术忙起身行礼,他显然并不觉得屋中暖和,青色官服外还披着件白羽毛缎的斗篷。
他给刘大人拉了把椅子,又走到炉边倒茶。
刘大人虽是他的顶头上司,见他这般殷勤恭敬,却有些不自在,只因江术乃安乐侯世子,未来是要袭爵的。
“江大人不必忙了,我说几句话就走。”刘大人道。
“刘大人有何吩咐?”江术停下动作,问道。
“谢将军这几日便到洛阳,陛下想在三日后设宴给谢将军接风。”刘大人道:“此事还是交由江大人来办如何?”
江术偏头轻咳两声,“实不相瞒,下官这几日染了风寒,头晕眼花的,此等重要的差事,还是交给旁人办罢。”
“这……”刘大人迟疑,转而关心起江术的病,“怎地又染了风寒?严重吗?”
这位安乐侯世子自从来了光禄寺,三天两头请病假,五日以上的病假需吏部核实,他便三日三日的请。偏偏人家是真的体弱多病,刘大人也只能应允。
“无碍,只是大夫叮嘱过,这几日不得劳累,不得再受寒。”江术说话温声温气的,瞳色偏淡,目光澄澈。
光禄寺负责宴享,祭祀等事宜,不是坐在屋内批公文就行的。须得来回走动,联络各处,劳累、受寒是难免的。他这就等于在说“虽然无碍,却不能干活。”
刘大人却像是没听出来,呵呵一笑,“那就好,接风宴不是什么复杂差事,本官让王大人协助你便是。”
王大人是另一位光禄寺丞,平常江术躲懒不想做的差事,便落到王大人身上。
“况且这还有几天,江大人好生调养,说不定明日病就好了。”刘大人说着站起身,不等江术答应就匆匆告辞离开。
——
进入河南,谢凤林和云禾便不再乘马车,她们让车夫拉着行李,自己则换上男装,策马而行。
临近天子脚下,不用担心鞑靼人,也没有山贼土匪,纵使有,谢凤林和云禾也不带怕的。
七年前离开洛阳时是暮春,牡丹正艳。
临行前,戚珩洲替她簪了一朵牡丹在发间。
少年目光眷恋地瞧着她,“记得给我写信,早点回来。”
谢凤林不言,掏出一个观音玉坠,踮起脚尖,挂在戚珩洲颈间。旋即转身跳上马车。
母亲病逝,长姐出嫁,她无人照顾,皇后本想让她就此入宫,待及笄便与太子戚珩洲成亲,但谢侯爷不愿意,硬是要把谢凤林带到关外去。
谢凤林从小性子跳脱,好奇心重,皇宫内院已经玩遍了,去关外塞北瞧瞧倒也不错,于是选择和父兄走。
她和戚珩洲商量好,在塞北玩腻了就给他写信,让他派人去接她。
谁知这一去,竟是七年。
七年岁月,谢凤林从赶鸭子上架到游刃有余。塞外黄沙、驰骋疆场,对她而言像是一场梦。大多数时候是一场噩梦,鲜血和杀戮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噩梦。
但如今梦该醒了,她倒有些怅然若失。
到洛阳时已近傍晚,如血残阳挂在天边,洒落一地金红。
雪已经化了,马蹄踩在有些泥泞的道路上,谢凤林没回镇北侯府,反正那里已没有她的亲人。
她随云禾一起去了东街的医馆云济堂,这医馆是云禾的兄长云秩开的。
云秩见二人风尘仆仆的,忙让伙计烧热水。
“先洗澡换身干净衣服,等打烊了,大哥再给你们弄吃的。”
云家祖传的医术,云秩大夫在东街一带很有名,来就诊的病人络绎不绝,他匆匆交代几句便去忙了。
谢凤林和云禾轮流洗澡,然后坐在炉旁烤火,想让头发快点干。
这是云禾第一次来洛阳,被冻得微微缩着脖子,“洛阳好冷啊,比北地还冷。”
谢凤林提议道:“带你去吃酒罢,吃了酒就不冷了。”
云禾迟疑:“刚回来就吃酒?”
“这有什么?走,醉仙楼就在前面那条街,带你尝尝他们家的桂花酒。”谢凤林说着站起身,不由分说把云禾拉起来。
正好医馆打烊,她们索性拉上云秩。
云秩生活简朴,没怎么去过酒楼乐坊,但又不放心云禾和谢凤林,只得跟上。
醉仙楼如七年前一般客似云来,她们运气好,占了最后一间包厢。
军营中的饭菜粗糙单调,多是面饼和牛羊肉,谢凤林已好几年没吃过五颜六色的新鲜菜蔬了。
赶了一天的路,她早饿了,佳肴上桌,她不碰鸡鸭鱼肉,光吃青菜萝卜,两碗米饭很快见了底。
倒是期待已久的桂花酒,现在尝起来少了几分味道。
“怎么跟糖水似的,还是北地的高粱酒好喝。”谢凤林一人喝了大半坛桂花酒,依旧眼神清明。
云禾:“差不多得了,你明日一早还要上朝呢。”
谢凤林像是才想起来,眯着眼睛回想当初父亲上朝要几点起身来着。
正这时,门外响起一声惊叫:“有人晕倒啦!快去请大夫!”
这包厢里的两个大夫顿时站了起来。
“去看看。”谢凤林也放下筷子,跟他俩一起出了包厢。
云秩拦住慌慌张张往楼下跑的小二,“怎么了?我是东街云济堂的大夫,病人在哪儿?”
小二念了声“阿弥陀佛”,拉着云秩回身走向一间包厢。
谢凤林和云禾跟上。
包厢内,椅子东倒西歪被推到一边,一位身穿白衣的男人倒在地上,脸色煞白。
旁边蹲着名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他脸色也很难看,却是被吓的。
“这位是大夫。”小二道。
中年男人登时像是见到了救星,回过神来,让开位置,语速飞快道:“大夫快瞧瞧,我正和江大人吃酒,他突然面色发白,冒了一头冷汗,紧接着就,就晕了过去……”
云秩看清晕倒那人的面容,不禁愣了下,喃喃道:“安乐侯世子。”
“对对对,你认得他?”中年男人问。
“我常到侯府给他看病。”云秩探了下江术的脉搏,神色凝重,起身看了眼桌上的菜。
掌柜的也赶了过来,见状紧张地问:“大夫,怎会如此?”
“你还问,定是你们这的酒菜有问题!这可是光禄寺丞江大人,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酒楼吃不了兜着走!”中年男人道,说着就要让人去报官。
“报官就报官,说不定是您想谋害朋友!”醉仙楼的掌柜也是见过世面的,很快冷静下来。
“你……你血口喷人!”中年男人气得发抖,不用他吩咐,已经有人去报官了。
“要不要让人躺到椅上?”云禾看了眼四周,没有长榻,椅子拼一下能躺。
云秩摇头,他掏出银针,快速在江术的耳后,指尖刺了两下,然后让小二帮忙,自己背起他,“须得赶紧回医馆去。”
中年男人和掌柜已经吵了起来,谁也不让谁走。
云秩不敢使唤谢凤林,便吩咐云禾,“快去广运街安乐侯府叫人,就说世子在醉仙楼晕倒了,我带世子回医馆诊治。”
掌柜和中年男人这才停下争吵,报官与否还须人家家人决定。
进洛阳时经过广运街,云禾记得,离这儿隔得不远,云禾飞奔而去。
云秩本就文弱,背着个大男人,走路更加费力。
行至半路,谢凤林见他气喘吁吁,忍不住道:“我背一会儿吧。”
“那怎么行,男女授受不清。”云秩扯扯嘴角,“马上就到了。”
谢凤林心说自己背过的士兵不计其数,活的死的都有,还说什么授受不清。
又走了一段,云秩脚步踉跄,差点把背上的人摔了,谢凤林忙扶住。
“我来吧,这么好看的小郎君,摔了碰了可如何跟他家人交代?”这种时候,她仍不忘调笑。
云秩迟疑片刻,点头答应。
江术隐约感觉到自己被放到另一人背上,他手脚无力,两只胳膊搭在那人身前,想睁开眼睛,眼皮却似重如千斤,只鼻间一点桂花甜香让他有些疑惑。这个季节桂花早谢了,难道背他这人刚喝了桂花酒?
江术比谢凤林想的还轻,像是一杆清竹。
“这小郎君还能救么?”她步伐稳健而迅速,还有余力转头问云秩。
“有救,此乃痹症,回去喝一碗药便醒了。”云秩道。
听到二人说话,江术心跳如鼓,比刚才晕厥前更快。
背他的人,竟然是个女子!
他险些再次晕过去,浑身僵硬地趴在她背上。
谢凤林走得快,江术还没回过神来,已经到了云济堂。
云秩看了眼江术,疑惑:“按说该醒了。”
谢凤林把人放到供病人针灸所躺的软榻上。
刚听他说,似乎是安乐侯的世子。谢凤林没想起安乐侯是哪家,对这小郎君也面生,放下人便站到一旁,看云秩诊脉行针。
医馆的小伙计按照云秩吩咐,在火炉上熬药。
随着身上气脉逐渐通畅,江术恢复些力气,缓缓睁开眼,云秩低头在他手臂上扎针。没注意到他已经醒了。
他余光瞥见一个高挑女子靠柜台站着,半张侧脸隐没在灯影里,乌发间的玉簪泛着莹润的光。
江术可以确定,这就是刚才背他的女子。
谢凤林很敏锐,感受到江术的视线,立刻垂眸看来,“小郎君醒了。”虽知他是世子,她还是叫他小郎君。
江术动了动嘴唇,还未发出声音,那女子便看向云秩:“云大哥,我先回府了,改天再来找禾儿。”
云秩停下动作,恭敬道:“今晚有劳将军了,将军慢走。”
江术瞳孔倏然睁大,别过脸咳得脸色涨红。
谢凤林人已走到门口,听到江术咳嗽,忍不住笑了声,想必他已猜到自己是谁。
她去后院牵马,骑着坐骑登云回到位于城西的镇北侯府。
府内灯火通明,头发花白的老管家快步迎了出来,激动得热泪盈眶,“二姑娘,您可算回来了。”他说着一指正院,“快去吧,陛下来了!”
江术:你已经背过我了,要对我负责。
将军:我背过的人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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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晕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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